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跟屁蟲
李建昆剛向薛志文辭了行,從市人民醫院出來,兩人的計劃大功告成,君子蘭算是徹底涼了。
這還要得益于省文匯報相關領導的支持,同時他們考慮到薛志文的安全,對他的工作重新進行了安排,等薛志文身體再好轉一些,會派車把他接回省里。
春城這邊再沒什么事了,金彪和陳亞軍結伴去火車站買票,李建昆和富貴兄弟乘出租車返回永春賓館。
一路上透過車窗,李建昆看見了一副眾生相,這座城市大夢初醒,有人怨恨憤怒,有人失意沮喪,更多的人渾渾噩噩,陷入一夜狂歡后的悔恨和自責。
車路過一個三岔路口時,緩緩減速,周圍聚集著不少人,馬路牙子旁擺滿君子蘭。
“還有人不死心啊。”司機師傅嘆息一聲。
她曾無意間聽到后母和父親的對話。
也不知過去多久,刺眼而溫暖的光線照在臉上,使她蘇醒過來,感受到什么,她低頭望去,不由怔住。
下火車后,在車站大廳內,李建昆把美都子拉到一個無人角落,掏出一萬美金,塞進她的呢子大衣的內襯口袋。
李建昆看著她噘著嘴,昂著頭的模樣,驀地發現這妞倒也有幾分可愛,遂拍拍她的小腦瓜說:“走吧,帶你去吃飯。”
美都子從沒有這樣被人關照愛護過,一種完全不求回報的關愛,父親沒有,那個家庭也沒有,她不記得生母有沒有,因為那時她還小。
美都子一人被扔在春城。
車窗被敲響,四五個人抱著君子蘭扒到玻璃上。
“嗯?”司機詫異。
雖然那幾盆君子蘭品相都還不錯。
“嗯。”
他低頭瞅瞅幾盆花,按照這個價格,哪怕她手上還有一些,全部賣掉,也湊不齊回泥轟的路費啊。
李建昆點了一桌子菜,美都子顧不得什么禮儀,狼吞虎咽,兩只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倉鼠。
“買花不?便宜!”
張貴搖下車窗,說不要不要,想把他們轟走,以便出租車繼續行駛。李建昆望向窗外的眼睛忽然一下定住。“停車。”
這妞頭先回去換過衣服,化過妝,梳理過,在這節車廂里無疑屬于美得冒泡的存在,一件米黃色呢絨大衣里的白色羊毛衫,還是U領款式,頗具規模的白兔半隱半露。
李建昆走上前時,美都子正啃了一口掉渣的饅頭,又委屈地灑下眼淚。她察覺到身前的陰影,還以為有買主上門,小臉上浮現一股喜色,一邊抬頭,一邊用蹩腳的中文說:
“我馬上要去京城。”
“請稍等!”美都子透過車窗望著那輛皇冠車緩緩駛離,喊住了準備開車的司機,她遲疑一下說,“請跟桑他們。”
“那太好了!”美都子驚喜,睜著大眼睛問,“你會帶我去的對吧?你會幫我指路的對吧?”
“但她有用。”父親說。
“你父親呢?”李建昆又問。
“你回國要從京城坐飛機?”李建昆問。
“都怪你!”美都子站起身來,昂著腦瓜尖叫。
列車終于到站。
想起那晚的賓館客房的事,美都子的戒心大減,跟上他的腳步,至于幾盆君子蘭,不要也罷,根本沒人買。
富貴兄弟和哼哈二將坐在一起,腳邊放著大包小包,里面裝的全是錢。四人根本不敢睡覺,注意力全在包裹上。
她終于找到一點存在感,但有限。
“美都子小姐,首先你要搞明白一件事,我們之間的兩次交易,都是你們主動找上的門,而不是我。”李建昆頓了頓問,“那你怎么不回去,還待在這兒干嘛?”
談及這個,美都子氣得差點哇哇大哭,她在這兒言語不通,約莫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把發生的事抖豆子一般倒出來。
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一家檔次還不錯的國營飯店。
現在發生這樣的事,她心如明鏡,過往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父親如果還有能力,只會用在他的那個小家庭上,而不是她。
她的父親都從未給過她這么多錢。
“價格,價格,便宜!”白皙小手指向花盆里的紙。
李建昆皺了皺眉,望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變化,他能分辨出來,這些都是真話,似乎也沒有撒謊的必要。
“好吧。”
李建昆瞥他一眼說:“這是位外賓,言語不通,給她送到機場,車牌我可記下了。”
美都子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她父親找了個后媽,并生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李建昆點點頭,示意她趕緊吃,說是大概今天就要出發。
“她是個婊砸!”后母說。
這是她拼盡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啊,是的,愛。
“我不應該對你發火,這件事確實不怪你,是我們貪得無厭,咎由自取。只能說你……運氣真好。”
通過她的講述,李建昆這才知道,工藤家是個組合家庭。
“啥情況?”李建昆問。
“李君……”美都子眼睛里閃爍著晶瑩,萍水相逢,為什么他這么好?
“你的眼淚也太不值錢了吧,別哭了,眼淚會使你脆弱,按你說的情況,你回國的處境也不會太好,離開那個不在乎你的家吧,找份工作,自己照顧好自己。”
當然,她價格再標高些,更沒人買。
“我、沒有其他家人。”美都子默默扒著飯,表情黯然,大眼睛里晶瑩閃爍,“父親自顧不暇,沒人會再管我了。”
不曾想,君子蘭涼了后,第一個反水的就是他。
“我——”美都子無盡憋屈道,“沒有路費!”
身上蓋著一件寬大的夾克外套。
一一一.二五三.二五一.四九
“我還能貪圖伱什么嗎?”李建昆反問。
“這?!”美都子驚訝,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她再看看旁邊的男人,雙手環胸,縮著身體斜靠在座位上,正在酣睡。一股暖流涌過美都子心間,她深嗅一口黑夾克外套,竟嗅到一種甜蜜的奶味兒。
得幸虧還有個花店可以落腳,否則只能流落街頭。
于是,李建昆他們的返程中,多了個日苯妞。
“真有了錢你不應該先打個電話回家嗎,你父親即使破產,家里人弄個路費給你,問題應該也不大吧。”李建昆自顧自喝著茶。
“我說跟桑他們!”
而這一點,她父親知道,并且默認了。
是夜,綠皮火車行駛在曠野上,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隱約的幾點星光。這列火車沒有臥鋪,李建昆他們都在第九節車廂。
兩個小青年:“……”
“五塊錢要不要?”
李建昆揉揉美都子的小腦瓜,把她安排上車后,又帶著哼哈二將和富貴兄弟,擠上旁邊的一輛皇冠出租車。
好容易熬到大學畢業,她迫不及待想找回在家里的存在感,放棄了一些公司入職的機會,進入父親的會社幫忙。
<div class="contentadv"> 為了能讓父親重新重視她,她付出所有努力成全父親的事業,包括身體。
“嗯?”
李建昆摸摸鼻尖,這妞和她爹會虧,在意料之中,卻也沒想到混得這么慘。顯而易見,這些君子蘭都是她自己搬過來這邊賣的,萬寶街那地方,現在只怕連根客戶毛都沒有。
“喲,想練練是吧。”
李建昆:“……”
美都子沖李建昆嘻嘻一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這幾天實在沒睡好,歪著腦殼沉沉睡去。
側方忽然站起四個爺們兒,張貴喝道:“來,練練。”
李建昆和美都子坐在一塊。
“快吃吧。”他的語調輕柔了些。
李建昆說完補充一句:“我不是什么好人。”
“先給你,待會兒人多眼雜,你也別去大使館了,到那邊請求他們把你送回去,成了什么,難民嗎?”李建昆笑笑說,“我出去給你打個車,直接去機場,未必能買到今天的票,不過機場周圍有賓館,你在那邊先住下來等著。”
李建昆轉而又望向她手上的饅頭:“沒吃飯啊?”
她跑到剛才那三岔路口賣花,也不是想湊齊回國的路費,她還沒這么弱智,而是想湊個去京城的路費,好去泥轟大使館求助。
“對不起。”美都子鞠躬說。
“我父親完了,完了你知道嗎!”美都子咆哮,“他現在不知道回沒回國,等回去發現重金收購的君子蘭,變得幾乎一文不值,先不提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的會社會破產,他會被債主堵上門!”
“你父親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你能不能——”美都子抬頭望向他,帶著希冀說,“借我兩百塊人民幣,我打聽過,說去京城火車費要幾十塊,我不確定我到地方能馬上找到大使館,可能還要住宿、吃飯。你放心,等我回國后,馬上寄給你!”
近乎身無分文。
她變得不再重要。
那兒坐著一個大眼萌妹,眼泡紅腫,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黑呢子大衣灰撲撲的,棕色長筒皮靴上沾滿泥巴,手里拿著半塊啃咬過的生冷饅頭。
工藤家的經濟情況石田很清楚,君子蘭變得白菜價,工藤三郎徹底完蛋了。打工人石田可沒有再伺候的心思,而且他認為即使回國,工藤也無力支付欠他的薪資,于是石田奪走了工藤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所有錢,本還想甩賣掉喜樂花店里的君子蘭,賣不動后,跑了。
對面有兩個小青年,看起來不是那么純良,一臉奸笑,肆無忌憚打量著。
車門打開,賣花的人還以為他感興趣,愈發賣力地湊上來推薦,李建昆抬手把他們推開,眼神落向九點鐘方向的馬路牙子上。
無人問津。
咚咚!
頓時慫得一批,不敢再瞧。
美都子完全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哭得稀里嘩啦。來到站外的廣場上,李建昆領著美都子,走向停在路旁的一輛皇冠出租車,司機是小青年,即使常拉外賓,也鮮見到這么漂亮的姑娘,眼里有些異樣。
她爹倒還留了個人在這邊,叫石田。石田的中文比她好不少。
當看清來人后,她愕然少許,繼而,濕潤的眼眶里爆發出一股憤怒和憎恨!
“把你們的狗眼挪開。”李建昆說。
“看看我這盆,品相好的很,十塊錢就賣。”
“我這盆八塊!”
“兩頓沒吃!”美都子眼眶里的淚水嘩嘩往下淌。
李建昆尷尬一笑,摸摸鼻尖。
原本以為石田會是她在這邊最大的依靠。
她腳邊的路埂下也擺著幾盆君子蘭,每只花盆里都放著一張折成立體三角的白紙,朝外的這面上用阿拉伯數字表明價格:一百、八十、五十……
她可以不在乎錢,不在乎物質,但她不能沒有愛,像魚無法脫離水。
她覺得,她不能離開這個男人,否則她肯定會后悔!像她這樣骯臟的女人,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哪怕做只貓,做只狗,只要能搖著尾巴待在他身邊,換來他心情不錯時的輕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