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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霞光籠罩的后宮,在受到接二連三的清理后,始終沉默在無聲中。
    自白昭容忽染惡疾而亡,德妃被發(fā)落去了抱樸堂,后宮也清理了不少宮人,如今前所未有的平和安靜。
    重陽宴的案子查明了,幕后主使陳留王無疑;生辰御宴的虎豹案,也查明為北燕混的刺客。蕭懷瑾又召了信國公府林家的太夫人丁氏入宮。從林昭媛搞出事情后,信國公府唯一還能說得了話的,唯有年近耄耋的丁氏了,她是一品誥命,景帝朝老人,遞牌子求見,皇家不好不給她這個面子。
    丁氏入宮后,去冷宮看了一眼曾孫女,然后在皇帝面前,傳了林家的意思——昭媛娘娘自幼體弱多病,病卒于宮中,林家人是入宮送送她。
    林家是等于拋棄這個連累了整個家族的女子了,連林昭媛怎么死法都給出了建議。
    這樣的作為也實在無奈,何太后私下召了丁氏覲見,結(jié)果丁氏俯首顫巍巍道:“娘娘,這孩子是真有古怪,和從前不一樣了!”
    此話可謂驚動,何太后倍感意外。
    和從前不一樣的人很多。謝令鳶就是一個。
    不同的是謝令鳶是真死過一次,她性情大變也是情有可原。
    但林昭媛是因為什么?誠如她自己招供所言,是受了脅迫么?還是中了邪?
    .
    何太后也確實一早就有處死林昭媛的打算,只不過那時,她剛動了處死的念頭,皇后就懷了龍嗣,宮內(nèi)要避免血光,才只好將林昭媛關(guān)入了冷宮。
    冷宮的那半年里,宮正司給林昭媛上刑,問她為什么要行巫蠱,受何人指使。承暉殿的宮人消失了幾個,印證了她確實有同伙;林昭媛在酷刑之下,交待了她是受北燕的脅迫,卻答不出第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害那幾個人?
    這問題林家不解,皇帝不解。林家將之視作是女人的嫉妒殘害,何太后卻不認(rèn)為這么簡單。
    ——對敵國政權(quán)來說,皇帝之死、重臣之死、名將之死,才應(yīng)該是最有益的。
    然而,北燕好歹是個國家,卻冒著如此大的風(fēng)險,如此大的代價,將他們的精銳死士想方設(shè)法送到晉國后宮里來,就是為了害幾個妃嬪?若不是傻了,就是迫在眉睫。
    所以這樣做的背后,一定隱藏著他們不得不做的苦衷——倘若不這么做,倘若這幾個妃嬪安然無恙,其后果或許比皇帝、重臣、名將活著還要糟糕。
    有一個猜測,在她的心里隱隱呼之欲出。
    起初何容琛也想不明白,她們妃嬪在后宮里,怎么就礙著北燕的事兒了,讓敵國不惜一切代價將手伸到晉國后宮里來。
    直到北地叛亂掀起,陳留王舉出了謀反大旗——晉國的皇權(quán)是高度依賴世家的,也就是說,陳留王能隱藏這么久而不為朝廷所探知,必然是因為私下得到了不少世家的扶助,世家對如今的狀況不滿,而陳留王則暗中給了他們承諾,譬如皇權(quán)與世家共治天下,巨大的利益讓世家甘愿扶助。
    陳留王反了并不可怕,尚還可以平定;可怕的是世家的心已經(jīng)跟著動蕩,這才是晉國國基要坍塌的根本。
    所以,何容琛想到了那句“晉過五世而亡”,隨即想到了那句話的后半句,被先祖?zhèn)兤簦辉诠倜嫔狭鱾鳎笧橹{言惑眾的——
    “唯九星乃變數(shù)”。
    冒出這樣瘋狂大膽的猜測,反而一切都說得通了。
    于是懷疑的種子在她心中生根發(fā)芽,不斷地動搖她的判斷——也許北燕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攪亂晉國后宮,真是與九星的傳說有關(guān)。
    但九星畢竟只是一個被先祖?zhèn)冋J(rèn)為是謠言的傳說。
    所以她更不可能聲張,以免引來彈劾。女人議政本來就備受苛責(zé),有什么猜測更是要謹(jǐn)慎處之。
    宮正司奉她的令,反復(fù)拷問林昭媛,林昭媛被上了各種酷刑——鐵刷子梳洗、滾釘板、紅烙鐵、拔指甲……她鬼哭狼嚎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還是沒有讓何容琛踏實的答案。
    就這樣讓她死,何太后心底里不踏實。可留著她在宮里,更不踏實。
    .
    如今曹皇后薨了,白昭容歿了,謝德妃走了,蕭懷瑾清理后宮,準(zhǔn)備殺掉林昭媛時,何太后便阻攔了他。
    丁夫人已經(jīng)告退出宮,蕭懷瑾十分不解,反對道:“殺掉林昭媛,是警示與震懾!”謝令鳶之前也反復(fù)替林昭媛求情過,當(dāng)時他是打算留下林昭媛性命的,只是丁夫人這一趟入宮,讓皇帝心中疑云更甚,便又動了殺念。
    何容琛淡淡瞥他一眼:“那是因為讓她活著,比讓她死更有價值。既然她死了活了對我們都無妨,那就用得徹底。”
    蕭懷瑾蹙眉,不能明白何太后的打算。“要讓她怎么辦?”
    何太后平靜地走了兩步,似是在思量,良久道:“她已經(jīng)問不出什么了。但我總覺得這事沒有完。對方也定會害怕她被問出什么,所以……將她送去一個合適的地方。”
    那個地方,要比后宮這種森嚴(yán)之處,更容易發(fā)生意外,更容易進(jìn)出行事。
    那個地方,也要讓對方充滿忌憚,哪怕是故弄玄虛,至少要讓對方慌亂。
    蕭懷瑾茫然地看著太后。
    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們常常在一些事上有不同的政見,從前他不懂太后的決定,但也不敢追問——即便太后會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但他總感受得到她骨子里對他有嘲諷和輕蔑。那種不屑與譏誚,讓他自尊心十分受創(chuàng),漸漸他也就不再問了,哪怕被人諷刺沒有長進(jìn)。
    那會是什么地方?
    蕭懷瑾忽然頓悟:“是皇家供奉的大德高能之處么?”
    何容琛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復(fù)雜,卻不令他反感,她點了點頭。
    北燕玩弄邪術(shù)是荒唐,但這邊也要有應(yīng)對。
    廟宇畢竟為正道,倘若林昭媛被貶落到此處修行,也會被幕后的對方所忌憚。但它又僅僅只是一個宮外廟宇,哪怕再怎么盛名天下,也不可能有后宮那樣森嚴(yán)的警戒,對方更容易掉以輕心。
    蕭懷瑾想了想:“那就抱樸堂。”那里是先帝所推崇的道教圣地,總不可能被巫蠱玩死。這樣后宮也安寧了,興許還能鎮(zhèn)鎮(zhèn)邪。
    何太后沒有異議,她只要將林昭媛送去該去的地方,是死也好,是拷問也好,是斗法也好,她不在乎。既然信國公府放棄了這個女兒,宮里也不會念情的。
    蕭懷瑾隨即又想到什么,微微蹙眉:“著人護(hù)送并看守,是個大麻煩。放在宮里倒是可以任由處置,但在宮外……”
    林昭媛這一趟,和德妃可不一樣。德妃雖然也是被貶斥出宮,但她是去廟里觀里吃齋念經(jīng)的,不可能逃跑,不需要派什么人手。而林昭媛卻是個棘手的誘餌,必須有人看守,才能達(dá)成放餌的目的。
    宮中內(nèi)衛(wèi)不能上山居留——那種地方對于身體殘缺不男不女的內(nèi)衛(wèi),其實還是避諱的。
    何太后淡淡道:“你總顧忌別人,眼前就永遠(yuǎn)是一團(tuán)亂麻。”
    蕭懷瑾一窒,卻不得不承認(rèn)太后教的不假。輕輕扶了扶額頭,他暗笑自己不合時宜的良善之心——小時候總怕麻煩兄弟姐妹,這種優(yōu)柔寡斷也就伴他至今了。
    皇帝離去后,常姑姑打簾子進(jìn)來,溫聲笑道:“陛下看起來,可比以前穩(wěn)重了呢。之前他來問您當(dāng)年的事兒,奴婢還提著心,生怕他受不了,鬧出什么亂子來。”
    身為奴婢,不能妄議貴人,不過常姑姑畢竟是老人了,身份不一樣,經(jīng)常陪著太后對皇帝品頭論足。
    何容琛輕輕應(yīng)了聲。蕭懷瑾得知了當(dāng)年的亂事,卻沒像從前那樣發(fā)瘋,而是先把如今群魔亂舞的后宮給清理了,是個長進(jìn)。
    她垂下頭,素手翻著案上的疏文——如今是多事之秋,中書舍人會將奏章多撰抄一份送到她這里。
    她信手翻了幾個,臉逐漸沉下來。
    常姑姑見她神難看,便走到她身后,一邊替她捶肩,一邊也瞄了兩眼,心中不由嘆了口氣——
    朝廷又有大臣上疏請求立后了。
    也是,如今北方叛亂、南方汛期的時候,正是天降示警,立后則是陰陽相衡,定國基之穩(wěn)。他們冠冕堂皇的說辭倒也沒錯。
    但如此急切地提出立后之請,背后指使之人,就只有汝寧侯了。
    女兒嫁入宮里掌了權(quán),娘家就不再僅僅只是倚仗了,有時候反而是一種麻煩。常姑姑輕嘆一聲,也不知如何勸太后寬心。
    良久,何容琛吩咐道:“過兩日,讓何道庚來宮里見我。”
    常姑姑點點頭。
    何道庚是何太后的堂兄,如今的何家事務(wù),都是何太后的堂叔和堂兄主持的。他們有隨時出入后宮的權(quán)力。
    既然何太后召見,兩日后,何道庚便在午膳后入了宮。
    .
    盛夏的黃昏照得人昏昏沉沉,韋無默守在長生殿門口,其他宮人都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殿內(nèi)的爭吵聲隱隱傳出,風(fēng)一吹,也就聽不太清了。
    是何家人的密談,連常姑姑在內(nèi),任何人都不能進(jìn)殿內(nèi)去伺候。不過站在門口,也足夠韋無默豎著耳朵聽只言片語,屋里零零碎碎的質(zhì)問傳了出來,叫她越聽心中越?jīng)觥?br/>     何道庚的聲音不疾不徐,卻隱著暴風(fēng)驟雨:“即便如太后所言,此時不宜立后,然而六宮總需有人代掌,鳳印則需代管,倘若您自己收著,也未免太累沒個清凈。”
    何太后雖然收回了鳳印,但確實沒多余的精力管后宮。此時何貴妃本是最有希望暫掌鳳印的,皇后薨后,德妃被貶出宮,后宮眾人也唯貴妃是從,然而何太后卻對貴妃的態(tài)度冷淡了些許,甚至一度召見了陶淑妃和沈賢妃。
    這讓觀望之人不由迷惑。
    何家不滿也是情有可原,中宮無主,堂侄女杵在她眼前卻視而不見。有好處的時候籠絡(luò)外人,有麻煩了倒是惦記起找娘家?guī)兔α耍渭已赡苋虤馔搪暎?br/>     且曹皇后新死,最有聲望的德妃被貶斥出宮,最受寵的白昭容惡疾而亡——是不是惡疾明眼人都知道。離鳳位只有一步之遙的,就剩了何貴妃。這個關(guān)口,何家怎么能不急切?
    然而宮中再沒有其他動靜——除了信國公府林家的太夫人丁氏被召入宮,隨后決定將林昭媛送去修道出家,何太后穩(wěn)得很。甚至朝臣上疏請求立后的議論,宮中也沉默以對。
    何家難免要鳴不平。他們此時施壓,也是有本錢的,如今北地叛亂,晉國的政權(quán)本就與世家共治,在許多世家沉默之際,何家的支持就至關(guān)重要了。
    夕陽漸漸斜下,紅霞光給宮殿蒙上了沉沉的雋永。
    不知道何太后輕聲細(xì)語地說了什么,室內(nèi)忽然沉寂一刻。韋無默緊貼著門聽,驀地,殿門被從里面打開,韋無默差點一跟頭搶進(jìn)去,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扶著門欞站好。
    何道庚隱忍著怒氣走出來,見韋無默偷聽,橫了她一眼,冷冰冰諷刺道:“韋家的人獲了罪都不知道收斂,也是她教出來的好孩子!”
    想讓侄女當(dāng)皇后,你可真收斂。
    韋無默拖著字腔,懶洋洋道:“何大人教訓(xùn)的是,我韋家畢竟獲罪之家,對后宮事也不敢有什么肖想。哪兒及大人您沉穩(wěn)低調(diào)……”
    “無默!”何太后在屋內(nèi),聽到了她的反唇相譏,呵斥打斷了她。韋無默只好把后半句硬生生憋了回去。何家如今惹不得,她也就不能給太后添麻煩。
    何道庚冷睥她一眼,拂袖而去,把低頭施禮的韋無默和冰冷的長生殿都扔在了身后。
    他大步矯健,在宮道上信步而行。畢竟是將門出身,他出入宮都是騎馬,下仆正牽著馬等在宮門外,他則步行往宮門處走去。
    傍晚的夜風(fēng)輕拂,走了片刻,沿途都亮起了宮燈,皇宮的宮門也到了落鎖的時候。
    往日這條宮道上,過了酉時,都不會再有什么人。進(jìn)出宮采辦的宦官宮女們,知道落鎖時辰,往往都會提前半個時辰就回來。
    然而此刻,寬闊的宮道上,卻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回蕩在空曠的宮墻內(nèi)。
    他循聲望去,前方兩個侍衛(wèi)打扮的人快馬加鞭,向著宮門疾馳而去。
    他們披著黑斗篷,兜帽遮住了面容,腰佩長刀,是御前禁衛(wèi)軍的打扮。
    禁衛(wèi)軍都是大爺,御前行走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家世,宮門守衛(wèi)自然不敢惹。然而少不得盤問,問得也中氣不足:“二位爺,這是要出宮做什么?可有手令?”
    聞言,一個人驅(qū)馬上前,亮出了御賜金牌,另外一人則沉默不言等在馬上。夜讓四周有些模糊,但那幾個宮門守衛(wèi)還是認(rèn)出了這個拿著金牌的人,正是御前侍衛(wèi)陸巖。
    “奉命辦差,少來礙事!”
    “是、是。”那幾個守衛(wèi)連忙放行,兩匹馬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卷起一陣風(fēng)。他們的背影漸漸隱入夜中,宮門在其后緩緩闔上。
    何道庚走在后面,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覺得這兩個人的背影看起來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來。
    ……大抵是御前吩咐辦差的。
    *******
    長生殿,韋無默送走了何家瘟神,進(jìn)了殿內(nèi)伺候。
    何容琛正坐在內(nèi)室,地上散了一地奏章,大概是方才甩了何道庚的臉子。
    見她神冷漠,韋無默便跪在地上安靜地收拾奏章。過了一會兒,聽何太后吩咐道:“無默,你去請陛下空了過來。”
    后宮妃嬪不能擅自去御前,雖然太后不受約束,但她還政于皇帝后,為免落人口實,就鮮少去紫宸殿了。
    韋無默應(yīng)了一聲,出門去吩咐。
    何容琛輕嘆一口氣,如今,哪怕她與皇帝互相厭憎,值此多事之秋,他們也得一條心。
    何家為了后位相逼,由蕭懷瑾來斥退他們是最好的應(yīng)對。或許還可以合計其他的辦法。
    否則倘若這個侄女被何家推上了皇后寶座,可能何太后自己就會被何家當(dāng)成棄子……畢竟她總是不肯聽何家擺布。
    金烏西沉,廣寒初上,長生殿燃起了綿延的宮燈。
    何太后已經(jīng)等了蕭懷瑾兩個時辰,直到殿外夜幕沉沉,她沒有等來皇帝,來的卻是蘇祈恩。
    這個御前第一公公一走進(jìn)來,就跪在了太后面前,神情看似是忐忑的,雙手捧上來一份詔書。
    何容琛一愣,起身向他緩緩走去。她心里隱隱有了預(yù)感,不待韋無默上前接,她自己伸手拿了,展開卷軸。
    那樣匆匆掃了兩眼,蘇祈恩屏息凝神,隨即,只聽頭頂上何太后憤怒地抬手一扔,那詔書打在殿內(nèi)柱子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隨即滾落在地。
    一時間,殿內(nèi)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韋無默眼皮一垂,視線往詔書上一掃,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四個大字——
    禪位詔書。
    她有些發(fā)懵。
    蕭懷瑾,禪位?
    退位了?國朝從此沒有皇帝了?
    韋無默忽然想起她之前仗著太后,對蕭懷瑾狐假虎威說出的,“這國家有你沒你都一樣”。
    真是一語成讖!
    她震驚之下,先喃喃地吩咐四周的宮人:“你們都先退下……沒有吩咐不得進(jìn)來……”她自己還杵在屋里,隨時等待何太后倘若暈過去,她好去扶。
    四下宮人悄然無聲地退出,關(guān)緊了殿門。半晌,何太后口氣陰沉地擠出問話:“他就這么走了?”
    清理完后宮,處理完林昭媛,對陶淑妃和沈賢妃委以重任后,蕭懷瑾就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禪位詔書倒是很誠懇很實誠,自省他不是個當(dāng)皇帝的料,愧居此位多年,以致國家生亂,如今讓位于宗室中有才德的皇室子弟,一切交由太后定奪。
    詔書上,禪位的人名那里,是空出來的,留給太后來填寫。蕭懷瑾此意表明,這皇帝到底立誰,是由太后說了算。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道保命符。倘若朝廷戰(zhàn)敗,陳留王謀逆入京,皇帝不在京中,太后手持這道親筆詔書,對她來說再好不過,足以自保。
    真是深明大義。
    何容琛簡直想冷笑。
    她需要蕭懷瑾這樣豁出去保她性命嗎?!
    她需要的是他危亂之際坐鎮(zhèn)于皇城,哪怕他沒有用,好歹占據(jù)著大統(tǒng)的名頭!
    “真是……”她一貫鎮(zhèn)靜的表情都扭曲了,漂亮的臉此刻格外猙獰:“他怎么不死在外面!他永遠(yuǎn)也不要回來!他怎的不早死二十年!”
    早死二十年,不要出生,什么事都沒有了。
    韋無默也忘記了安慰太后,她內(nèi)心正山崩海嘯,揮著刀把蕭懷瑾砍得七零八落。
    當(dāng)務(wù)之急,這件事一定要捂住,萬萬不能傳到北地叛亂那邊,否則朝中更是風(fēng)雨飄搖了。
    這也不是她們生氣與否的事了,此刻滿朝文武,放眼望去,也沒個能和盤托出此事的倚重大臣。
    何道庚所說的立后一事,更是決計不能再提起。否則蕭懷瑾禪位一事也就捂不住了——
    何貴妃不能再留在宮里!
    顯然何太后也是瞬間想到了這些利害,強自按捺著怒氣,吩咐蘇祈恩:“你跟延英殿知會一聲,陛下因皇后之死和皇子早夭,悲傷過度病倒。何貴妃出宮為他祈福。宮中都掛起朱砂。朝中奏章送去延英殿,抄送一份給長生殿。”
    因皇后和孩子之死悲傷過度病倒,這個緣由聽起來倒是很符合皇帝脾性。蘇祈恩俯首應(yīng)了聲諾,見太后又吩咐宣了別人,眼見著要忙碌起來,他趕緊告退。
    長生殿在他身后,緩緩闔上殿門。
    晚涼天凈月華開,蘇祈恩走在星幕下,過了許久,回首望去。
    不知何時,長生殿亮在了一片燈海璀璨中,他愣了片刻。
    何太后點起很多盞燈的時候,往往是危急或大事的時候。由此蘇祈恩猜想,大概她也會害怕的,只是不說罷了。點燈不就是怕黑嗎?點幾盞燈,仿佛那樣就心安了,何其自欺欺人哪。
    燈海光影里,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何太后散著長發(fā),穿云的輕紗襦裙,正提著一盞宮燈,站在茫茫黑夜。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和裙擺,她孤獨的身影,似乎在和黑暗對峙著。
    蘇祈恩移開視線,望向?qū)m外,那里隱藏在夜中。
    皇帝是兩個時辰前,夜降臨時出宮的。
    不知道外面會是怎樣一番天地。
    這事倘若被陳留王知道,也就十分有趣了。
    *****
    夏夜雖好,只是蚊子多。
    長安城門口,老胡和幾個同僚今夜輪值,倚著城墻半坐,不時揮打著蚊子。
    都已亥時了,兩坊早已經(jīng)閉市,這時候不可能有什么人進(jìn)出城門。他們大著嗓子開始聊天,聊自己的兒女,聊哪個街坊模樣標(biāo)志的少女。
    忽然,遠(yuǎn)處的青石板路面上,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老胡心中一緊,握緊了腰間的佩刀,望向聲音處。
    ——是兩匹黑馬,二人并騎,披黑大氅,兜帽遮住了一半的臉頰。其中一人走在靠后,見到他們城門衛(wèi),驅(qū)馬上前來,刻著皇家龍紋的金牌在他們眼前晃了晃。
    “奉旨辦差,速開城門!”
    “是、是!”老胡趕緊對同僚使了個眼。
    片刻后,沉重的城門大開,那兩匹馬飛速地出城遠(yuǎn)去了。
    其中一人掠過老胡身側(cè)時,他忽覺這人相貌清秀,且有些眼熟。
    那人即將要出城,摘下兜帽,回首望了長安城一眼。目光中似有眷戀,亦是決絕。
    隨即他忽而一笑,那笑容倒是驚艷了老胡,映花了他們的眼。
    ——應(yīng)該是哪里的貴人?
    他們這樣想,推動著關(guān)上了沉重的城門。
    城門在蕭懷瑾的身后闔上、落鎖。陸巖騎馬跟在蕭懷瑾身側(cè),問道:“陛下,此刻我們要去哪里?”
    “都說了不要叫我陛下了。”蕭懷瑾輕聲道,他已經(jīng)放棄了帝位。“就叫一聲三公子。”
    禪位詔書留給了何太后,她憤懣了他十年,他如今把機會再還給她,讓她選個宗室里看得順眼的人。
    假若朝廷的戰(zhàn)事不利,陳留王入京逼宮,好歹太后有詔書在手,也能留個活命的機會。
    如此安排,也算周全了。接下來,他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能還別人公道的地方。
    “從這里到朔方,還有多遠(yuǎn)?”蕭懷瑾用馬鞭指了指前方問道。
    陸巖皺起眉,不贊成道:“北方正在打仗,您去那里很危險。”
    蕭懷瑾呵呵笑了。“正是因為打仗才去啊。”
    他不依靠那些騎墻的世家,他親自去平亂。
    也親自去查當(dāng)年隱藏在血腥后的真相,還所有人公道。
    這是他唯一能做好的事,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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