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林氏一氣呵成的雷厲舉止震住了,包括葉芽和春杏。
“娘,你不是去花生地了嗎?”春杏愣愣地看著她揪著柳寡婦頭發(fā)的娘,失聲問道。
林氏看也沒看她那邊,繃著臉狠狠瞪著柳寡婦,硬是用力把被她一巴掌扇得發(fā)暈的人拉扯了起來,朝岸邊一排大眼瞪小眼的村婦們道:“大家都知道這娼婦是什么德行吧?除了勾搭別人漢子,除了四處造謠生事,她還會做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要不是有幾個賴皮爺們稀罕她的一身騷肉,愿意花錢供著她,她早就餓死了!好啊,她被咱們唾棄慣了,竟也想往薛樹媳婦身上潑臟水,還真會撿老實(shí)人欺負(fù)??!呸!”
“今兒個我就明明確確告訴大家,薛樹媳婦是他們哥仨攢錢從山后頭買回來的。她娘家沒啥錢,從小也是一年到頭在地里跟著干活的,后來她后娘看她生得好,使喚她到十二三歲后就特意嬌養(yǎng)著了。薛樹他們哥倆過去那天,她后娘正打算把她賣給山外富戶當(dāng)小妾呢,這丫頭性子大,不甘心被賣做妾,自已跳河尋死,恰好被薛樹他們遇上了,給撈了起來,眼看都沒氣了!她后娘害怕,又因?yàn)樗谎渑隽?,不得已把她便宜賣了,連身衣裳都沒給換,就穿著那身原本準(zhǔn)備見老爺?shù)暮靡律驯沉诉^來,哪想被這黑心的娼婦賴上,千方百計(jì)往她身上潑臟水!”
“這娼婦口口聲聲說別人是窯姐,可窯姐啥樣,咱們大家都從她身上看到了!薛樹媳婦自嫁過來后就把家里家外收拾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洗衣做飯下地,哪樣干的都不比旁人差,跟她這種娼婦有屁的關(guān)系!按理說,我跟薛樹他們哥仨的關(guān)系糟透了,就憑他們老娘當(dāng)年給我的氣受,我巴不得他們哥仨不好,根本犯不著因?yàn)樗麄兗业氖律鷼?,可我就是看不慣這娼婦欺軟怕硬,專揀軟柿子捏,特別是薛樹媳婦這樣命苦的好姑娘!”
空曠的河灘上,除了嘩嘩的流水聲,就只剩下林氏中氣十足的解釋和叫罵,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地有聲。
葉芽呆立在那兒,聽著林氏替她出頭,替她圓了來歷,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感動,顫著音朝她喊了聲“二嬸”,就再也忍不住趴到春杏肩上哭了起來。她是走了幾輩子的運(yùn),才會讓她在這一世遇到這樣維護(hù)她的親人?
“哭哭哭,就知道哭,旁人都踩到你頭上拉屎了,你還扭捏著要跟她講道理!我告訴你,以后再遇上這樣沒臉沒皮的無賴,你什么話也不用說,直接就打,省著她覺得你好欺負(fù)!”林氏扭頭瞪著葉芽,毫不客氣地罵道。
有平常跟林氏交好的媳婦看不過去了,走上來勸她:“行了行了,人家一個新嫁過來的小媳婦,臉皮嫩著呢,哪里說得過她這個沒臉的,你快柔和點(diǎn),明明是為侄媳婦好,這樣一番訓(xùn)斥,笨點(diǎn)的還以為你是真的欺負(fù)她呢,到時(shí)候出力不討好,小心以后逢年過節(jié)她不給你這個當(dāng)二嬸的送禮!”
這樣一番風(fēng)趣的勸和,惹得許多婦人笑了出來,開始七嘴八舌地勸林氏消消氣,別朝葉芽發(fā)火,也有勸葉芽別哭了的,說大家都知道她是好媳婦。
葉芽當(dāng)然知道林氏是為她好,此時(shí)聽村人紛紛與她說話,忙止了淚,紅著眼圈朝眾人道謝。
沒人理會右臉高高腫起,想要掙扎卻又比不過林氏力氣大的柳寡婦,哦,也不全是這樣,還是有很多義憤填膺的罵聲的。
林氏見眾人幾乎都信了她的那番話,便大勁兒將柳寡婦推了出去,怒罵道:“趕緊滾回家去,穿成這樣想出來招誰呢,大白天的沒羞沒臊!再敢作怪,早晚把你扒光了綁在樹上!叫你喜歡勾漢子!”
幾句話就把旁人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柳寡婦的衣服上,經(jīng)過剛剛那樣一番拉扯,柳寡婦的半個膀子都快露出來了,白花花的嫩肉讓那些黃臉婆子們又嫉又恨,特別是有幾個丈夫被她勾搭過的,嘴上罵還不算,甚至抓起旁邊的石子就往柳寡婦身上扔,看那咬牙切齒的模樣,足以想象那些石子上面攜帶的力道。
柳玉娘臉上疼,胳膊疼,腰疼,被石子砸中的地方更疼。
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抬起胳膊遮擋飛過來的石頭,抱起木盆就往回跑,披頭散發(fā)的,簡直像個瘋子。沒辦法,她勢單力薄,繼續(xù)留下去也只有任人打罵的份,她才沒有那么傻。
今天林氏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狠辣的手段更是出乎她的意料。柳玉娘知道,有了今天的這一出,以后她甭想再污蔑葉芽了,但她不會放過她的,是她讓自已受了這一番大辱,早晚有一天,她會讓她們都栽在她手中,等著吧!
洗完衣裳,葉芽和春杏并肩跟在林氏后面,虎子蔫蔫的任由林氏牽著他,連句話都不敢說,他最怕娘生氣,今天她何止是生氣啊,都動手打人了!
葉芽好幾次都想開口道謝,可她也攝于林氏的嚴(yán)厲氣場,愣是開不了口。
直到幾人走到薛家門前。
“二嬸,進(jìn)來坐會兒吧?”葉芽有點(diǎn)膽顫的邀請道。
林氏瞥了一眼院子,“這都該吃飯了,有啥好坐的。”語氣已經(jīng)不像在河邊那樣嚴(yán)厲。
葉芽又紅了眼圈,低頭朝她道謝:“二嬸,謝謝你,你對我們真好,今天要不是你,我”
看著她低頭抹淚的樣子,林氏突然就想起自已剛嫁過來那幾年,大嫂都生了仨兒子了,她連一個娃都沒有,被大嫂譏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那時(shí)她也是葉芽這種溫吞性子,有委屈只會偷偷抹淚,要不是后來實(shí)在受不了大嫂和婆婆的虐待,終于硬氣起來,恐怕現(xiàn)在過得更加不如意。后來那兩人先后咽氣了,薛松哥仨也都是好孩子,沒有他們娘身上的陋習(xí),她憋在心里的怨和火才漸漸散去,只有脾氣日益硬了起來。
如果日子一帆風(fēng)順,誰也不用被迫改掉當(dāng)初的性子,變成另一個人。三個侄子早早喪母,反倒需要葉芽這種溫柔的媳婦幫忙照看家里,所以她這個當(dāng)二嬸的,能幫些就幫些吧,真到了必須強(qiáng)硬的時(shí)候,就算沒有她,她也相信這個侄媳婦會成長起來,獨(dú)當(dāng)一面。
“行了,你叫我一聲二嬸,我就不能看你被她欺負(fù),更何況她連春杏都欺負(fù)了。好了,你該干啥就干啥去吧,我們走了?!弊瞿咐匣⒆隽四敲炊嗄辏疾涣?xí)慣說軟話了,拉著兒子就走。
葉芽感激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們走遠(yuǎn),才轉(zhuǎn)身去院子里晾衣裳。
今天薛松和薛樹運(yùn)氣不錯,晌午捉到一對兒山雞,每只足有三斤多重,加起來能賣一百多文呢。
兩人繼續(xù)晃到后半晌,沒有更多的收獲,便下山回家了。
薛樹將山雞綁了腿,用竹簍倒扣在后院,匆匆洗完手,跑去屋里看媳婦。
葉芽聽到動靜,怕被他看出來自已哭過,便裝作沒看見他,只埋頭縫衣裳。
薛樹伏在炕沿上,笑嘻嘻地看著她:“媳婦,我們捉到兩只山雞,花花綠綠的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以前也抓到過山雞,春杏和虎子都喜歡看,媳婦應(yīng)該也一樣吧?
“我縫衣裳呢,待會兒去看。”葉芽將頭埋得更低,顧不得跟他生早上的氣了。
“哦”薛樹有些失望,見她低頭不高興的樣子,忽的想起早上自已做的好事,心虛地放低了聲音:“媳婦,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沒有,哦,外面衣裳都干了吧,你幫我收進(jìn)來?!比~芽指派道。
薛樹聽話的去了,抱著一堆衣裳進(jìn)來,先將薛松和薛柏的疊好送到東屋去,然后再疊他和葉芽的。忙完了,見葉芽還低著頭,不由湊到她胸口,仰頭看她:“媳婦,你怎么都不看我啊,你的眼睛怎么腫了,是不是哭過了?”媳婦哭了,他很著急,大聲叫了出來。
聲音傳出去,坐在北門口修整箭頭的薛松動作一頓,皺眉,側(cè)耳傾聽里面的談話。
葉芽騙薛樹,說她是被沙子迷了眼,換來他的吹吹和相信,薛松卻是不信的。
恰在這時(shí),虎子晃晃悠悠地跑過來了,進(jìn)門就找大黃。
大黃在后院屋檐下趴著呢,虎子蹲在旁邊替它順毛,一邊望著不遠(yuǎn)處的兩只山雞。薛樹很快就被葉芽趕了出來,閑著沒事干,就跟他一起玩。
薛松問虎子:“你們家地里的活兒都干完沒?”
虎子胡亂點(diǎn)點(diǎn)頭:“干完了吧,我也不知道?!?br/>
薛松訓(xùn)他:“啥也不知道,成天就會亂跑?!?br/>
虎子不干了,嘟著嘴反駁:“我沒亂跑,我陪我姐去河邊洗衣裳了,不信你問我二嫂,她也去了!”
薛松心中一動,低聲問他:“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姐了?”
“有啊,就是那個小娼婦,她欺負(fù)我姐跟二嫂,后來被我娘打跑了,好多人拿石頭扔她呢,我也扔了,誰讓她欺負(fù)我姐,哦,還有二嫂!”虎子憤憤地道,手上力度沒掌握好,抓了大黃一撮毛,惹得它抬起貼在地上的腦袋,扭頭看他。
村里婦人提及柳寡婦時(shí),用的最多的詞就是小娼婦,家里的孩子有樣學(xué)樣,也都跟著喊。薛松和薛樹都聽明白了,虎子說的是柳寡婦。
“她還敢欺負(fù)媳婦,我讓大黃咬她去!”薛樹瞪著眼睛跳了起來,氣呼呼地吼道,大黃馬上直起身子跟在他身邊,口中發(fā)出兩聲低低的吠叫。
“給我在家里呆著!不準(zhǔn)你讓大黃傷人!”薛松把人拉下,瞪了他兩眼,又仔細(xì)問虎子河邊的情景。別看虎子人小,嘴卻特別巧,說的比上次薛樹的敘述都有條理。
薛松松了口氣,十分感激林氏,是她讓弟妹因禍得福。
薛樹卻突然咬牙道:“我不讓大黃咬她,我讓大黃天天去她家門口拉屎總行了吧!”
熏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