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虞跌回地上,掌心里是細密的青草和泥土。</br> 她怔怔地凝著眼前的黑暗，在一片的漆黑里，仿佛看到了刺破黑暗的光。</br> 就在那里。</br> 不是用看的方式出現,存在于空間里，通過風的變化,氣味的不同而被感知。</br> 沈鐫白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鼠尾草海鹽氣息,蓋住了麗瑋業身上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br> 恰逢此時,一道悶雷轟隆隆的響起，好像是英雄電影里為主角出場的烘托。</br> 麗瑋業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翻在地，嘴里泛起腥甜,他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里面夾雜著血星子。</br> “操他媽的，狗東西，多管什么閑事？”他怒目瞪著前方的男人。</br> 沈鐫白的目光在岑虞身上停留，借著月光，看清了她散亂的頭發,以及臉頰上被打腫起的紅印。</br> 他漆黑的瞳仁漸沉，視線移回正艱難從地上爬起來,處于警戒狀態的麗瑋業身上，看向他時,眸子里仿佛噙著冰碴一樣凜冽。</br> 麗瑋業對上男人的眼睛,沒來由打了一個寒顫,像是看見了荒原狼,要將他生吞活剝。</br> “......”他知道自己敵不過，眼簾垂下,狹長細小的眼珠子轉了轉,最后咬了咬牙,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刀。</br> 刀尖鋒利，在夜里閃爍出危險的寒光。</br> 麗瑋業瞪著眼睛，喘著粗氣地冷笑，“一個個都來找死，就別怪我了。”</br> 他說完橫沖直撞，朝沈鐫白的方向刺過去。</br> 沈鐫白眉頭一擰，臉色比剛才更陰沉。</br> 怕麗瑋業手里的刀傷到岑虞，他見他沖過來時，第一反應不是躲，而是反手抓住麗瑋業往小林子外打，和岑虞所在的位置，拉遠到足夠安全的距離。</br> 麗瑋業跛著條腿，又在之前被岑虞用臺燈砸過腦門，即使手里拿了刀，也被沈鐫白三下兩下卸掉了利器。</br> 幾乎半米長的刀具，落在草地里，聽不見清脆的聲響。</br> 岑虞眼睛不敢眨的，即使看不見，視線依然凝著前方。</br> 她不敢發出聲音，害怕會讓沈鐫白分心。</br> 心臟在此刻驟停，手指死死扣住地里，泥土夾雜著小石子陷進圓潤的指甲縫隙，也毫無察覺。</br> 沈鐫白下手一點沒留情，折斷了他的胳膊，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br> 麗瑋業雙膝撲通跪在地上，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整個人的身體處于扭曲的狀態。</br> “真他媽廢物。”沈鐫白盯著他，每說一個字，就將他的胳膊折得更深。</br> “......”</br> 聽到黑暗里沈鐫白的聲音響起，利落平穩，岑虞才松了一口氣。</br> 遠處打來幾束白色的追光，得到消息的村干部緊跟在后，三步兩步從山下面爬上來，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br> “殺人了，殺人了——”被禁錮住的麗瑋業見人來了，嘶聲裂肺的哀嚎，惡人先告起了狀。</br> 沈鐫白發出一聲極為沒有耐心的‘嘖’，抬手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br> 清脆而響亮，像是打在豬皮上。</br> “給老子閉嘴。”</br> “......”</br> 村干部之前負責接洽過懷宇公司的支教團隊，別人也許不知道，但他對沈鐫白的身份很清楚，后續他還想和懷宇公司繼續商談各個方向的合作，恨不得把沈鐫白當作佛一樣供著。</br> 當他看到沈鐫白的樣子時，一顆心涼了半截，“沈、沈總，這是出了什么事？”</br> “你問問他。”沈鐫白看一眼角落里臉色慘白的岑虞，頂了頂后槽牙，踩住麗瑋業的肩膀，把他摁在地上壓得更深。</br> 麗瑋業的身體扭曲成蛆，吃了一嘴的泥土。</br> 村干部低頭看見刀和上面沾著的血跡，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總歸是跑不了持刀傷人。</br> 他揮一揮手，示意身后的村警往前，接管被沈鐫白制服的麗瑋業。</br> 村干部怒氣沖沖地看向麗瑋業，“瘌痢頭，你他媽干的什么事兒，又想進去吃牢飯了是吧！？”</br> 麗瑋業一聽‘牢飯’兩個字，眼神里閃著恐懼的光。</br> 他以前就在牢里待過，腳也是那時候壞的，如果再因為犯事兒進去，指不定什么時候能再出來。</br> 因為村干部的話一刺激，剛剛反手扣住他的村警，鐐銬還沒來得及掛上，麗瑋業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氣，突然掙脫了村警，大步向上，跌跌撞撞往懸崖村的方向跑。</br> 一溜煙兒的就跑沒了影，甚至不給人反應的時間。</br> 村警拿著鐐銬，傻傻地愣了兩秒。</br> 村干部氣得跳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愣著干什么，快去追啊！”</br> 話音落下，幾個人才反應過來，趕緊跟著往山上追去。</br> 匆忙慌亂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很快消失不見。</br> “......”</br> 半山腰的小林子里，重新恢復了寂靜。</br> 隨著幾束追光的離開，周圍只剩下黑暗，岑虞坐靠在樹邊，一時有些無所適從。</br> 天空中落下一滴兩滴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睫，臉頰上，冰冰涼涼。</br> 短暫的預告之后，不及人反應的，山雨稀稀疏疏的開始下，算不上大，但也攜了些許涼意。</br> 在微弱到幾乎沒有的雨聲里，她聽見沈鐫白緩緩的腳步聲，踩過疏松的草地，彎下腰，撿起了麗瑋業掉在地上的手電筒。</br> 面前仿佛出現一堵結實的墻，擋住了落下來的雨。</br> 岑虞怔怔地抬起頭。</br> 啪嗒——</br> 手電筒的光打亮。</br> 沈鐫白單手抵著樹，胳膊撐在她耳邊，他的背微微弓起，傾身壓了下來。</br> 手電筒的光直直地映在她的臉上，照清了她腫起的臉頰，以及被掐紅的脖子。</br> 光線一寸寸的掃過，好像是在審視鑒定她的狀況。</br> “......”岑虞覺得有些不適，抬起手，想要擋住手電筒里的光。</br> 沈鐫白扣住她的手腕，攥得緊緊，不讓她擋。</br> 良久。</br> 他的聲音低沉涼涼，“你怎么那么出息呢？自己一個人就敢瞎跑？”</br> “......”</br> 岑虞借著光，對上他的眸子，漆黑一團的瞳孔里含著怒意。</br> 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的，開始數落起她。</br> 她囁嚅了兩聲，訥訥道：“我也沒想到。”沒想到會碰到麗瑋業這樣的瘋子。</br> “我怕麗蘇出事。”麗蘇還那么小，如果她去晚了，她的人生就完了。</br> “......”</br> 沈鐫白直直地盯著她，眼神里的怒意化成了復雜的情緒。</br> 他的脊背發涼，只剩下綿長的后怕。</br> 半晌。</br> 他垂下眼睫，腦袋埋進她的頸窩里，將她整個人摁進懷里，力道強勁，仿佛要揉進骨血。</br> “你怕麗蘇出事，就不想想我會不會怕你出事。”</br> 要是他來晚一點，見到的，也許就不會是活生生的她，不會是血肉還溫熱的她。</br> 岑虞被他死死地錮著，被迫仰起頭。</br> 黑暗的蒼穹里，雨珠落下來，打在她的眼睛上。</br> 身體相觸的地方，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沈鐫白渾身顫抖得厲害，脖頸處有溫熱濡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什么。</br> “......”</br> 她緩緩抬起雙臂，頓在半空，然后回抱住他。</br> “對不起。”她低低地說，徹底服了軟。</br> 因為不知道麗瑋業有沒有被制服，萬一被他逃脫說不定會折返回來，待在山上始終不安全，沈鐫白沒等村警他們，徑直帶她下了山。</br> 下山的路岑虞看不見，是沈鐫白背著她一步步往下走的。</br> 沒過多久，雨突然一下變大了許多，豆大的雨珠打下來，帶著微微的生疼。</br> 沈鐫白脫了外套，蓋在她的頭上，擋著滴下來的雨。</br> 懸崖村的山路陡峭濕滑，岑虞趴在男人寬厚結實的背上，卻覺得異常安穩。</br> 雨水噼啪，打濕了他的肩膀，沿著后背往下，黏濕了他們之間的衣服，隔著濕掉的衣服布料，她感受到滾燙灼人的溫度。</br> 連帶著把雨水也變熱了。</br> 一晚上發生的事情有些突然又戲劇，岑虞腦子里的思緒萬千，似突然想到什么，“眠眠呢？”她問得著急。</br> 沈鐫白上來找她了，那眠眠又去了哪里。</br> “我把她交給你經紀人了。”</br> 唐婉這兩天也還沒走，只是成天見不著人影，沈鐫白看到岑虞給他發的消息時，正巧碰到回招待所的唐婉，于是就拜托她照顧了。</br> 聞言，岑虞才算放松下來，唐婉是少數幾個她肯放心把孩子交給對方帶的人。</br> 沈鐫白環著她臀腿的手緊了緊，低低地開腔，“岑虞，以后遇事兒，別再一個人行動了。”</br> “如果你出事了，要我和眠眠怎么辦。”他的聲音沉沉，透著不曾要掩飾的脆弱。</br> 眠眠要沒有媽媽。</br> 他要沒有愛人。</br> “......”</br> 岑虞的心臟被狠狠地戳痛。</br> “我知道了。”她小聲悶悶地說。</br> 沈鐫白淡淡‘嗯’了一聲，然后不再說話。</br> 重歸平靜。</br> 只有山雨淅淅瀝瀝，從四面八方打來。</br>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聞到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海鹽味道，夾雜著泥土青草的氣息。</br> 他們一路向下走。</br> 直到走到后面，沈鐫白的呼吸明顯變急，好像是吃不消背她。</br> “......”岑虞雙手環著他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重了嗎。”</br> 沈鐫白將她往自己背上掂了掂，讓她趴著更舒服，然后才慢騰騰地說：“有一點。”</br> “......”岑虞黑了臉，她就是說個客套話，明明她還沒到一百斤。</br> “你怎么不說是你自己疏于鍛煉。”她懟了回去。</br> 沈鐫白輕笑，漫不經意地哄她，“嗯對，是我的問題。”</br> 他的聲音低啞沉沉，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br> 岑虞發出一聲輕哼，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任由大雨滂沱也無所畏。</br> 不知道走了多久。</br> 岑虞逐漸感受到了來自村鎮的光亮。</br> 燈火稀疏，卻也比在山上的時候透亮。</br> 她的眼睛已經可以看見前方細密的雨，以及村莊的輪廓。</br> 沈鐫白的步子卻是越走越慢。</br> 最后，他緩緩地頓住，膝蓋曲起蹲在地上。</br> “你下來自己走好嗎？”他說，“我想休息一下。”聲音很輕很低，好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br> “......”岑虞被他放下來，雙腳沾地，忍不住嘟囔，“真有那么重嗎？”</br> 只是在她穩穩站住的那一刻，撲通一聲——</br> 沈鐫白整個人背對她，突然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br> 岑虞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她低著頭，看見了自己米白色毛衣上，被血染成了大片的鮮紅。</br> 醒目刺眼。</br>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br> 傾盆的大雨滂沱，不留情地淋在沈鐫白的后背，一身黑色襯衣濕透，衣服上有顏色更深的痕跡，一點看不出來異樣，和被雨水打濕的痕跡混淆。</br> 只有周圍低淺的水坑里，不斷氤氳出紅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