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林彥明回來的時候, 時瑞已經(jīng)收拾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沖著林彥明笑了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時瑞將自己手中的慰問品放在床頭:“希望您能幫我向哥哥轉(zhuǎn)達我的問候。”
“慢走。”林彥明依舊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態(tài)度冷淡地答道。
時瑞走到門口,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扭頭看向林彥明:
“對了,剛才在你出去吃飯的時候, 我接到一個電話, 說希望哥哥他能回電話。”
“誰啊?”林彥明皺皺眉。
“似乎是管理局那邊的吧。”時瑞輕描淡寫地說道。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
病房的門在時瑞的背后合攏,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他并不想給時安遞這個消息。
但是, 時瑞不傻, 自己剛才已經(jīng)明確報出了姓名和身份,倘若信息沒有轉(zhuǎn)達過去,那么很容易聯(lián)系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只能選擇相對折中的方式。
時瑞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不知道時安究竟有什么魔力, 居然能夠攀上那位大人物的關系。
而且……聽穆珩的口氣, 時安應該早已有了對方的號碼。
為什么會這樣。
究竟是哪一環(huán)出了錯?
時瑞閉上雙眼, 緩緩地深呼吸。
沒關系, 說不定只是對自己所救之人的簡單問候。
但是不管怎樣,在弄清楚時安和穆珩之間關系緊密程度之前,他的所有心思都要收收, 即使再想讓這個擋路石消失, 也不能冒著被任何人,尤其是那位長官發(fā)現(xiàn)的風險。
時瑞攥住自己冰冷的雙手, 暗暗咬牙。
他知道, 他們的父親也曾對時安寄予厚望, 甚至為了讓他入學,而給能力者學院捐了一棟樓,這所花費的財力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而在發(fā)現(xiàn)時安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之后,時則淳才派人找到了他。
時瑞才不相信,在自己成長的這十多年里,父親沒有聽到半點消息。
只不過是對方放棄了時安,所以必須尋找一個繼承人罷了。
時瑞非常清楚,自己現(xiàn)在得到的一切全部依仗在“時安是廢物”的這個前提下。
所以,他必須要維持這個現(xiàn)狀。
*
“……這是怎么回事?”
王黎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壯觀而殘酷的奇景。
他的臉被漫天火光映成血紅,強烈的燒焦味在彌漫,群鴉在噼里啪啦的燒灼聲中化作飛灰,點點火星在他們的身旁飄落下來。
隨著灰鴉群的消失,空中的烈火在墜落前熄滅,遠處朝陽的光這才灑落下來。
“好,好強。”王黎喃喃道。
——想要完成這樣的壯舉,需要多可怕的破壞力,多精準的控制力?
在學院中,有多少人能夠做到這樣的事?
究竟是誰救了他們?
遠處。
時安低下頭,驚奇地瞧著自己的手掌。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龍焰的強度比起先前幾乎倍增!
而且,更重要的是……
時安心念微動,只見一簇赤紅色的火焰從他的指尖竄起。
在火光映照下,能夠隱約可見從掌根到指尖都被一層薄膜覆蓋。
那層薄膜閃爍著金屬質(zhì)感的光輝,隱約可見鱗片的紋路。
自從先前那次模擬訓練中,燒死那幾只傀儡蟲后,時安就再沒成功將鱗片重新喚出。
那天,自己指尖浮現(xiàn)出的那一層鱗片就好像是他的幻覺似的,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直到現(xiàn)在。
時安收緊手指,掌心重新變回了先前白皙柔軟的人類皮膚。
他再張開手,那層鱗片再次出現(xiàn)。
居然……沒有失敗!
時安微微瞪大雙眼,驚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雖然顏色還不夠深,也沒有完全顯現(xiàn)出完整的鱗片形狀,但是時安非常熟悉這個質(zhì)感——這是他還在幼龍期時,身上覆蓋著的鱗片。
經(jīng)過了數(shù)次蛻皮期之后,他的鱗片才變得漆黑尖銳。
看來,雖然自己當時把那顆深淵之眼吐了出來,但是在此之前,已經(jīng)將其中釋放出來的魔力已經(jīng)吸收了不少。
雖然比起自己的全盛狀態(tài)還差的遠,但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征兆!
魔蟲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嘴角抽了抽:
“那個……您還準備等多久?”
在它的眼里,對方已經(jīng)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手掌至少五分鐘了,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又握緊,臉上還露出了開心的傻笑。
——看上去好像哪里指定有點問題。
“哦對哦!”
時安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出來,露出恍然的神情:“灰鴉的巢!”
魔蟲:……
您可算想起來了啊!
時安伸手將魔蟲撈起,然后順著巖石艱難地向上爬著,努力地向前進發(fā)。
沒了那些礙事的灰鴉,通向它們巢穴的路暢通無阻。
很快,時安就爬了進去。
剛剛穩(wěn)住身形,時安就被眼前的東西晃的眼花繚亂。
遠處的朝陽照射進來,在無數(shù)光滑的表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看著那些熟悉的,久違的亮晶晶,讓時安感動的幾乎喜極而泣。
太好了!
他的新床終于有希望了!
“那個……”魔蟲猶豫的聲音響起。
時安一臉恍惚:“嗯?”
“沒,沒什么。”
魔蟲的態(tài)度有點怪怪的。
時安眨眨眼。
剛才一瞬間照進來的陽光隨之變淡,露出面前巢穴的真容。
時安:“………………………………”
他呆滯地環(huán)視一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
眼前巢穴內(nèi)堆放著的,有碎玻璃,易拉罐拉環(huán),玻璃珠子,還有鋼筆頭,以及各種奇奇怪怪涂層的金屬碎片。
總之,基本上,都是,現(xiàn)代工藝的殘次品。
魔蟲在一旁安靜如雞,不敢做聲。
灰鴉雖然能夠深淵和大陸兩棲,但畢竟也是深淵物種,基本上沒有接觸過人類。
它們本身又是單憑本能支配的物種,并沒有獨立的個體智力,所以以往自然就被人類該死的虛偽迷昏了頭……
把一堆垃圾當寶貝撿了回來。
魔蟲偷偷向著時安看去。
對方看上去似乎還沒有從如此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一臉灰暗地站在原地,仿佛靈魂瞬間被抽空,呆滯而絕望地注視著眼前的灰鴉巢穴。
慘。
太慘了。
魔蟲嘆了口氣,無聲的將自己的細腿搭在時安的肩膀上,權當安慰:“要不,挑挑?”
時安:“……”
挑屁啊!!!
時安悲傷至極。
熬夜數(shù)日的困倦,跋涉大半宿的疲憊,大喜大悲的起伏,此刻全部都涌上了心頭。
他吸了吸鼻子:“為什么——”
*
遠處。
王黎的幾個同伴正在清點自己的物品,檢查傷勢。
而王黎則獨自站在一旁,環(huán)視著自己的周圍。
山谷內(nèi)一片靜寂祥和,如果不是腳邊還散落著被燒焦的灰燼,他們幾乎難以相信自己剛才正在被一群可怕的魔物圍攻。
不過……有一點他們可以肯定。
他們絕對是被人救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實力強大的好心人卻不知為何到現(xiàn)在都沒有露面。
作為二年級的級長,王黎十分清楚能做出這種壯舉的,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在腦海中搜羅一圈學院里叫得上名字的強者,但是都和剛才的魔力釋放方式對不上號。
難道是老師?
“您好——!”王黎提高聲音,喊道:
“雖然不知道您還在不在,但是非常感謝您剛才的搭救!”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突然,他的其中一個同伴說道:“誒,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誒?”王黎一愣。
他仔細聽了聽,果然,有什么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很細很低,聽不真切,但是卻是存在。
王黎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距離山谷不遠的地方,有一顆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巨樹,在樹木的枝丫間,搭著一個巨大的巢穴,應該就是剛才襲擊他們的那些生物居住的地方了。
巢穴內(nèi)。
少年蹲在角落,傷心地抽噎著。
看上去委屈的不得了。
魔蟲:“……”
如果不是剛才看到對方放火,它真不信這是傳說中的深淵巨龍。
它嘆了口氣,從時安的肩膀上蹦跶了下來,努力在灰鴉巢穴里翻動著,整個上半身都埋在玻璃和金屬垃圾的深處,后面兩條腿踢蹬著,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憽?br/>
時安:“你,你在干嘛?”
魔蟲又努力翻了幾分鐘,這才終于鉆了出來。
只見它的前爪里抱著一顆不大的紅寶石:“看。”
“灰鴉一般都是整巢遷徙啦,雖然攢了很多人類的垃圾,但是應該還有不少以前的存貨,翻翻應該還是有的!”
時安眼前一亮,立刻精神了起來。
他以前搶劫灰鴉基本上都是整巢消滅,除了知道這個種族和自己一樣喜歡收集財寶之外,其他的基本不清楚,畢竟一口龍焰噴過去,它們就沒了,根本沒有了解它們習性的必要。
“好耶!”時安歡呼一聲,挽起袖子,也開始干勁滿滿地在巢穴內(nèi)翻動著。
“……”
王黎一行人站在大樹下,抬頭看著頭頂?shù)某惭ā?br/>
叮叮當當?shù)穆曧懼校瑹o數(shù)奇奇怪怪的東西無差別地砸了下來,落在腳下的草地上。
王黎低頭一看。
垃圾。
……什么情況?
他嘴角抽了抽,提高聲音,喊了一聲:“您好?”
頭頂叮叮當當?shù)穆曧懲蝗煌O隆?br/>
“您好?”王黎再次喊了一聲。
依舊沒人回復。
但是這反而應證了他們的猜測——他們的救命恩人確實就在上面。
“總之,多謝您剛才出手搭救。”王黎喊道。
“我們這次其實只是接了個B級任務,沒想到會遇到這些魔物,如果不是您,我們可能就真的栽在這里了,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一個悶聲悶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不愿意。”
王黎好脾氣地說道:
“那好吧,不過,至少讓我們把任務的報酬給您,畢竟您也是間接幫助我們完成了任務,這個報酬合該是您的!”
時安蹲在巢穴內(nèi),眨眨眼:“任務?報酬?”
王黎:“對,能力者學院為了培養(yǎng)學生們的實戰(zhàn)能力,會定期發(fā)布不同的任務,有校園內(nèi)的,也有校園外的,領取任務并且完成之后就會獲得不菲的報酬。”
時安:“!”報酬?
錢!
財寶!
亮閃閃!
魔蟲在一旁瞪著他。
時安只好忍痛割愛:“不,不用了,我這次也只是隨手而已……”
“那好吧,我尊重您的決定,希望我們有緣再見!”
出乎意料的是,王黎并沒有糾纏,而是禮貌地和時安打了個招呼,然后帶著自己的同伴離開了。
隨著人類氣息的遠去,時安扭過頭,一臉期待地看向魔蟲:“報酬誒!”
魔蟲嘴角抽了抽:“至少等您傷好吧。”
它想了想,繼續(xù)不放心地囑托道:“不過,如果要接任務的話,也盡量接離學校遠,而且等級不高的,最好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時安:“那當然!”
*
那株大樹已然遠去,漸漸的看不到了。
王黎的其中一個同伴沒忍住開口:
“那個,我們就這么走啦?那么,那件事的人選……”
“不急。”王黎開口截住對方的話。
他扶了扶眼鏡,不緊不慢地說:“只有走完入學流程之后,學生才被允許接收任務,而他現(xiàn)在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學院的任務,那這只能說明,他還是新生,沒有來得及走完一整套流程。”
同伴一愣:“新生?”
王黎點點頭:“我也沒有想到,今年的新生中居然會有如此強的人。”
“但如果是新生的話,會不會不太適合這種高風險的行動?”同伴臉上露出猶疑的神情。
“恰恰相反。”
王黎的眼眸在鏡片后閃閃發(fā)亮:“在還沒有接受任何系統(tǒng)訓練之前,就有如此驚人的魔力量,能釋放出如此恐怖的術式,想想吧,如果再接受了學院的培訓,這位會變得多么厲害!我想象不到更好的人選了!”
同伴陷入沉思。
許久之后,他嘆了口氣:“確實。”
“這種強者是不會被埋沒的,我們一定能夠再次見到他!”
王黎肯定地說道。
*
在那幾個人類離開之后,時安仔仔細細地將整個巢穴翻了個底朝天。
終于,在一堆人造垃圾中,勉勉強強裝了小半個書包的寶物。
——做床是不可能了,最多只能裝個枕頭這樣子。
時安嘆了口氣,一把火將自己過來的痕跡燒的一干二凈,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一回病房,就被林彥明叫住了:
“誒,你可終于回來啦,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下午了,你這么長時間都去哪里了?”
時安撓撓頭:“就,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新枕頭“咚”的一聲放在床頭,枕頭罩里叮當作響、
“哎呀算了,這個先放在一邊,”
林彥明似乎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動作,而是一臉嚴肅地繼續(xù)說道:
“今天上午,你那個名義上的弟弟來找你了,還放了一堆東西在,但是我跟你講,我對他的感官很差,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就感覺這個人好像對你不太懷著好意,總之如果他之后再來找你,你一定要多留個心眼,千萬別喪失戒心,可千萬別再像上次那樣被人坑了……”
時安一邊心不在焉地“嗯嗯”應著,一邊脫鞋爬上了床。
“對了,你不在的那段時間,好像有人來找,說是管理局那邊的,希望你能回個電話——”
林彥明聽到對面沒了動靜。
“時安?時安?”
一旁的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時安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垂在白皙的臉上,柔軟的發(fā)絲散在他的新枕頭上,神情姿態(tài)格外安詳寧靜。
“回電話,聽到?jīng)]?”林彥明不放心地重復道。
時安“唔嗯”一聲,咕噥著翻了個身,又睡去了。
林彥明盯著不遠處的少年,目光落在隨著對方翻身而叮當作響的枕頭:“……”
什么鬼?
這枕頭怎么還有聲音的?
*
數(shù)日后。
卓浮再次來到穆珩的辦公室。
他探頭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怎么樣?回你了嗎?”
這次,穆珩的臉顯而易見地黑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沒有。”
卓浮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認識穆珩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居然不賣他面子——而且何止是不賣面子,簡直就是不理不睬啊!
他顯然也有些犯愁:“那,那怎么辦?”
只見穆珩抬眼看了過來,銀藍色的眼眸仿佛冰冷高遠的蒼空,沒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他短促地勾了下唇角,說:
“明天是能力者學院的開學典禮。”
臥槽。
煞星笑了。
卓浮被對方嚇了一跳。
雖然知道和自己無關,但他還是忍不住大腦空白,下意識地問:“然,然后呢?”
穆珩:“學院那邊給我遞了邀請函。”
他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這次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