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職場里最要求學會的是裝蒜。</br> 顯然在會議室里的這幫管理層人精深諳此道,全都眼睛長到了屁股上,低頭晃腦擋臉,裝做自己沒有看到剛才大屏幕里的微信聊天。</br> 幾個和裴浩關系好的,紛紛偷摸用手機在微信上給他留言——</br> “朋友,走好。”</br> “我那有打包箱,三塊錢一個,要幾個?”</br> “一會兒記得和老板說,你手里的兩個項目我來接,感謝兄弟。”</br> “......”裴浩盯著消息里有的沒的,都他媽是些什么人,還有他這雙欠手啊!</br> 之后的會議,他屁股底下像是放了一根針,坐立難安。</br> 好不容易所有人的月度匯報結束,一個個安靜如雞的離開,余光瞥向臊眉耷眼的裴浩身上,無不覺得好笑又活該。</br> 讓他不好好開會還有空說老板的閑話。</br> 陳則越敲完最后一行會議記錄,合上筆記本電腦,和沈鐫白打了聲招呼,也走了。</br> 裴浩憤憤地盯著他。</br> 兩個人眼波短暫的交匯。</br> ——“都賴你啊啊!!!”裴浩在心底吶喊。</br> ——“祝你好運。”陳則越報以同情。</br> 會議室的門闔上,只剩下沈鐫白和裴浩。</br> 安靜無聲。</br> 裴浩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是上斷頭臺的心,煎熬難耐,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br> 半晌,沈鐫白放下把玩著的手機,掀起眼皮看向他,終于緩緩地開了腔,“你很有經驗?”</br> “?”</br> 冷不丁的問句,裴浩愣在那里,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啊?”</br> “......”沈鐫白抿了抿嘴角,簡明扼要地解釋道:“追人的經驗。”</br> “算、算有吧。”裴浩想了想,“從小學到現在,追到過——”</br> 他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數到最后,十個手指不夠用,當他準備再數一輪時,腦子一個警惕,莫不是老板想和比一比,以此來證明他行?</br> 裴浩輕咳一聲,決定還是謙虛一下,他放棄了數數,十指松開,一個個倒退回去,“反正就還可以...”</br> 他撓了撓頭,抓緊一切機會替自己辯解,“老板,我剛才都是瞎說的,你這硬件軟件條件,哪個不甩我十萬八千里,追到手的妹子肯定一大把。”</br> 沈鐫白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沒追過人。”</br> 他和岑虞以前,就是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好像壓根就沒有他去刻意追的過程。</br> 裴浩表情一僵,呵呵干笑,趕緊給自己找補,“對對對,你哪里還需要追人啊,對方上趕著就來了吧。”</br> “……”沈鐫白抬手擰了擰眉心,“也不是,是我想上趕著,她不要。”語氣里透著無奈。</br> 聞言,裴浩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他和陳則越就是隨口開的玩笑,開到的是真的。</br> 感情還真是他家老板在女人身上碰了壁?</br> 裴浩算是有點眼力見,琢磨出來了沈鐫白把他留下來的真正目的。</br> 他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嘀咕,怎么最近他周圍的人一個個好像都在感情上需要教學。</br> 前兩天陸淮予還找他出去喝酒還問他怎么談戀愛。</br> 當時他怎么答來著?</br> 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該上床上床。</br> 當然,這么直白庸俗的話,他是不敢在老板面前說的。</br>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其實追女孩子很簡單的,就是要給予足夠的關心,讓對方感覺得到你是最在意她的。”</br> 沈鐫白皺起眉,覺得有些寬泛不好理解,“比如說?”</br> 裴浩想了想,“就比如,在對方需要你的時候,你可以放下工作立刻出現。”</br> 不過自從他進了游戲行業,這一條已經不適用了,更多是約會約到一半,被叫回公司處理游戲的外網事故,以至于這幾年戀愛談一個吹一個。</br> 但他也是身不由己,畢竟有時候一個事故,處理不及時,影響到的損失就是百萬、千萬級別的。</br> 不過像做到沈鐫白這樣的地位,應該也不需要像他這樣了,裴浩想。</br> “......”</br> 沈鐫白沉默良久,低低地開口,“但她可能現在并不需要我。”</br> 也許以前是需要的,但他那時候一門心思撲在做游戲上,分到岑虞身上的關注少得可憐,等到他終于可以從工作里抽離出來時已經晚了。</br>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突然意識到在這件事上,寄希望于別人的幫助和建議根本無濟于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么。</br> 他失去的這三年,沒有陪在岑虞和眠眠身邊的三年,是他用多少金錢、地位都沒有辦法換回來的。</br> -</br> 岑虞的電影拍攝進度到了一半,冰溪村的拍攝內容已經全部完成,取景地從村里改到了鎮上的學校。</br> 電影里的女主角將通過學校教育的跳板,一下彈出這座小小的村鎮,去往廣闊的天地。</br> 麗蘇在劇組的幫助下,已經開始在鎮中學上初一了。</br> 岑虞工作比較忙,具體和麗蘇家人對接的工作,是她拜托選角導演王楠去處理的。</br> 她自己一邊要顧及拍攝,一邊要去同步去做《蜃樓》電視劇的宣傳。</br> 電視劇播出以后,反響出乎意料的好,各個平臺的評分節節攀高,就連胃口很挑剔的原著黨也直呼還原,岑虞這個月的話題熱度一直居高不下,不少質量很高的代言邀約遞過來。</br> 本著有錢不賺白不賺的原則,加上她投資這部電影,把手里的積蓄花的差不多,以防劇組后續還有額外的開支,只能多接一些通告。</br> 之前也是王楠上到懸崖村,把麗蘇招進劇組的,懸崖村里三四口人都是一家姓,極度排斥外來的人。</br> 據說王楠是廢了一番口舌,給了麗蘇叔叔一筆不少的錢才把人招進組里的。</br> 小姑娘進組以后,乖巧又懂事,有時候劇組里從鎮上買了水果擺在桌子上給大家拿了吃,她也楞楞地不敢吃,倒是給叔叔阿姨洗水果削皮削得起勁。</br> 為了麗蘇上學的事,王楠很是上心,也沒少和岑虞吐槽她的叔叔。</br> 麗蘇的小叔叔麗瑋業是個瘸子,年輕的時候犯事兒被人打斷了腿,進去了幾年,家里老的溺愛,出來以后就那么養在家里,也不工作。</br> 后來麗蘇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照顧小兒子的責任就落在了麗蘇爸爸身上。</br> 麗蘇的媽媽因為受不了家里的貧困還有丈夫的扶弟魔,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過。</br> 麗蘇爸爸要養家,又拖帶著這么個弟弟混子,他只能外出打工,把麗蘇留在老家,由弟弟照看。</br> 但與其說是讓他弟弟照顧麗蘇,不如說是麗蘇一直在照顧她的小叔叔。</br> 洗衣做飯燒水,喂豬種地,一樣不落。</br> 然而就在前兩年,麗蘇爸爸因為工地意外事故,人沒了。</br> 現在家里就剩下一個麗蘇和一個瘸子叔叔,靠著傷亡撫恤金過日子。</br> ——“她去上學了,家里的活誰來干?豬誰來喂?”</br> ——“不過是賠錢貨,再過兩三年就得嫁出去了,有什么書可讀的。”</br> ——“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嗎?你想讓麗蘇上學也可以,每個月我要一筆誤工費。”</br> 王楠壓著嗓子粗粗地重復著麗瑋業的話,也只學到了三分的蠻橫無理。</br> “你聽聽,這講的是人話嗎?給我氣的。”</br> 麗瑋業知道劇組是頭肥羊,當然不會放過宰的機會,后來所謂誤工費的這筆錢,是岑虞私下出的,也沒告訴麗蘇知道。</br> “......”岑虞雖然沒有看到王楠和麗瑋業談話的場景,光這兩句話,就已經足夠讓人生氣了,也不知道麗蘇在家里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br> “你能打聽打聽麗蘇的媽媽在哪里嗎?”這樣的叔叔實在是沒辦法了,她只能看看孩子的媽媽能不能靠點譜。</br> 王楠無奈地搖搖頭,“根本問不出來,村子里大家都沆瀣一氣,就是不肯說。”</br> 這時,一道下課鈴聲突兀地響起——</br> 近處的教學樓里烏泱泱跑出來一群的學生。</br> 麗蘇夾雜在人群的最前面,一眼看見了外面的岑虞,咧出雪白雪白的牙齒,朝她跑了過來。</br> 岑虞的視線落在比同齡人要明顯矮一截的靦腆小姑娘身上,勾起嘴角笑了笑。</br> 不管過程怎么樣,至少結果是好的。</br> 這些大人們的糟心事,她只希望不要影響麗蘇。</br> 她扭頭看向王楠,“行我知道了,之后咱們再細聊,辛苦你了,跑上跑下的。”</br> 王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事沒事,岑老師您太客氣了。”</br> 等麗蘇跑到近處時,他們不方便再聊這件事,王楠朝她點頭示意離開。</br> “姐姐,我們去吃飯吧。”麗蘇雖然還是羞赧的性子,但是對著岑虞卻在不知不覺里敞開了心扉,稚嫩的臉上不再是一板一眼強撐的成熟懂事,帶著些許的活潑雀躍。</br> 岑虞抬手在她烏黑的腦袋上揉了揉,“今天怎么那么早。”平時麗蘇在的班級老師愛拖堂,鈴響五分鐘后還不放人是常態。</br> 麗蘇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里亮晶晶,肉眼可見的興奮和高興,“今天三四節課上的是計算機課,老師到點就讓我們走了。”</br> ”姐姐你知道什么是計算機嗎?“她歪著腦袋問,然后又笑了笑,自問自答,“你肯定是知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電腦,還有鼠標,鍵盤,真的可有意思了。”</br> “計算機老師還教我們怎么用鍵盤打代碼,讓計算機和我們說‘Helloworld’。”</br> 麗蘇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什么,“就是可惜學校的支教老師只待一個月就要走,真希望他能一直留下來上課。”</br> “而且計算機老師,長得可帥可帥,我好多同學都說他比電視里明星還漂亮。”</br> 麗蘇想了想,仰著頭看向岑虞,”但是還是姐姐你最漂亮。“</br> 岑虞安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說,冷不丁聽到她稚嫩的拍馬屁,沒忍住噗嗤笑出聲。</br> 她們走著走著已經到學校食堂,因為下課早,所以人還不是很多。</br> 劇組這幾天也都是在食堂吃的飯。</br> 大鍋菜的種類簡單,但營養均衡,一菜一肉,還配有牛奶。</br> 牛奶是加了胡蘿卜打成的奶昔。</br> 麗蘇不愛胡蘿卜的味道,喝牛奶跟喝藥一樣痛苦,呲牙咧嘴,捂著嘴反胃地干嘔。</br> 岑虞看她這副樣子,哭笑不得,“不愛喝就別喝了。”</br> 麗蘇艱難地咽下嘴里的牛奶,固執地搖搖頭,“不行,這是愛心人士為大家提供的牛奶,不可以浪費。”</br> 不過話是這么說,但她還是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抱怨,“之前明明就是純牛奶,不知道為什么,姐姐你來以后,就換成了胡蘿卜牛奶了。”</br> 岑虞把她的杯子推過去,“剩下的倒給我吧,我幫你喝,這樣就不浪費了。”</br> 麗蘇支棱起來,把牛奶倒進她的杯子里,嘴里還振振有詞,“姐姐多吃胡蘿卜,對眼睛好。”</br> -</br> 下午拍戲的時間還沒到,為了不影響學生們學習,劇組一般都是等下午三節課上完,再進到教學樓拍戲。</br> 岑虞已經換上了戲服,麻花辮和藍裙子,素面朝天,一副高中學生模樣的打扮,整個人顯嫩了很多,放在冰溪中學高中部的人群里,一點也不突兀。</br> 左右時間還早,她背起了劇本,背著背著,發現劇本有些問題,中間少了好幾場戲的臺詞,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漏掉的。</br> 少了的幾場戲她有印象,是前一天晚上她和趙小晨討論劇本修改的時候,新加的一段戲。</br> 因為劇組是個小成本制作,團隊人數不多,每個人都身兼好幾份工作,就連岑虞,也被拉來當編劇用。</br> 她以前在廣戲念書的時候,倒是學過編劇相關的課程,加上在演藝圈里看了演了那么多劇本,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上手也還算快。</br> 為了確認劇本的問題,岑虞給趙小晨去了電話問。</br> 趙小晨這會兒正在冰溪村錄環境音,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臥槽,可能是我昨天晚上忘記保存劇本了?那怎么辦啊,下午就要拍了,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你能想辦法加一下嗎?”</br> “或者你翻翻我的U盤,里面可能有副本。”</br> 劇本是劇組所有人員拍戲時參照的標準,光岑虞和趙小晨兩個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行的,必須得落實到書面上的文字,以供所有人參考。</br> “行,我想想辦法。”岑虞掛了電話,她從趙小晨留在劇組的包里翻到了U盤,然后就開始找人借電腦,好巧不巧,這天沒一個人從酒店帶了筆記本電腦過來。</br> 跟組幫忙的學校主任聽說了,提議道:“不然去學校的機房吧,今天下午應該沒學生在上課。”</br> 岑虞眼前一亮,“方便嗎?”</br> “方便方便,你直接去吧,就在教學樓三樓走廊盡頭。”</br> 岑虞道了聲謝,趕緊小跑去機房。</br> 還在上課的教學樓格外的安靜。</br> 機房的門敞開著,門口貼了一張A4紙打印的提示,“請脫鞋進入。”</br> 岑虞探著頭,沒有在機房里看見負責管機房的老師,講臺上只有一個搪瓷茶缸冒著熱氣,好像人是剛剛離開,不知道去哪了。</br> 沒有準入的許可,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還是脫了鞋赤腳進了計算機室。</br> 機房的地板很干凈,窗戶外的暖陽灑在地板上,溫溫熱熱。</br> 她選了角落里的一臺電腦,開機。</br> 顯示屏緩緩亮起,發出藍光,安靜的機房里響起Windows系統熟悉的開機聲音。</br> 岑虞不耐煩地敲著桌面,指尖染著些許的焦躁。</br> 突然,背后響起一道低沉很有磁性的聲音。</br> “同學,現在不可以使用機房。”</br> “......”猝不及防的聲音,讓岑虞肩膀一哆嗦,下意識地回過頭趕緊解釋,“老師,不好意思——”</br> 她的視線隨著旋轉落在了一步步走來的男人身上。</br> 毫無預兆的,就那么撞進了沈鐫白漆黑一團的眼眸里。</br> “......”</br> 沈鐫白在看清她的臉后,瞳孔倏地放大,腳步一頓。</br> 他盯著岑虞此時的打扮,微微愣神。</br> 扎成兩股的麻花辮落在肩頭,看起來很乖,淡藍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凈白,露出藕一樣的手臂。</br> 暖黃色的陽光從窗戶斜斜地射入,映在她的臉上,仿佛籠罩上一層輕紗,連細小的絨毛也能看清。</br> 周圍的環境靜滯下來,連被困在陽光里細碎的灰塵也停止了上下浮動。</br> 沈鐫白有一瞬間恍惚,好像時間回到了從前。</br> 他的小姑娘,依然稚嫩懵懂,還在原地里等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