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少年抱著自己的尾巴坐在山洞的角落。
    他垂著眼, 漆黑的眼眸深處蒙著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眼角還殘余淺淺的暈紅，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艷麗。
    時安注視著眼前的藥劑, 聲音微啞, 還帶著一點軟綿綿的鼻音：
    “所以, 這個東西就能暫時壓制我現在的狀態？”
    黑煙肯定地點點頭：“是的。”
    “只不過……副作用嘛，也是有一點點的。”它想了想, 補充道。
    “副作用？”
    “它只是暫時抑制龍類的發情期, 而不能幫您度過，藥效消失之后, 發情期的癥狀會反撲的更厲害, 所以最多只能解燃眉之急, 最根本的方法嘛，還得是……”
    “是什么？”
    “找一條母龍。”
    魔蟲：“……”
    時安：“……”
    作為世界上最后一條龍，時安感到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了侮辱。
    但是……眼下除了這個仿佛，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子可以走了。
    時安嘆了口氣, 定定地看了眼面前深綠色黏糊糊的藥劑, 然后仿佛下定決心似的, 皺著眉頭一口飲盡。
    好苦, 好難喝……！
    時安的臉微微扭曲，感到自己從口腔到食道仿佛都燒了起來，在液體落肚的瞬間, 一股灼痛的感覺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令他下意識地向前傾身，伏趴在了地上。
    好疼！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 破碎的色塊堆疊, 耳畔的聲音變得遙遠起來。
    終于, 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痛的感覺總算如同潮水般過去，而先前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時安的欲望和渴求也奇妙地消失了，心境變得平和下來，發情期帶來的躁動總算是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一絲一點的痕跡。
    哇，是真的有用！
    看來它們兩個也沒有那么不靠譜嘛。
    時安快樂地睜開雙眼。
    “……”
    眼前是暗灰色的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花從頭頂飄落下來，將視線范圍內染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白，隱約可以看到遠處從雪峰下裸露出來的漆黑山脊，冰冷的空氣裹挾著雪花，從他的身旁呼嘯而過，但是奇怪的是，時安卻沒有多少寒冷的感覺。
    ……
    誒？
    怎么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剛剛他不是在山洞里面嗎？為什么一睜眼就變成了在外面。
    而且視線范圍好像都變了。
    總感覺看的好像比以前遠了呢……
    時安緩緩地低下頭。
    他看到了自己堅硬的銀白色鱗甲，尖銳鋒利，能夠碾碎巖石的爪子，以及——被自己壓垮大半的洞穴。
    時安：“……”
    ？？？
    “轟——”
    “咔啦——”
    地面震動，山洞崩塌，無數碎石落下，塵土伴隨著積雪落下，砸在眼前勉強支撐的魔力罩上，發出碎響。
    魔蟲緩緩抬頭，注視著眼前巨龍的爪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
    “哈哈，哈哈哈哈……”黑煙干巴巴地笑了兩聲，說道：
    “看來，副作用可能不止一個。”
    魔蟲緩慢地扭頭看向一旁的黑煙，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今天咱們兩個必須沒一個。”
    遠處。
    雪山崩塌的隆隆聲響徹整個艾文雪原。
    在山脈西側，傭兵們艱難地維持住平衡，向著雪崩的方向看了過去。
    突然，其中一人驚叫出聲：
    “隊，隊長，快看！！”
    只見遠處的雪山上，在茫茫大雪和白霧之間，隱約可見一個威嚴而龐大的剪影。
    ——是巨龍！
    傭兵們驚駭而震懾地注視著雪山上的巨龍。
    雖然早已聽說過巨龍現世的傳言，但他們還是第一次真的親眼目睹龍的存在，在大陸消弭上萬年之后，巨龍終于再一次顯現蹤跡，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幾乎是強大，美麗，和危險的代名詞，僅僅只是遠遠目睹，都能感受到那種靈魂震顫般的感受。
    傭兵的頭目眼底掠過一絲驚嘆，緊接著涌現的是無窮無盡的欲望。
    他們想要屠龍，不僅僅是為了展現力量，更是為了巨龍背后代表著的龐大財富——尤其是在幻想種消失數萬年后的今天，一條巨龍所能帶來的經濟價值幾乎是無法用數字衡量的。
    本來以為血祭失敗，沒辦法再將龍引來了。
    沒想到……
    這對他們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傭兵頭目當機立斷：“放棄搜尋穆珩，先去雪山找龍！”
    艾文雪原東側。
    幾乎是同一時間，溫瑤掌中的魔力探測器也突然開始瘋狂報警。
    她向著探測器指向的方向看去，呼吸下意識地微微一窒。
    巨龍的身形藏在半山腰的暴雪間，即使看不太真切，但仍然能夠讓人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本能的震撼感。
    雖然溫瑤早已知道巨龍的存在，但對她來說，這也是她第一次真的親眼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物種。
    她很快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
    ——沒有人比溫瑤更清楚自家長官對龍的執念了。
    龍在哪里，大概率穆珩就在哪里。
    她扭頭看向身后的其他管理局成員，命令道：
    “去雪山方向！”
    *
    時安展開雙翼，扇了扇翅膀，銀白色的龍鱗在積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耀眼。
    花了幾秒，他才終于接受自己變回原形的這個事實。
    他垂下頭，輕輕地將自己的爪子從洞穴中抽出，然后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塌陷的洞穴扒拉開。
    雖然山洞塌陷，但是魔蟲和黑煙還算機靈，跑到昏迷的穆珩身邊撐起了魔力罩，一人兩魔物基本沒有被波及到。
    他看向黑煙，深吸一口氣，用看似平靜的語氣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黑煙：“這……這個……”
    它的聲音越來越小：“畢竟環境有限，制造調配可能會不太精密……”
    只見眼前的巨龍緩緩地俯下身，布滿鱗片的巨大頭顱低垂，一雙赤金色的豎瞳微瞇，那種龐大而窒郁的壓迫感瞬間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嗓音不復人類時的清冽溫柔，喉腔處的共鳴令他的聲音顯得沉重而古老：
    “嗯？”
    在巨龍冰冷的視線下，黑煙瑟瑟發抖，生怕對方一口龍焰就噴過來。
    它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這應只是暫時的！”
    “我我我，我保證，應該，應該副作用很快就會過去的！”
    在黑煙快要被嚇暈過去的時候，時安終于大發慈悲地收回了視線。
    這時，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緩緩扭過頭，向著山麓的方向看去——在變回龍形之后，他的視力變得極好，雖然隔著很遠，但是他仍然能夠看到雪地上的兩只隊伍，此刻正在向著這個方向趕來。
    一邊是傭兵，一邊是以溫瑤為首的管理局。
    很顯然，自己變形時的動靜實在太大，不僅引起了雪崩，而且還吸引到了艾文雪原上所有勢力的注意力。
    雖然這些人類不足為懼，但是時安清楚，自己現在是原形，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
    再加上他也不清楚這個藥劑的副作用究竟什么時候會過去，也不清楚副作用消失之后還會不會有什么更糟糕的情況，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地方藏起來，等確定所有的副作用都消失之后在出現。
    他低下頭，看了眼躺在碎石巖塊間的穆珩。
    男人面色蒼白，眼眸緊閉，長長的銀發披在肩頭，顯得俊美異常，閃閃發光。
    時安嘆了口氣。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這次恐怕是來不及將穆珩帶到東部峽谷，做成自己永遠的收藏品了。
    更何況……
    對方先前已經有了蘇醒的傾向，如果帶走的話隱患不少。
    而他現在還沒有將自己的財寶全部找到，在人類世界的隱藏身份暫時還不能暴露。
    他喚出骷髏馬，讓它去西部阻擋住那群傭兵，東部的溫瑤他就不準備管了，等他們來到這里，應該就會找到他們的長官。
    穆珩被管理局的那群人類找到之后，應該就安全了。
    時安垂下腦袋，用冰冷的豎瞳深深地凝視著面前的人類。
    在永遠屬于我的那一天前，可要千萬好好保護好自己啊，寶貝。
    早布置好一切之后，巨龍將魔蟲和黑煙捉在爪間，緩緩展開銀白色的雙翼。
    龍翼仰起劇烈的氣流，裹挾著雪花紛飛，帶起獵獵風聲。
    冰冷的狂風卷起穆珩的長發，令他整個人仿佛躺在暴風雪的中央一般。
    在颶風中，男人眉頭蹙起，眼睫微顫，深而暗的藍色眼眸一點點地睜開，透過落滿白雪的睫毛向外看去。
    半模糊的視野里，隱約可見頭頂巨龍的影子。
    銀白色的巨龍展翅起飛。
    閃閃發亮的龍鱗堅硬而光滑，雙翼的弧度流暢而優雅，身形威嚴，帶著來自遠古的恐怖震懾感，毫不顧忌地展現著自己的強大和美麗。
    “……”
    穆珩在風雪中瞇起雙眼，下意識地抬起手，修長而蒼白的指尖向著空中探去。
    巨龍的尾尖和他的手指僅有一線之隔。
    仿佛只要傾身探去就能用指尖觸摸到，然后牢牢地捉在掌心里一般。
    但是，在此之前，巨龍就已然毫不猶豫地振翼而飛，像是本就屬于天空一般，眨眼就融入了銀白色的暴風雪當中，墜入了蒼穹的懷抱。
    穆珩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緩緩地一點點收緊。
    *
    時安飛起。
    凌厲的風聲呼嘯，在他的龍鱗上刮過。
    原先對于人類來說太過冰冷和鋒利的狂風，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卻仿佛溫柔的撫摸，這個高度已經完全不擔心有人類追上了，高空蒼茫而寥遠，令時安感到有一種仿佛回到故鄉般的親切感。
    魔蟲問道：“大人，您接下來準備去哪？”
    時安想了想，回答：
    “——拍賣行。”
    正好傭兵和管理局都還在艾文雪原，簡直完美。
    雖然失去了將穆珩變成收藏品的機會，但是……被偷走的那部分財寶，他絕不能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