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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一起出海去

    第二天一早,羅子庚就去敲開孔信的房門,硬是將幾件海撈貨拿走,托一個漁民轉(zhuǎn)手賣給其他古董販子。
    孔信拿著到手的八萬塊錢,默默無語。
    羅子庚低頭看著他,浮起一層淡淡的苦笑,抬手去撫摸他的耳朵,卻在落下去的一瞬間生生克制住,改變方向落在他的肩上,冷淡地說,“并沒有讓你有所損失。”
    “你還讓我掙了三千塊錢,”孔信木然道。
    “……嗯,”羅子庚面無表情,“如果你接下來還打算繼續(xù)收的話,我還會來拿走,也許下次你連三百塊都掙不到。”
    孔信沉默片刻,突然自嘲一笑,“你在暗示我,想要見你,就收海撈貨嗎?”
    羅子庚倏地呼吸一窒,眼神復(fù)雜地看他一眼,與他嘲諷的眼神對視片刻,移開視線,“我沒有心情跟你開玩笑。”
    “生活不就是個大玩笑嗎?”孔信道,“你每天活得那么嚴(yán)肅認(rèn)真,很快樂嗎?”
    “我不違紀(jì),不犯法,我不用擔(dān)心警察上門,我當(dāng)然快樂。”
    說完,羅子庚看看腕表,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走出房間,已經(jīng)早晨六點,潮水要上來了,他雇了一個漁民帶他出海,錯過潮水,今天就出不去了。
    孔信追出去,一把拉住他,“你別走,我請你吃早飯。”
    “我吃過了,”羅子庚抓住他的手腕拉開,手掌碰到那熟悉的皮膚,心頭一陣微顫,他想就此將孔信拉入懷中,好好親吻一番,吻得他再也無法說出花言巧語,再也無法說出任何謊言。
    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松開手,他不能回頭,既然已經(jīng)決定與他劃清界限,他不能再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人生如棋,一步錯,將步步錯,他已決心要戒掉孔信,不能為了一晌貪歡而自毀長城。
    孔信不依不饒地?fù)Q一只手拉住他,“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發(fā)自內(nèi)心地惡心我,你覺得我給你帶了綠帽,但是羅子庚,你憑良心說,我們在一起那五年,我對你怎樣?我有沒有跟別人上過一次床?”
    羅子庚轉(zhuǎn)過目光,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那五年你對我很好,讓我很幸福,但是孔信,不跟別人上床和忠貞畫不上等號,既然要憑良心,你憑良心說,跟我在一起那五年,你有沒有真的放下表哥?”
    孔信一怔。
    羅子庚嗤笑,推開他,無知者最幸福,他糊里糊涂地幸福了五年,然后在五年后被一榔頭敲醒,那件事情如同一根硬刺插在心頭,每一次動心都是鉆心刺骨的痛,無法再做一個無知者,便無法再真正幸福,
    手機響起來,羅子庚接通電話,是雇的那個漁民在催他上船,應(yīng)付兩聲掛斷電話,他轉(zhuǎn)頭看向孔信,“我走了,你沒事就回南京,別再打黃金礁林的主意。”
    “你要去哪?”孔信皺起眉頭,“我聽到剛那人跟你說話了?出海?這種時候你出海干什么?”
    “跟你沒關(guān)系。”
    “我喜歡你,你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有關(guān)系!”
    羅子庚頓住,“別鬧。”
    “你不讓我收海撈貨,你自己更不會收,”孔信篤定地說,“那么你出海便不是去盜撈,這片海域不干凈,全是泥灘,你也不可能是去游玩,據(jù)我所知你對海釣也沒有興趣,所以你根本沒有理由出海。”
    “夠了,別鬧了,我趕時間。”
    孔信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不說清楚,你今天別想走。”
    “你!”羅子庚怒,“你還是小孩子嗎?我跟你已經(jīng)分手,我們沒有關(guān)系了,我做什么事情沒有必要告訴你。”
    孔信一派淡定,“你攔著我不許收海撈貨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羅子庚語噎。
    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漁民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這附近海域是半日潮,錯過這一次潮水,下次漲潮就是晚上,這一天不出海作業(yè),就是平白蒙受一天損失。
    孔信一把摸出他響個不停的手機,瞥一眼手機屏幕,“船老大?呵呵,催得倒挺急,這樣吧,既然你不肯告訴我你在做什么,那么我只好跟著你了。”
    “不行!”羅子庚一口拒絕。
    “你一定是在冒險,”孔信篤定,“羅子庚我連你屁股上有幾根毛都一清二楚,看你眼神就知道你在算什么小九九,你瞞不住我的。”
    羅子庚挫敗地看著他,“好,我告訴你,我聽說潘南華帶船去了黃金礁林,我想去看看他在干什么,這不是在冒險,我也不打算做什么,你滿意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如果沒有危險你為什么不讓我去?”
    鈴聲已經(jīng)結(jié)束,羅子庚看一下時間,敗下陣來,“好,但是你要保證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許擅自行動。”
    兩人從旅館直奔碼頭,現(xiàn)在是養(yǎng)海期間,大型漁船都泊在碼頭休整,而小型的機帆船不在此列,一艘艘小船在馬達(dá)聲中開出碼頭,羅子庚奔過去,一個黝黑的船老大雙腿叉開站在一艘機帆船上,揮手,“這里!”
    兩人上了船,潮水已經(jīng)漲起來了,小船左右搖晃,孔信臉色有些發(fā)白,羅子庚皺眉,“暈水?那你回去,別來摻和了。”
    “不暈,”孔信咬牙。
    羅子庚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堅持什么。
    機船開動起來沒有那么晃了,孔信稍稍舒服了些,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吃早飯,否則當(dāng)場吐出來就把臉皮丟到姥姥家了。
    坐在船艙看碼頭越來越遠(yuǎn),小船開進(jìn)廣闊的海域便沒有了參照物,觸目所及一片汪洋大海,最近的船看上去離這里也得幾百米遠(yuǎn)。
    船行得慢,他們半天才到黃金礁林,這里自古而來海難頻發(fā),全因暗礁太多,這些暗礁落潮的時候會露出水面,漲潮卻都藏在水底,所幸船老大很有經(jīng)驗,操縱著小船從一個個礁石之間穿過。
    馬達(dá)聲多了起來,幾十艘機船從四面八方來到這片海域,亂糟糟地停泊著,還不斷有機船開過來,海面上一片浮油,在夏日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每艘船邊都不停地有水鬼跳下去或者鉆出來,每一次冒出水面,必然有新鮮瓷器出水,帶他們過來的船老大也穿好潛水服,帶著設(shè)備下了水。
    羅子庚在船艙中沒有露面,掏出相機從窗戶對準(zhǔn)外面飛快地拍著。
    孔信神情嚴(yán)肅起來,“你在干什么?你瘋了?”
    “我很理智,”羅子庚拍了一會兒,收起相機,撿起船艙中一個老式望遠(yuǎn)鏡對著不遠(yuǎn)處氣氛緊張的大船看去。
    “你在找潘南華?”
    “我已經(jīng)找到了,”羅子庚放下望遠(yuǎn)鏡,從背包中掏出一個遠(yuǎn)景鏡頭給相機換上,對著某個方向認(rèn)真地調(diào)整數(shù)據(jù),略帶遺憾道,“他太狡猾了,拍不到他清晰的照片,只能拍到他身邊的人,那幾個都是常跟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心腹。”
    “嗬!”船老大鉆出水面,他腰上系著一根繩子,爬上船后攥著繩子慢慢將一個大魚簍拖上來,打開,三個青花瓷器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
    “水下還有多少?”羅子庚問。
    “多著呢,”船老大抹一把臉,撈過舀子盛滿淡水從頭澆下,甩甩頭發(fā),“這下面是沉船壓沉船,龍骨都爛了,不知道有多少艘,古代一艘船得裝好幾萬個瓶子呢,我看啊,就算所有人一起來撈,還得撈一兩個星期。”
    “國家損失大了,”羅子庚感嘆,“水下文物的保護(hù)工作本來就難,再被哄搶,根本就壓不住。”
    “想那么多干啥?國家就知道收稅,給你口飯吃了嗎?這是海王爺賞飯,”船老大咧嘴一笑,拎著瓷器蹲到羅子庚面前,“老弟,你是行家,你來看看,這是啥瓷啊?能值多少錢?”
    孔信正在艱難地抵抗著暈船,瞥一眼帶著厚實水垢的瓷器,只見露出的白色部分潔白如玉,青花色調(diào)稀薄光亮,忍不住開口道,“這是外銷瓷的代表,福建德化產(chǎn)的德化瓷,以白瓷聞名,聲如磬、白如玉,在國際上享有‘中國白’的美稱,和景德鎮(zhèn)瓷、景泰藍(lán)一起被稱為中國傳統(tǒng)工藝三寶,康熙朝開放海禁之后,德化瓷大量外銷,你看這個花紋,”他拿起一只大盤,“它雖然是青花,但圖案畫的是圣經(jīng)故事,這就是外銷瓷的典型,中西合璧,這是開放海禁之后中西文化交流的結(jié)果,這種瓷器在當(dāng)時的國內(nèi)基本沒有市場,但是極受歐洲人們的喜愛。”
    “嗬!”船老大滿眼驚喜,“老弟你這個朋友懂得真多啊,得是個大人物吧?”
    羅子庚看一眼明明暈船暈到臉色煞白,還強撐著手拿大盤愛不釋手的孔信,苦笑,“嗯,大人物。”
    “嘿,那你們說說我這三個瓷器能賣多少錢?”
    孔信道,“你賣給古董販子,這三件,能拿到三萬塊錢算你本事大,送到國內(nèi)拍賣行差不多三十萬,送到國際拍賣行,嘿嘿,再翻個跟頭。”
    船老大倒吸一口冷氣,“親娘喂,這么貴!”
    “不過,”羅子庚涼涼道,“我國法律規(guī)定,一切水下文物皆屬于國家,被海警抓到你一分錢都拿不到,全部沒收。”
    船老大瞪眼,“老子一沒偷二沒搶,自己憑力氣撈來的憑什么沒收?”
    羅子庚剛要說話,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掃一眼屏幕,壓低聲音接通電話,嗯了兩聲,收起手機,對船老大笑道,“剛接到消息,海警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你再不抓緊時間回航,可就要全打水漂了。”
    “操!哪個龜兒子報的海警!”船老大破口大罵,架著小船掉頭就跑。
    機船在回去的路上和五艘海警的船擦肩而過,羅子庚看著白色的警船,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回到碼頭,孔信額頭沁出一層汗水,臉色蒼白,透著令人憐惜的脆弱,他看向羅子庚,眸色深沉,“你在笑什么?海警是你招過去的?”
    “簡單的招海警沒用,他們只會將盜撈船只驅(qū)逐出境,”羅子庚淡定地說,“我在上船之前,請一個朋友致電告知了國家水下文物研究中心,那些老學(xué)究怎么能容忍國家財產(chǎn)被如此粗暴打撈、甚至瓜分?肯定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沒想到反應(yīng)這么快,我們還沒來得及回航就派出海警了。”
    “你!”孔信吃了一驚,揪住他的領(lǐng)子大罵,“如果被別人知道,你會被記恨上的!你個傻小子,敢組織水鬼去盜撈的都是亡命之徒,你擋他們財路是在給自己挖墳?zāi)阒绬幔俊?br/>     他暈船暈得去了半條命,手指軟綿綿地抓著領(lǐng)子,輕而易舉就被羅子庚推開他,“如果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會出手,”他從相機中取出內(nèi)存卡,“現(xiàn)在我只需要將這個匿名寄給海警,整件事就與我再沒有關(guān)系。”
    孔信怔怔地看著他手里小小的卡片,這里面是潘南華的心腹指揮水鬼盜撈的照片,就算扳不倒潘南華,但絕對會讓他倒一個大霉,
    他不敢相信地咬緊嘴唇,為什么短短幾個月,他已經(jīng)不認(rèn)識眼前這個年輕人了?他仿佛再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古玩街上被碰瓷的青澀少年,再也不是當(dāng)年在病床前照顧自己入眠的年輕人,再也不是那個戰(zhàn)斗之后在路燈下瘋狂親吻自己的男人了。
    他變得陰郁、深沉,冷酷無情,他已經(jīng)再也不是自己的羅子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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