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沈家兩條街的永玄街上,浩浩蕩蕩的送聘隊伍正井然有序的朝著沈府而去。
而沈府之內,沈楠竹也正不急不緩的推著沈辭的輪椅往辭院而去。
“阿辭。”
沈楠竹一聲輕喚,沈辭懶懶的應了一聲。
“怎么了?”
“可以告訴姐姐,你為什么會想要放了他嗎?”
沈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沈楠竹神色郁結,眸色復雜,不免嘆了一聲。
“都說了你們隨意,你要實在想殺了他泄憤,也無所謂。”
只是這樣,他不過麻煩一點而已。
“不是,姐姐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沈楠竹也并沒有說自己一定要殺華英。
“怎么想的啊...”
沈辭那被糖洗滌過的嗓音在陽光下漸漸散開。
菱形的唇緩緩勾起,眼前浮現的是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
“誰讓這天下以后會是她的呢...”
他從一開始就說了,自己從沒在感情方面上討論這件事。
他沒有非要殺了華英泄憤的念頭,也不覺得華英有什么地方冒犯到自己。
對沈辭而言,華英不是害死他爹的愁人,只是沈言生父而已。
而沈言如今也已經受了北疆的聘禮,女皇圣旨已下。
那么他和親北疆一事,基本上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若是這個時候殺了讓沈言如此在意的生父,他心中難免會有恨意。
日后他和親北疆,豈非給沐王朝留下一個隱患?
華英當初還只是個侍君,僅憑一時的恨意和惡念便害慘了江逆。
沈言可是未來的北疆王君,若他心懷恨意,畢竟是個麻煩。
且還是一個不知會何時出來捅他一刀的麻煩。
若沒有沈楠竹,沈辭是會很堅定的選擇放了華英,給他一個善終的。
但有了沈楠竹,這個與江逆有著真實情感的親生女兒。
沈辭覺得自己這個僅從利益出發的處置辦法是有點對她不公平。
自己對華英沒什么怨氣,可沈楠竹不一樣。
他剛剛進錦瑟堂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沈楠竹的沖天殺意。
但那殺意卻很快因為他的到來而散去。
不,應該說是被強壓下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殺人。
沈辭看得很明白。
所以后來他即便想著殺了華英可能會留下隱患,但他也沒有開口讓沈吟初和沈楠竹二人饒他一命。
可哪知道沈吟初這人居然主動問他的意見。
沈楠竹也一樣,非要問他的意見。
那既然都這樣了,他本也是有意見了,便直白的說了出來。
但他也強調了,并不是非要按他說的那樣處置。
這兩人若一定要為江逆報仇的話,他也無話可說。
“所以,你是為了...溪殿下?”
沈楠竹眉心微蹙。
“嗯哼,算是吧,華英一時心生惡念便釀成此禍,沈言那小子若是嫁過去之后,一時生了惡念,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來。”
倒不是說怕了他會做什么,但他若是真的搗亂,也的確麻煩。
“一時惡念...一時惡念...”
走在碎冰湖旁那用碎石鋪就的小路上,沈楠竹嘴里不斷的念叨著沈辭剛剛的話。
湖面之上,波光粼粼,風拂動湖水,水波蕩漾開來,漫過湖邊碎石,滲透進了岸邊的泥土之中。
倏地,沈楠竹握著輪椅的手猛然攥緊,眼前突然閃過的一道畫面,讓她心下猛地一墜,腳下也猛地停了下來。
“我靠!”
突如其來的一記猛剎讓沈辭有些猝不及防,穩下來之后回頭看向沈楠竹,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你怎么了?”
沈辭挑眉問道。
“一時惡念...”
沈楠竹臉色有些發白,仿佛全身的顏色都褪去了一般,踉蹌著退后了幾步,撞到了岸邊不遠處的一顆樹上。
她眼前的景象逐漸虛幻,耳中的聲音也越發的模糊。
視線中,少年似是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朝她走來。
藍色的衣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然她眼前景象,卻突然換成了那個冬季的雨夜。
雷雨交加的夜晚,電閃雷鳴。
六歲的女孩兒,一身孝服,穿過碎石小路,來到了這個熟悉無比的院子。
一道閃電自蒼穹劃過,女孩兒推開了廂房的大門。
寒風將大門吹打的哐哐作響,屋內卻很是安靜。
就仿佛沒有人一般。
然女孩兒走到了那個小搖籃之前,墨色瞳仁里滿是冷寂,盯著搖籃中那個睜著眼睛的嬰兒。
女孩兒當時沒想他為什么睜著眼,也沒想他為什么會那么乖巧。
即便是電閃雷鳴,他也沒有哭喊出聲。
他就那么靜靜的看著女孩兒。
看著六歲的女孩兒伸出了自己沾了雨水的右手。
那手不大,卻足以握住嬰兒的脖頸了。
她握了上去,五指扣鎖著嬰兒細嫩的脖頸,仿佛微微用力就能掐斷一般。
轟隆--
一陣雷聲響過,還伴隨著下一道閃電。
明亮的閃電映照著女孩兒那身慘白的孝服,在昏暗的環境中越顯陰森。
與此同時,那抹閃電還映在嬰兒黑泠泠的眸子中。
看清了那雙眼睛的女孩兒手上的動作一頓。
衣袖上殘存的雨水順著指節滑落,滴在了他的襁褓之上。
女孩兒的手瞬間用力,紅痕顯現。
下一秒,嬰兒的啼哭聲沖破雨幕,在電閃雷鳴之中送入了女孩兒的耳中。
女孩兒瞳孔猛然縮起,在啼哭聲中猛地收回了自己那正微微顫抖的右手。
但那一道明顯的紅痕卻沒有因她收回了手而就此消散。
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中,嬰兒白皙嬌嫩肌膚上的紅印也十分明顯。
哭聲漸漸弱了下來,女孩兒眸子顫抖著,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嬰兒。
他用那混雜著淚水的眼睛與她對視,黑泠泠的眸子中似是夾雜了一抹恐懼。
女孩兒被那眼神盯得猛然退后了幾步,直到退出搖籃中嬰兒的視線。
又是一道宛若將蒼穹劈成兩半的閃電劃過,女孩兒慘白的面容上滿是后悔與恐懼。
她做了什么?
她剛剛...差點...殺了他?
女孩兒不斷的搖著頭,猛地轉身跑出了廂房,又跑出院子。
她沒有打傘,一身被雨水浸透的孝服,在雨夜中瘋狂的跑著。
雨珠混雜著淚水在她臉頰滑下,心下盡是空洞與自責。
她做了什么?
不...沒有...那不是我...
不是我!
她嘴里不斷的嘟囔著。
女孩兒全身已然被暴雨打濕,一天都沒有吃過飯的身體很快垮了下來。
奔跑之中,女孩兒突然眼前一黑,在那條碎石子路上不甚跌倒在地,雨水飛濺而起。
“少主!”
她聽到了一些人的聲音,但她看不清是誰,也聽不清她們到底在說什么。
她只覺得,自己仿佛要死了一般。
是不是只要睡過去了,就能再次看到爹爹了?
六歲的她如是想著。
溫熱的鼻息推開雨水,下一秒卻又倒灌,讓她很是難受。
“少主在那!找到了!”
“少主!”
她感覺自己被抱起,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少主發了高燒,快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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