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腳腕上的鎖鏈微微晃動, 在陽光下閃爍著銀亮的光澤,看上去更像是裝飾品,而非鐐銬。
閃耀的微光掠過眼前, 像是雪白的利刃切開黑暗。
在那剎那, 昏迷前的記憶像是開閘的洪水般涌入了時安的腦海。
被迫在眾目睽睽之下恢復真身, 差點噴發(fā)的羅斯特火山,接近發(fā)育成熟的深淵裂縫……
以及那一場幾乎無法控制的暴怒。
然后呢?
好像有點脫力, 所以暈過去了?
時安:“………………”
等等?
不對啊……
這中間是不是還少了點什么很重要的情節(jié)?!
他神情呆滯地盯著自己的腳鏈, 緩慢地眨眨眼,大腦像是生銹的鉸鏈, 伴隨著轉動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艱澀聲響。
這感覺就像是……
明明才剛剛開始打游戲, 一步小心打了個盹之后, 一睜眼發(fā)現屏幕上出現了GAME OVER的血紅色字樣。
時安試探性地伸出手,捉住自己腳腕上的銀鏈,用力扯了扯。
鎖鏈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但是卻格外堅固, 半點沒有松動的跡象。
時安皺起了眉頭, 指尖處覆蓋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堅硬鱗片, 看上去鋒利無比, 仿佛能夠切金碎玉。
銀鏈子上鐫刻著的繁復紋路微微亮起。
時安“嘶”了一聲,把手縮了回來。
他在陽光下打量著自己的指尖。
雖然沒有明顯的皮外傷,但是皮膚卻微微紅了一小塊。
很顯然, 這個鎖鏈是專門為了龍打造的, 甚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住他的血脈能力。
——難道是管理局那群人?
可是……不應該???
按理來說,作為屠龍者手下領導的隊伍, 在發(fā)現一條龍之后的第一件事難道不應該是趁虛弱的時候趕緊殺掉嗎?
尤其還親眼見到了他的化形, 應該不會擔心抓錯人啊?
時安糊涂了。
他茫然地眨眨眼, 這時,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向內瞄了一眼。
“……”
時安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復雜神情。
還有一個問題。
為什么自己是光著的呢?
*
深淵裂縫閉合了。
用閉合這個詞似乎不是很準確,最精準的描述詞匯應該是被“炸平”了。
以往來說,即使深淵之眼消失,地面上也會留下一道無法彌合的疤痕,但是這次不一樣,裂縫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周圍的高溫數日不散。
不過至少這次的深淵種被清理的十分干凈。
針對這場災害發(fā)生的原因,羅斯特區(qū)高層并未放出任何消息。
但是,當夜里,那幾乎將整個世界都燃燒殆盡的洶涌火光,即使是數千米以外都能看到。
有人猜測是政府在實驗新的殺傷性武器,也有人說是發(fā)現了新的未知魔物,甚至還有一些宗教陰謀論,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和民間的胡亂猜測不同,對于各個區(qū)的上層來說,龍的存在已經不再是秘密。
于是,他們開始追著管理局要說法。
嘴上冠冕堂皇是為了各區(qū)民眾的安全著想,但實際上卻各自心懷鬼胎,沒有一個區(qū)不想在這件事上分一杯羹,就連艾文區(qū)的上層也趁機渾水摸魚摻和了進來,希望能夠從管理局中榨出龍的下落,或者是任何相關的線索。
它之前一直藏在哪里。
強不強。
能否殺掉。
有沒有弱點……等等等等。
管理局對每個區(qū)的回應都是一樣。
——不知道。
他們沒有說謊。
管理局的高層也確實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們更不知道,管理局中最精銳的一支戰(zhàn)斗小隊,不僅僅親眼目睹了巨龍的化形,知道了巨龍在人類社會作為掩飾的身份。
這件事情上,溫瑤尊重了長官的決定,并沒有向上報。
他們的手下都是訓練有素的精英,非常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跟在穆珩身邊戰(zhàn)斗了這么多年,口風也都嚴的很。
經過了火山坑的一戰(zhàn)之后,他們大部分人都或輕或重地受了傷,此刻正在接受管理局提供的全套醫(yī)療保障服務。
對他們來說,過去的幾天簡直像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沒人想到,原來那個看上去溫柔無害的少年,居然會是傳說中的巨龍。
這件事簡直堪比核彈//爆炸,晴空霹靂,到現在想起來都讓人感到恍惚,幾乎以為一切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而關于……他們的首領藏了條龍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三個。
溫瑤,卓浮,以及穆珩本人。
在關于龍的事情上,卓浮和溫瑤兩人意見向左,雖然經過了數次的爭論的,但是誰都沒有真正說服誰。
至于穆珩……
沒人知道他的想法。
從火山坑那天起,他們的長官就變得更加喜怒莫測,難以捉摸。
沒人知道,穆珩在發(fā)現時安是巨龍的時候究竟在想什么,在那看似平靜無波的外表之下又藏著什么樣的驚濤駭浪。
他為何會前去獨自屠龍,但最后又為何將昏迷的巨龍帶回,接下來又準備做些什么呢?
溫瑤和卓浮都不知道,也不敢問。
實驗室內。
卓浮正在全神貫注地分析著自己試管內的一滴龍血。
那血滴圓潤飽滿,猩紅粘稠,其中似乎還蘊藏著隱隱的金色絲線,無形的魔力在其中涌動著。
他一邊記錄著什么,一邊詢問著穆珩關于穆家典籍的事。
穆珩坐在一旁,語氣冷淡,言簡意賅地回復著。
正在這時,他垂下眼,打開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突然站起身來。
卓浮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怎,怎么了?”
穆珩將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拿起。
他的神情仍舊沉靜的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一雙湛藍的眼眸深處卻仿佛涌動著什么無形而漆黑的暗流,嗓音低沉:“他醒了?!?br/>
卓浮愣了三秒,才意識到穆珩說的是誰,但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匆匆大步向外走去,修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范圍內。
“……”卓浮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xù)自己的研究。
幾秒鐘之后,他突然覺察出不對勁。
……等等,穆珩怎么這么快知道時安醒了的?
很快,卓浮想起了前幾天穆珩向他“征用”的攝像頭,表情一點點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可以理解,但是……
總感覺有點變態(tài)啊?
*
穆珩推開門的時候,時安正在低著頭,一臉費解的打量著自己腳上的鐐銬。
清澈的陽光從窗外灑落下來,靜靜地涂滿少年白皙的后背。
脖頸修長,脊背纖細,略略彎折成一個柔韌緊繃的弧度,蝴蝶骨輪廓清晰,在單薄的皮肉下方滑動著,脊椎深陷成一條柔軟的溝壑,優(yōu)美的向下延伸,直到沒入布料之中。
陽光像是水流般滑落,被盛在少年的腰窩之中。
叮叮當當。
鎖鏈伴隨著他的動作響起,發(fā)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穆珩向前走出一步。
時安聽到腳步聲,仿佛受驚般地猛地直起身子,快速地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縮。
……穆珩?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但是在真的看到對方的時候,時安仍然感到些許奇異的驚愕。
銀發(fā)的男人一步步地向前邁來,一雙淺藍色的眼眸在陽光下呈現出將融的寒冰質地,看上去幽邃而冰冷,無聲的,沉沉地落在時安的身上。
他向前一步,時安就下意識地往后挪一寸。
等到穆珩站到床前的時候,時安的脊背已經抵住了墻壁,退無可退。
穆珩俯下身,指尖輕觸栓在床腳的銀質鎖鏈。
他的長睫低垂,掩住了眸底的神色。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時安就是想起了那天,在硝煙與火山灰之中,手執(zhí)染血長劍,瞳孔縮小如針尖,眸色冰冷可怖的穆珩。
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作為一條龍,他真的很少怕過什么東西,但是現在……
時安有點慫。
倒不是畏懼,而是……
對方的眼底似乎有一種未知的情感在呼嘯,讓時安本能地感到不安。
“喜歡么?”穆珩用平靜的聲音問。
時安眨眨眼,沒想到對方會最先問出這個問題。
難道不應該質問一下“你居然是龍”或者是“你居然騙我”這種事情嗎?
他一不小心走神了一小會兒。
但是穆珩對此卻似乎并不在意。
他伸出手,用指尖握住那條鎖鏈,金屬的碰撞聲在死寂的房間內響起,聽上去令人控制不住神經緊繃。
“這個世界上,能鎖住龍的東西不多?!?br/>
穆珩慢條斯理地將鎖鏈一圈一圈地繞在自己的掌心里。
“大部分都在穆家?!?br/>
時安能夠感到,被子下長長的鎖鏈正在被一點點地收緊,腳踝處的拉拽力逐漸增強。
他下意識地向后縮,可是背后卻是堅硬的墻壁。
這時,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這里是哪里?”
穆珩:“我家。”
他平靜地抬起眼,一雙極幽冷的眼眸無聲無息地鎖住不遠處的少年:
“準確來說,穆家老宅?!?br/>
時安呆了兩秒。
正在這時,鎖鏈被拉到了盡頭,時安一驚,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向外拽去。
他慌忙想逃,但是纖細的腳踝卻被男人灼熱干燥的手掌握住,輕而易舉地將他拖了過來。
穆珩一手握著少年的裸足,一邊不緊不慢地俯下身。
他的銀發(fā)冰冷,流泉般滑下,落在時安的身上,激起一點不祥的戰(zhàn)栗:
“我聽說你喜歡銀色?!?br/>
男人的指骨修長,掌心灼熱,指腹緩慢而在少年的腳踝和鎖鏈間摩挲滑動,漫不經心地揉捏,撫摸著。
他的動作帶起金屬鎖鏈撞擊的清脆響聲:
“喜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