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隔在岑虞和沈鐫白之間。</br> 四面八方的寒意透過睡袋侵蝕進來。</br> 雪花輕盈地好像沒有重量,停滯在半空中。</br> 時間流速仿佛也變得很慢。</br> 岑虞仰著頭,和他雙目相對,透過他漆黑的眸子,看見了自己的影子。</br> 半晌。</br> “我就是不知道啊。”她訥訥地說。</br> 岑虞把臉縮進睡袋里,埋得更深,不知道為什么,被他吼得很委屈。</br> 她的聲音低啞,嗓子眼里有些粘稠。</br> “我又沒怎么在野外露營過,而且晚上的時候你也沒和我說啊。”</br> “上次我來的時候,連帳篷都是Alice幫我搭的。”</br> 明明那時候他們說好一起來的。</br> 白天她自己搭帳篷已經(jīng)很勉強了,手上勒得都是紅痕。</br> 明明她已經(jīng)很獨立了,獨立的不用再依靠他,生出了保護自己的荊棘。</br> 憑什么現(xiàn)在來兇她。</br> 有些事情就不能多想,越想就越覺得委屈。</br> 眼淚仿佛不受控制的,自己氤了出來。</br> 岑虞吸了吸鼻子,臉在睡袋里蹭了蹭,把眼淚擦掉,不想讓沈鐫白看見。</br> “......”</br> 沈鐫白因為剛才情緒失控的緣故,呼吸急促地上下起伏,他盯著裹在睡袋里站著的岑虞,只露出一個烏黑的頭頂。</br> 從睡袋里發(fā)出的聲音悶悶的,含著令人心疼的哭腔。</br> 心臟仿佛突然被人死死揪住一般。</br> 被愧疚和自責占據(jù)。</br> 他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伸手揉上她的腦袋,動作輕柔,帶著安慰的意思。</br> 岑虞生氣地別過臉,不讓他碰,肩膀抽動了一下,很努力忍著不哭,卻還是不受控地哽咽。</br> 倏地,沈鐫白結實有力的手臂環(huán)抱住她,連人帶睡袋,往他的懷里揉。</br> “嗯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兇你。”</br> 他的聲音難得輕柔,用一種哄小孩似的語氣,溫言細語的。</br> 岑虞雙手被睡袋束縛,她艱難地扭著身體,顯然不吃他這一套,咬著牙罵道,“滾開。”</br> “不滾。”</br> 沈鐫白把她遮住面前的睡袋往下扯,露出整張被水沾濕的臉。</br> 岑虞掙脫不得,只能任由他禁錮著自己,瞪著眼睛怒視他,仿佛一頭暴怒的小獸,在強大的獅子面前虛張聲勢,卻無能為力。</br> 粗糙的拇指指腹劃過她的眼角,擦去水漬。</br> 沈鐫白強硬地掰著她的身體,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岑虞,別鬧了。”</br>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風像是刀一樣刮,他也全然無覺,雙臂更加用力地錮住懷里的人,近乎要嵌進他的身體一般的用力。</br> “我剛剛真的很害怕。”</br> 沈鐫白的視線凝在那棵倒下的枯樹。</br> 原本燃燒的營火也被撲熄,所有的露營器材都深埋雪里,看不見一點人類文明存在過的痕跡。</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輕到幾乎音符從口里說出來后,就在風里消散了。</br> 岑虞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怔怔地盯著他胸前衣服的扣子。</br> 風帶著他的示弱與柔軟,吹拂進她的耳畔。</br> 她拼命想從睡袋里掙脫出來的手頓在那里。</br> “......”</br> “別以為你這樣說就可以了。”岑虞不服軟地嘟囔,身體卻不再掙扎。</br> 沈鐫白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梢,“我們能不能當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好好的待一晚上。”</br> “嗯?”他帶著淡淡鼻音地問,低低沉沉,仿佛可以蠱惑人心。</br> 以退為進的,輕易地讓岑虞繳械投降。</br> “......”</br> -</br> 帳篷被壓得已經(jīng)不能再住人,時間已經(jīng)很晚,Alice他們肯定早就睡了,岑虞也不好意思去打擾那對人很好的老夫妻。</br> 她的所有行李包括鞋,全部還埋在雪里,深夜的天很黑,只能等第二天天亮以后清理。</br> 沈鐫白抱著裹在睡袋里的她,進了他的帳篷。</br> 單人的帳篷,在多了一個人以后顯得有些擁擠。</br> 雖然沈鐫白的提議讓他們表面上回歸了一種相安無事的假象,但岑虞還是覺得別扭和不習慣。</br> 她翻身背對著他。</br> 帳篷外是呼嘯的風聲,帳篷里的空氣卻仿佛凝結。</br> 沈鐫白淺淺淡淡的呼吸聲清晰可聞。</br> 后背隔著睡袋,貼著他的手臂,交疊的那一塊位置,滾燙灼人。</br> 許久的沉默。</br> 沈鐫白仰臥在氣墊上,漆黑的眸子里,凝著眼前沉沉的黑暗。</br> 他冷不丁地突然出聲,打破了靜滯。</br> “你剛才說,上一次來的時候,是什么時候?”</br> “......”</br> 岑虞閉著目,垂下的眼睫微顫。</br> 沈鐫白一如既往地敏銳,捕捉到她之前話里他所不知道的信息,一番打岔之后,依然記得清楚,重新拎出來提及。</br> “不是說當什么也沒發(fā)生嗎。”岑虞的聲音冷淡,“我要睡覺了。”</br> 她抗拒的意味明顯。</br> “......”</br> 沈鐫白皺了皺眉,手肘撐著半起身,掰著她的肩膀往回,“可我想知道。”</br> 岑虞被迫翻了個身,兩個人面對著面。</br> 帳篷的空間狹小,雖然她看不見,依然能夠感受到男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頰。</br> 空氣中散發(fā)出一股淡淡清爽的鼠尾草海鹽味。</br> “......”</br> 到現(xiàn)在這種時候,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br> 岑虞沒來由有些煩躁,她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什么要來冰島。”</br> 她一直很費解,像沈鐫白那么熱衷于工作,恨不得一天拆成二十四小時的人,怎么會浪費這么多天,待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br> “……”</br> 半晌的沉默。</br> “你知道的。”沈鐫白垂下眼皮,無奈地笑笑,語氣里透著淡淡的自嘲,“你最后一次和我分手,不就是因為我沒有陪你來冰島嗎?”</br> “......”</br> 聞言,岑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br> 那她可真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鬼。</br> “你是怎么解讀出來的?”她忍不住問。</br> “解讀什么?”沈鐫白一愣。</br> “...分手原因。”</br> “難道不是嗎?”</br> 沈鐫白慢騰騰地說,好像是在糾結措辭,怕舊事重提,又惹得她不高興。</br> “我為了參加游戲開發(fā)者大會的比賽,沒有陪你去成冰島,之后幾天都聯(lián)系不上你,然后你就和我分手了。”</br>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除了這個原因,他實在想不出別的。</br> 那時候他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工作上,在這樣的冷戰(zhàn)里消磨了耐心。</br> 以至于岑虞提分手的時候,沒有一點的挽留,以為她就像是以前無數(shù)次一樣,鬧一鬧就好了。</br> 等他忙完了手頭的項目,回過頭來時才恍然發(fā)覺,原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br> “......”</br> 岑虞聽他不知所謂的話語,只覺得好笑。</br> 傷人者不自知,她難受了很久的事情,以他的視角,卻只能看到其中最無關緊要的一角。</br> “所以呢?”沈鐫白突然拐回話題,“我已經(jīng)回答了兩個問題,該換你了。”</br> “你上一次來冰島是什么時候?”他不死心地想要刨根問底。</br> “就是你在比賽的時候。”岑虞不想憋著難受,索性敞開了說。</br> “我自己去的。”</br> 一個人。</br> 在哥本哈根機場轉機的時候,手機還被偷了。</br> 就算是這樣,她也沒忘記沈鐫白游戲開發(fā)者大會決賽的日子,費盡艱難地趕了回去。</br> 會場里的工作人員指錯了路,岑虞誤打誤撞進了選手開發(fā)區(qū)。</br> 當時開發(fā)區(qū)已經(jīng)空無一人,所有的選手都去了主會場做游戲演示。</br> 在亂七八糟的數(shù)據(jù)線中間,岑虞一眼認出了沈鐫白的電腦。</br> 筆記本電腦闔著,上面放著一部萊卡相機。</br> 岑虞一直知道他喜歡收集相機,多到認不全,以為又是他新買的。</br> 她沒想那么多,怕錯過他的比賽結果,把相機掛在脖子上就往主會場跑。</br> 沈鐫白帶著團隊走上頒獎臺時,她踮著腳,努力地抓拍,替他記錄下榮光的一刻。</br> 岑虞低頭預覽拍好的照片時,就那么不經(jīng)意地,看見了沈鐫白和姜芷的照片。</br> 小小的相機屏幕里,他們彼此相依偎。</br> 偌大的華麗舞臺上,他們彼此共榮光。</br> 岑虞抱著相機,帽子口罩遮得嚴實,淹沒在人群里。</br> 好像她才是多余的那一個。</br> 后來她刪掉了拍好的照片,把相機放回原處,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br> “......”</br> “比賽最后一天,我去了。”岑虞坦誠地說,不再難為她自己,釋然地講述她的視角。</br> “你和姜芷的照片,那時候我就看到了。”</br> 聞言,沈鐫白眼皮倏地掀起,伸手打開了帳篷里照明用的露營燈。</br> 瞬間,帳篷里恢復了光亮。</br> 岑虞不適應地瞇了瞇眼。</br> 她從睡袋里抽出胳膊,擋在眼睛上,低低地嗔怪,“干什么啊。”</br> “為什么當時不和我說。”沈鐫白眉心擰成了一團。</br> 那天他在領獎臺上,明明在人群里好像看見了岑虞的身影,結果后來也不見她來找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br> 沈鐫白扯下她蓋在臉上的手臂,漆黑的眼眸凝著她,認真而嚴肅。</br> “我和她真的沒有關系。”</br> 岑虞和他對視,他的目光灼灼,坦蕩而真誠,很難讓人不信服。</br> 半晌。</br> 她垂下眼簾,輕扯了扯嘴角。</br> “無所謂了,反正結果都一樣。”她輕描淡寫地說,好像并不在意。</br> 他們之間的問題,本來就并不只是姜芷。</br> “......”沈鐫白盯著她臉上無動于衷的表情,心臟一陣的刺痛。</br> 寧愿她生氣,討厭,怨恨,也不想她是現(xiàn)在這樣無所謂的態(tài)度。</br> 無所謂他和姜芷有關系還是沒有關系。</br> 沈鐫白愣在那里,唇齒囁嚅,卻不知道能說什么。</br> 他明白了岑虞的意思。</br>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的結果都一樣。</br> 錯過了合適的時間節(jié)點,誤會就算解開了,他們也沒辦法冰釋前嫌,回到從前。</br> “......”</br> 良久的沉默。</br> 沈鐫白一聲不吭地關了燈,重新躺回氣墊上。</br> 帳篷里歸于黑暗。</br> 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br> 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點到為止,彼此都懂的,便不再費口舌去爭個沒有結果的結果。</br> “......”岑虞深深吸了一口氣,翻轉身體,重新背對他睡覺。</br> 經(jīng)過一晚上的折騰,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怎么,她此刻反倒是格外的困倦,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br> 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的,沈鐫白從背后環(huán)抱住她,臉埋進她后頸窩處,鼻尖蹭了蹭,蹭走了原本搭在那里的長發(fā)。</br> 岑虞還沒來得及警戒——</br> “別鬧,”似乎預料到她會反抗,耳畔傳來男人低沉緩緩的聲音,“說了好好待一晚上。”</br> “......”</br> 沈鐫白身上的體溫很高,仿佛暖爐一樣。</br> 帳篷外的風雪呼呼在吹。</br> 隔著輕薄的羽絨睡袋,岑虞后背抵著他的胸膛,大腦好像不受理智控制的,貪戀這一份溫暖。</br>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br> 最后沒有反抗的,闔上了眼睛。</br> 就這樣吧——</br> 在天亮之前,當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