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墓回來,溫顏的眼睛還泛著水澤,她很少哭,慣常隱藏情緒,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快相信自個兒是真的不在意。</br> 每年跟溫家人一起來掃墓,遠遠地望著公墓上刻著的那對名字,照片里的男女輪廓鮮明。</br> 陌生又熟悉。</br> 在溫家人面前尚且能繃住,到了陸染白這里,瞬間崩塌。</br> 就哭得稀里嘩啦,好丟臉。</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小道,司機開著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br> 溫顏盯著自己腳尖,忽而停了腳步,低聲喊他,“陸染白。”</br> “嗯?”</br> 溫顏回頭望著他。</br> 天冷,剛下了一場雪,山上氣溫低,雪未融化。</br> 人一開口,呼出的哈氣凝結(jié)成薄薄的的白霧。</br> 溫顏目光專注地盯著他,男人穿了黑色羊絨大衣,半高領煙灰色毛衫襯得他英氣逼人。</br> 時光對他總是過分溫柔。</br> 一晃十年。</br> 他這人好像吃了不老丹一樣,依舊跟青春期時萬般驚艷。</br> 這個驚艷了她整個青春的男人,一直用最溫柔的方式呵護著她。</br> 十年如一日。</br>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挺不幸的,跟著親生父母出海落難,被養(yǎng)父母當商品一樣交易。</br> 在乎的東西一個都留不住。</br> 遇見他后,幸運女神似乎逐漸向她招手。</br> 親情,友情,愛情。</br> 一一落入掌心。</br> 不記得誰說過,你所遭受的所有苦難,終有一天會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給予你無限驚喜。</br> 而陸染白之于她,大約就是上天賜予的最大的驚喜。</br> 溫顏攏了攏圍巾,巴掌大的小臉埋入其中。</br> 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尖,隔著茫茫霧氣,抬眸直視著他,“我有點冷。”</br> 陸染白愣了下,旋即明白。</br> 他家寶寶性子傲嬌,想求抱抱從來不直接表達。</br> 這么久了,依舊不變。</br> 陸染白盯著她紅彤彤的眼睛,展開手臂,“過來,哥哥抱。”</br> 溫顏破涕為笑,向前幾步,雙手環(huán)著他勁瘦的腰身,臉頰埋在他心口處,聆聽著他強而有規(guī)律的心跳。</br> 一下,兩下。</br> 跟她的交織在一起。</br> “還冷么?”</br> 她搖頭,卻不自覺地往他懷里靠得更緊。</br> 他輕笑,“不冷也抱一會兒,老公疼你,嗯?”</br> 她揪緊他的毛衫,鼻息間是他淡淡的香氣,安定又安心。</br> 陸染白扣緊她,擼貓一樣,動作輕柔地哄著她。</br> 良久,溫顏聲細如蚊喊他,“陸嬌花。”</br> 他漫不經(jīng)心應了聲,“怎么?”</br> 她羽睫微顫,低低開口,“我這個人一點不可愛,任性固執(zhí)又矯情——”</br> “哦。沒事。”不等她說完,他低頭吻在她馨香的發(fā)頂,似笑非笑調(diào)侃她,“我就喜歡矯情的。”</br> 溫顏一僵,下意識抬眸看他。</br> 陸染白捏著她小巧的下巴,抬高,輕啄她殷紅的唇。</br> 一下又一下,溫柔繾綣。</br> 他在她唇上啞聲調(diào)笑,“誰讓我為你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嗯?”</br> 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旋即逗笑了她,溫顏眼底氤氳著水汽,雙手環(huán)著他,踮起腳尖,輕抬小臉主動湊過去親他。</br> “那你會一輩子——”她停頓下來。</br> “一輩子什么?”</br> 溫顏抿緊紅唇,不答。</br> 知道她傲嬌得不愿意開口,陸染白低笑一聲,攏緊她,應了聲。</br> “嗯,一輩子愛你疼你保護你。”</br> “我發(fā)誓。”</br> ——</br> 婚禮前夕,邀約的親朋好友陸陸續(xù)續(xù)到位。</br> 溫顏跟著陸染白提前來了十幾天,拍了婚紗照,兩人又借機逛了一圈這里的自然風光。</br> 以往拍戲時,也導過諸如此類的戲份。</br> 到了自個兒,那種感覺還挺微妙。</br> 零零總總拍了十幾組,其中有一組是她臨行前突發(fā)奇想,突然就很想看她家陸嬌花穿校服的模樣。</br> 可能許多人記得最牢靠的,反而就是中學時代。</br> 挑了東分的校服,她塞給他,陸染白瞧著她準備好的制服,錯愕一秒,旋即輕笑,“wow,制服play?刺激!”</br> 溫顏一拳錘在他心口,沒好氣地嗔他,“你又不正經(jīng)!”</br> 陸染白勾著制服,往肩頭一搭,濃黑的眉輕挑,“我不正經(jīng)?”</br> 溫顏毫不猶豫點頭。</br> “行,我不正經(jīng)。”陸染白順從的點點頭,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準備制服的陸太太倒是正經(jīng)極了。”</br> 溫顏:“……”</br> “等著,我去換。”</br> 陸染白拿著制服去換,溫顏換好制服出來,沒瞧見陸染白,很快,聽到他在更衣室喊她,要她幫忙把皮帶拿進來。</br> 溫顏問了,尋了一圈,在帶來的行李里找到裝皮帶的盒子。</br> 攝影師還在外頭等著。</br> 溫顏拿了皮帶到更衣室門口,輕輕扣門。</br> 里頭傳來男人言簡意賅的回應,“進。”</br>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他這一個字竟然莫名沙啞。</br> 溫顏哦了聲,才推開更衣室的門,下一刻,被他伸手扣住她皓白的手腕,直接扯進來。</br> 溫顏驚呼一聲,手里的皮帶應聲而落,“你干嘛——”</br> 一個吻準確無誤地落在她唇上。</br> 門被合上的同時,她被抵在更衣室門板。</br> 昏暗的燈光,狹小的空間,曖昧的心跳不斷纏繞發(fā)酵。</br> 溫顏怔然望著眼前的男人,校服上身后,久違的少年感撲面而來。</br> 仿佛穿越回到了十七歲的過去。</br> 溫顏對上他烏黑深邃的眼睛,心頭突突直跳,沒由來就想起了上學那會兒在游泳館,被他抵在更衣室里按著親。</br> 仿佛看穿她心里隱匿的想法,陸染白單手撐著門板,低頭重重吻下去。</br> 親著親著。</br> 肌膚沁涼,制服和襯衫不翼而飛。</br> 溫顏心驚膽戰(zhàn)地阻止他造次的手指,輕咬他唇瓣,啞著嗓音抗拒,“別——”</br> “溫小野貓。”</br> 他突然喊她,溫顏嗚咽一聲,暈乎乎地應了。</br> “知道么?當初早在游泳館。”汗水從他凌亂的發(fā)梢落下,陸染白垂眸輕笑,目光專注又深沉,薄唇輕啟,一字一頓道:“我就想這么對你了。”</br> ……</br> 婚禮前夜,不知是緊張還是什么,竟然難得的失眠了。</br> 畢業(yè)后的這幾年,因為日夜顛倒的緣故,加上拍戲在劇組勞累,溫顏練就了跟明星們同類技能,挨著沙發(fā)就進入秒睡狀態(tài)。</br> 她一個人躺在酒店大床,梁靜云告訴她,新婚夫婦婚禮前不適宜在一塊。</br> 拿了手機看了時間。</br> 凌晨兩點半。</br> 這個點,陸染白約莫被蘇潮跟溫時拉過去喝酒。</br> 溫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br> 距離約好的化妝時間還有四個小時,她試圖讓自己完全放松下來,進入睡眠狀態(tài)。</br> 試了幾次,依舊無果。</br> 翻開手機,手指劃到陸染白的名字,下意識想要給他去個電話,又強行止住。</br> 溫顏把手機撂到一邊。</br> 重新躺下。</br> 閉上眼睛,腦袋卻很清醒。</br> 房間的門驀地響了。</br> 溫顏一驚,提高音量應了聲,“誰?”</br> 門外傳來陸染白微啞的聲音,蕩漾在夜色里,格外勾人。</br> “寶寶,開門。”</br> ……</br> 門一開,溫顏莫名委屈,沒顧忌其他,一頭扎進他懷里。</br> 洗了澡,他身上只套了件黑色睡袍,周身氤氳著淡淡的沐浴露香氣,煞是好聞。</br> “做噩夢了?”</br> 她搖頭,只是抱緊他,“你怎么來了?”</br> “擔心。”</br> “擔心什么?”</br> 陸染白手腕勾著她纖細的腰身,身子一低,徑自將她打橫抱起。</br> 踢上套房的門。</br> 他抱著她往里套走去,笑著回應,“擔心我家寶寶思念成疾,悄悄哭鼻子。”</br> 溫顏:“……”</br> 她被放置在雕花大床,陸染白蹲下,隨手拽了毛巾,體貼地幫她擦拭著腳心。</br> 溫顏盯著他溫柔的動作,小聲咕噥不肯承認,“誰哭鼻子了。”</br> 他懶洋洋敷衍,“哦。”</br> 溫顏不服氣,“我真沒哭。”</br> 他點頭,“哦。”</br> 溫顏伸出透明的指尖戳他眼角的淚痣,“自戀狂,我也沒想——”</br> 他勾勾唇,故意逗她,“沒什么?”</br>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底氣不足地回他,“……沒想你。”</br> 陸染白幫她擦拭完腳心腳背,捉住她手腕,扣著,拉她入懷。</br> “行。”他清笑著哄她,好看的眉眼盡是寵溺,“是我想你想的睡不著,只好眼巴巴跑來想得陸太太垂簾,嗯?”</br> 溫顏傲嬌地揚揚嘴角,“本來就是。”</br> 話音剛落。</br> 她就被他扣著手腕抵在松軟的絲被間。</br> 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黑漆漆的眼睛霧氣淺淺,隱隱含著幾分戲謔與難以捉摸的欲/念.</br> “那你疼疼我?”</br> 溫顏:“……”</br> -</br> “染白哥呢?”</br> 酒過三巡,溫時醉的不清,溫家人酒量都不行,喝了容易上頭。</br> 溫時也沒喝幾杯,白皙的臉蛋被熏染得通紅。</br> 他大著舌頭問蘇潮,蘇潮晃了晃手里的水晶杯,“溫柔鄉(xiāng)唄,還能去哪兒?”</br> 喝了酒,思維遲鈍。</br> 溫時想了半晌,才領悟到蘇潮說的溫柔鄉(xiāng)指的是什么。</br> 過分!</br> 太過分了!</br> 嗷嗚!</br> 他們還在苦逼地追妻,染白哥都特么要結(jié)婚了。</br> 溫時趴在吧臺,長睫微斂,他醉的不清,腦子里就開始自發(fā)自地腦補一堆有的沒的。</br> 越腦補越熱血沸騰。</br> 末了,他單手撐著臉頰瞬也不瞬地盯著蘇潮,酒氣沖天,“老子也想要溫柔鄉(xiāng)。”</br> 剛抿了一口酒的蘇潮:“…………”</br> 溫時別過臉,去摸自個兒手機。</br> 摸了幾次終于摸到,按了耳熟能詳?shù)奶柎a,聽著里頭令人心跳加速的嘟嘟聲。</br> 不知響了幾聲,那頭終于接了電話,女人的聲音微顯嬌媚,“溫總?”</br> 聽到女人的聲音,溫時喉頭干澀,半晌,他啞聲跟她撒嬌,“姐姐,你疼疼我吧。”</br> 蘇潮一頭黑線:“…………”</br> -</br> 婚禮當天,賓客盈門。</br> “緊張么?”溫舒和問她。</br> 沒有父親,三叔溫舒和代替了父親的角色。</br> 綠茵盎然的草坪上鋪就著鮮花紅毯,今天天氣好,陽光明媚,碧空如洗,萬里無云。</br> 婚禮場地布置得小巧精致,來人不多,大都是最為親近之人。</br> 溫顏穿著魚尾婚紗,挽著溫舒和的手臂,她迫使自己深呼吸,強自鎮(zhèn)定,“還行。”</br> 溫舒和拍拍她的手背,微笑安撫,“放松,三叔在,別怕。”</br> 溫顏點頭。</br> 手指收緊握緊捧花,她去尋他的身影。</br> 放眼望去,紅毯盡頭,陸染白就安靜地等待著她。</br> 這人身材一級棒,任何風格的衣服都毫無壓力的駕馭,黑色西服筆挺有型,襯衫一絲不茍地系著,領口的溫莎結(jié)盡顯優(yōu)雅。</br> 隔著叢叢花束望著他,溫顏才調(diào)整好的心跳又開始紊亂。</br> 記憶的匣子被打開。</br> 無數(shù)個片段紛紛灌入腦海。</br> 穿著校服在天臺抽煙的他,游泳館更衣間里的親吻,操場上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在指腹上落下的吻。</br> 成人禮那晚的泳池中央。</br> 樁樁件件,深刻在腦海。</br> 驚艷了她整個青春的少年,此刻,就在紅毯盡頭等著她。</br> 從前,現(xiàn)在,未來。</br> 屬于她和他的。</br> 不可磨滅的痕跡。</br> 婚禮進行曲想起時。</br> 溫顏在溫舒和的帶領下,緩步走向陸染白。</br> 周圍是親朋好友們殷切祝福的目光,這會兒卻像是失去了五感,自動屏蔽了周遭的一切。</br> 只能看到他淺笑的眉眼。</br> 神父禱告,互換戒指。</br> 溫顏不太記得那一長串的禱告詞,唯獨記得陸染白低頭吻上來時,倏爾啞聲喊她,“溫小野貓。”</br> 她啊聲,下意識抬頭。</br> 被他單手掌在腦后,重重吻下去。</br> “乖,張嘴。”</br> 不知過了多久。</br> 溫顏神思昏昧間,聽到他低啞地在她唇上落下深情又長情的表白。</br> “我愛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