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山要趕航班,天蒙蒙亮時就拖了行李箱離開了家。
宋嶼迷糊間卷著被子翻了個身,手探進枕頭下摸索手機,一看才五點不到,剛想再睡個回籠覺時,又聽到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他一下驚醒。
隔壁那誰為了躲他起的越來越早了?
至于嗎?
我又不是妖怪!
宋嶼心想。
他挪到窗邊拉開窗簾,九月的秋天還有一陣夏天的余熱,身上穿的校服還是夏季短袖,那個人的背影清瘦,隱約露出一截蝴蝶骨,然后在小巷轉角消失。
宋嶼一下子沒了睡意,爬起來洗漱,去了學校。
教室里空蕩蕩的,除了零星幾個趕早來補作業的,就是最后那排正在趴著補覺的江泊舟。
宋嶼從位子上坐下,書包里還有路過早餐鋪的買的剩下的兩個包子,還熱乎...
他順手放在桌子上。
趴著睡的那個人似乎夢到了什么,眉頭微皺不太安穩。
宋嶼握著手機打字:吃包子嗎?
還沒發送呢,就被一陣慌亂打斷。
“完了完了完了,”高賽一路朝教室狂奔,速度太快來不及剎車又抓了把門框,結果在班級門口踉蹌一下,他“草”了一聲趕緊往里沖,一把把書包砸在凳子上,雙手合十朝宋嶼說:“哥,數學借我抄抄!昨晚光想著戰術了,把老徐布置的兩張卷子忘了。”
今天早自行正好是數學,老徐最喜歡早上隨機抽取學生往黑板上重做一邊,巧的是,高賽十次里有八次得去臺上做。
高賽動靜太大,桌上被貼著的座椅一撞,包子差點滾到地上,被宋嶼撈了一把才免了一劫。
旁邊的困死鬼頭轉了個方向繼續補覺,順便伸手遮住了耳朵。
餓死你吧......
宋嶼從桌肚掏出卷子,發現高賽眼睛直勾勾盯著包子,他一起擺手,高賽之前也不是沒給他帶過早飯,他說:“帶著一起滾。”
“好嘞!”高賽趕緊抓了試卷就開始抄,抄了半天發現不對勁,他扭頭指著卷子生無可戀地問:“點哥,你的過程被狗吃了嗎?”
宋嶼側頭看了一眼:“這不是有步驟?”
這哪是步驟啊,如題,AD丄PE,P是DE上一點,求PE丄PD,宋嶼他畫了一條輔助線連接AP,迅速得出三個結論:AP//DP,P是中點,AE=PE。
迅速求解出答案。
高賽崩潰,哪有人能直接得出來的?
他無奈地說:“我知道你的分都扣在哪了!”
不管了,先把答案抄上到時候倒推吧,老徐抽人有自己的規律,高賽算是摸索出來了,越是壓軸題,他中招的概率越大。
結果一傳二,二傳十,卷子最后回到宋嶼桌上的時候,老徐已經踩著鈴聲站在講臺上了。
他說:“老規矩,都懂吧?”
他手里翻看著空白卷子,開始閻王點兵,點到的人紛紛站了起來在黑板前面排隊,宋嶼那個角四個人,三個人被喊上去了。出人預料的是,這次老徐居然放過高賽,給他派了一道送分題。
陸洋是一道函數題,初來乍到的江泊舟居然被派了最后一題壓軸題。
高賽做完率先回到位子上,翹著椅子和宋嶼說:“真是見鬼了。”
宋嶼一指禪把他送了回去。
由于講臺上排隊的人太多了站不下,江泊舟在早自習后半程才上場。
壓軸題上了點難度,老徐在江泊舟下筆前還特地幫他清了黑板,一共三塊,他打趣道:“讓我們看看新成員能用到第幾塊。”他側身讓開位置。
之前課件加塞做的那道大題,全班只有少數幾個人做到了最后一小問,而正確答案的也只有寥寥幾人,其中就有江泊舟和宋嶼,高賽有點可惜,有一步數值有些偏差導致最終答案錯了。
那道題知識點緊湊又瑣碎,甚至還有點超綱,毫無疑問,江泊舟是有天賦的,有天賦的人往往都孤獨,早自習前他在后門觀察了半天,想到了這個方法,學生時期的人又大多慕強。
事實證明他沒錯,江泊舟攥著粉筆從第一塊寫到了最后一塊,中途還換了支粉筆,黑板上的字蒼勁有力。
江泊舟寫下最后一個字符,看向老徐,得到后者的點頭后他回了座位。
老徐開始點評:“新同學看得出來基礎非常之扎實,字還寫的好看,有些人啊,放假前就叮囑了多練字,兩個月下來還是沒長進,高賽陸洋你倆頭再低點呢?”
“還有啊,新同學的步驟寫的步步到位,不像有些同學,恨不得直接跳到大結局,對吧,宋嶼?”
靠。
莫名中槍的某人雖然面上不顯,但是仔細觀察能看到從脖子漫上來的紅直逼耳后......
——
經過早自習的小插曲后,班級里的同學明顯對江泊舟熱絡了一些,每節課下課都有幾個同學組團來問他借卷子看。
陸洋手靠著椅子,對著宋嶼張嘴空聲說:“點哥,你位置不保。”
...
人就坐在你后面,你當他瞎嗎?
宋嶼沒好氣地說:“你要不大聲點呢?”
正在課桌里找東西的江泊舟聞言動作一頓,又繼續了。
陸洋轉向江泊舟,雙手合十作歉狀:“不好意思啊江哥,沒冒犯你的意思。”
“嗯。”
陸洋對冰塊展現出了極大的善意,他接著說:“你數學真牛!”
從廁所回來的高賽也來摻一嘴:“太牛了哥!望洋興嘆!”
“望梅止渴!”
“夸父逐日!”
這兩個人上輩子大概是某相聲社出來的,一唱一和的,硬是圍在江泊舟桌邊聊了快十分鐘,江泊舟臉都黑了,他把下節課要用的書放桌上,然后問:“你們很閑嗎?”
“靠!趙姐的課!”
這兩人吃癟差點讓宋嶼破功笑出聲。
于是中午兩個自來熟自覺半拖著宋嶼在原本空座的江泊舟身邊扎根。
宋嶼放下餐盤的時候,抓到江泊舟眼神閃過的一絲局促。
陸洋說:“老早就想和大神坐一起吃飯了,昨天怎么沒找到你?”
高賽嘴里塞著半個雞腿,含糊不清地說:“點哥說你成績挺好的,果然傳聞不如一見!”
宋嶼把自己盤子里的雞腿夾過去,皮笑肉不笑地說:“吃還堵不上您的嘴嗎?”
下午的課結束之后,張浩一聽放學鈴響就沖出去占場子。約了友誼賽的一班的同學已經抱著球在門口等了,宋嶼理好了包,和高賽陸洋走之前,和江泊舟打了聲招呼:“約了打球先走了。”
不明覺厲的兩個人也跟著說了再見,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宋嶼要和江泊舟報備?
***
一班居然搖來了年級第一張顯揚,這下高賽來勁了,他和一班發起比賽的那個李琦甚至還在賽前打賭。
李琦是出了名的體育腦子,他無所謂道:“賭什么?”
陸洋提議:“就學校小吃街新開的火鍋怎么樣?正好打完餓得能吃一頭牛。”
宋嶼和一班的這幾個人沒什么交集,不過他也無所謂,回去的話要和那誰共處一室也有點尷尬,于是答應了。
兩個班一拍即合。
第一場開球,被李琦先一步搶到,在場子里跑了幾圈躲開了高賽的幾波夾擊,和張顯揚打配合,最后一個三分落框。
沒熱身就直接上場的幾個人此時面頰微紅,輕微喘著氣,一班另一個人出言嘲諷:“就這就受不了了?”
宋嶼認出了說話的這個人,早上路過通報欄的時候瞥了一眼,上面有他,但是沒仔細看,叫計什么來著。
“你高興得太早。”
兩年的革命友誼是實打實的,他們三人的默契擺在那里,雖然張浩后面體力有些不支,四五場下來,比分咬得特別焦灼。
最后一場的時候,球落在張浩的手里,他跳起來準備投籃,被一班的人趕來攔時撞倒在地,手心磨破了皮,通紅一片。
定睛一看,又是這個姓計的,他撇嘴:“這么柔弱等下不會哭吧?”
高賽伸手拉起張浩,撩起袖子已經憋不住了。
還沒動手呢,一班的李琦就先發話了:“不好意思,沒傷著吧?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張浩擺手說沒事。
那個來惹事的已經提著包走了。
這把高賽陸洋氣得不輕,宋嶼皺著眉,說:“走吧,去吃。”
他們四個走在前面,去火鍋店前路過藥房買了消毒的工具,張浩坐在臺階上消毒,還好籃球場鋪了軟硅膠,在光下才發現沒那么滲人,只是染了色。
四個人都沒那么開心,宋嶼進了店里先要了一瓶冰水遞過去:“先敷著。”
一班原本的四個人,走了一個姓計的,張顯揚也走了,只剩下李琦和另一個,他們落座之后連聲抱歉,說這頓他們請。
宋嶼指著菜單要了個鴛鴦鍋,幾乎把菜單上的肉菜都點了個遍,他說:“不是輸不起,說好了我們請。”
他停頓了一下,把菜單遞給高賽讓他點喝的,他余光里始終有張浩裹著紗布的手,他說:“但是你們要小心,后面再碰上我們,你們只會是亞軍。”
高賽這個膽子大的,要了幾扎啤酒,帶著七分大人樣,舉著杯子和陸洋開著玩笑活躍氣氛,尷尬的氣氛消散了幾分。
"哈哈,聽見我點哥說的了沒?小心哦!"
“你們那個姓計的狂什么?我們甩他八百條街!”
“放屁!一千六百條!”
“三千五百條!”
... ...
這兩個人大概有點醉了,一班的人沒得著禮只能跟著舉杯子尬笑。
有幾分認真,大概只有說的人清楚,根據學校傳統,每年九月底就會辦一屆運動會,誰才是冠軍,賽道上見真章。
桌上坐著不喜歡的人,宋嶼吃得三心二意也沒怎么喝,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刷手機。
他看著微信最頂上的幾個聯系人,鬼使神差地點進了那個“J”,結果人家朋友圈僅三天可見,朋友圈干干凈凈。
他在聊天框上看到“對方正在輸入...”閃了幾次,但是沒有下文,他沒忍住發了個問號過去。
得,又在閃了。
正巧宋南山發來了微信,大概是已經落地了,宋嶼剛想問問怎么樣了,結果看到宋南山發的消息,“噌”得一下站起來,拎上書包就往外跑,嘴上還喊著:“賬我結了,有點事先走了,你們接著吃!”
——
宋南山下了飛機,才想起來之前有個什么事忘了說,他趕緊發微信:兒子,咱家那個密碼鎖啊,你記得給小舟密碼順便把指紋也錄進去,爸爸這幾天忙生意給忘了。
收到消息的宋嶼在心里“靠”了一聲,站在大街上看手機上的打車軟件說預計排隊三十分鐘。
他在街上狂奔,和迎面而來的車燈逆行,風帶起他的頭發,同時甩在身后的還有理智。
學校到家大概五公里,宋嶼拐進小巷大概用了二十分鐘,他跑到自家小院前,手撐著膝蓋喘氣,他滿頭的汗,臉上紅透了。
小院里留了一盞燈,江泊舟坐在木椅上,整個人罩在鵝黃色的暖光燈下,有一絲難以為人察覺的落寞。他握著手機一直在措辭,刪刪減減,可惜始終沒能發出去,他看著小院子一角在晚霞中褪色又悄悄浸染夜色。
夜晚的風已經夾雜冷意了,他聽到百蟲爭鳴里有一道不尋常的聲音,他抬頭,看到有一個人跑到他面前,喘著氣問:“你是葫蘆嗎?這么會悶?養蚊子好玩嗎??”
那天晚上的燈光實在太暗了,他只能依稀看出一些面部輪廓和帶笑的嘴角。
江泊舟第一次笑了,和小院外站著的那個人一起笑得沒來沒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