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鐫白的行動力快速,很快進書房打了幾個電話,就把去廣沂的所有事情安排妥當。</br> 出來的時候,窗外的暮色已經漸沉。</br> 云層染上了漂亮的玫瑰色,像是和太陽吃酒吃大了以后醉醺醺的輕晃。</br> 岑虞披一件素色披肩,懶懶散散地窩在沙發里,刻刻趴在她的大腿上,蜷成一個金色的棉花團。</br> 她低著頭,長發從耳后散落下來,懸在半空中。</br> 岑虞的手按在刻刻的小肚子上輕揉,嘴角含著笑意,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柔和而明媚,發出瑩亮的光。</br> “......”</br> 沈鐫白站在走廊處,靜靜地凝著她看了許久,漆黑的眸子里,有看不明的情緒。</br> 而后他緩緩靠近,在沙發里重新坐下,食指指尖蹭了蹭刻刻棕黑色的小鼻頭。</br> 小家伙再也不敢招惹他,只乖巧地哼唧,隨著他摸自己。</br> “我打算送刻刻去德國的導盲犬學校訓練一段時間。”沈鐫白冷不丁地開口。</br> 聞言,岑虞愣了愣,就連趴在她腿上的小家伙好像也聽懂人話了似,嚶地抬起頭來,小臉寫著迷茫。</br> 沈鐫白提議的原因誰都清楚。</br> 岑虞怔怔地盯著他,半晌,猶疑道:“導盲犬篩選條件很嚴格的,刻刻能行嗎,而且還要吃很多的苦頭。”</br> 雖然刻刻是一條金毛,是最適合成為導盲犬的品種之一。</br> 但是有資格成為導盲犬的狗狗,都是要經過非常嚴格的篩選的,還要追溯狗狗的前三代,要求家族里所有的狗都沒有攻擊人的經歷。</br> 刻刻是流浪狗出生,別說它的爸爸媽媽找都找不到了,就它之前咬沈鐫白的前科,就足以讓它一開始就輸在了起跑線上。</br> 沈鐫白大掌壓著刻刻的小腦袋,把它壓矮了半截,淡淡‘嗯’了一聲,“所以就只是讓它去試一試,能通過最好。”不能通過,至少也會比一般的狗狗要聰明機敏一些。</br> “既然它成了家里的一員,就該有它的責任。”</br> 刻刻歪著腦袋,眨了眨漆黑水潤的眼睛,和男人的對視。</br> 良久,它跳起來,對著沈鐫白小聲地“汪汪”。</br> 好像是在附和他說的話,表示著自己的贊同。</br> -</br> 他們離開出發去廣沂的前,一家人送刻刻去機場。</br> 眠眠把刻刻抱在懷里,親了又親。</br> 和把刻刻帶回家來時車里的氣氛完全不同。</br> 即使是短暫的別離,也讓人很難過,尤其是要把那么小的狗狗送走,讓它獨自去到陌生的國度,進行很艱苦的訓練。</br> 刻刻仿佛也預感到了接下來的分別,被眠眠抱在懷里乖乖的,時不時伸出舌頭去舔它的小主人。</br> 機場有負責寵物托運的工作人員等候,刻刻被關進鐵籠子里時,竟然出奇的乖巧,一點沒有鬧,好像是知道自己身上肩負了什么責任。</br> 岑虞盯著縮在籠子里的小家伙,圓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一眨,可愛又可憐。</br> 工作人員推著它,越走越遠,最后只剩下一個小點。</br> 她不忍心再看,猛地背過身去,擦掉從眼角流出來的淚。</br> “......”沈鐫白手臂攬過她的肩膀,將她靠進懷里,無聲地安慰。</br> 眠眠扯住男人衣擺的一角,仰起頭來,“爸爸,刻刻什么時候回來啊?”</br> 沈鐫白的目光沉沉,直直地凝著遠處的那一個點,“春天到了就回來了。”</br> -</br> 回家以后,岑虞的情緒始終有些低落。</br> 好像刻刻去導盲犬學校這件事情,把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的事情擺到了明面上。</br> 隨著她的眼睛視野范圍越來越窄,她也越來越焦慮。</br> 仿佛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命運有一雙手就抵在她的背后,隨時會推她一把。</br> 岑虞只能盡量地表現出正常,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br> “媽媽——媽媽——”眠眠坐在飯桌前,晃著兩條藕節一樣的小腿,歪著腦袋喊了她好幾聲。</br> 岑虞怔怔地回過神來,眼睫微顫,“怎么了?”</br> “爸爸說我只能帶三件玩具去廣沂。”小家伙嘴里還含著飯,嘟著個小嘴,上面還沾了油,頗為不滿意地告狀,“那我就帶不了多蘿西了。”</br> 多蘿西是眠眠的玩具之一,一個很漂亮的芭比娃娃。</br> “都帶都帶,媽媽的箱子分給你裝玩具。”岑虞笑了笑,很容易就打破了沈鐫白給小家伙定的規矩。</br> 眠眠像是得逞的小狐貍,很清楚哪些事情爸爸會幫她,哪些事情媽媽會慣著她,不同的事情找不同的人。</br> 哄完眠眠以后,岑虞繼續默默地低頭扒飯,表面上看起來什么事兒也沒有。</br> 沈鐫白擱下了手里的碗筷,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停了許久,然后移到了桌上的糖醋排骨。</br> 明明做了她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也沒見吃了幾塊。</br> 晚上,岑虞幫著眠眠收拾她的行李,第二天就要出發去廣沂了。</br> 因為劇組拍戲的周期是兩個月,要住得時間很長,所以有很多東西要帶的。</br> 想到要去陌生的城市,小家伙也頗為興奮,蹦蹦跳跳地問在廣沂有什么好玩的。</br> 岑虞坐在兒童床上幫忙一件一件疊著她的衣服,然后遞給沈鐫白,認認真真,但又有些游離于場景之外,就連眠眠講話也沒有注意聽。</br> 沈鐫白半蹲在地上,接過她遞來的衣服時,眼皮微掀,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慢騰騰地搭話,“有一個海洋世界很漂亮。”</br> 聞言,眠眠眼睛一亮,呲溜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我想去我想去。”</br> 地毯上放滿了她要用的東西,小家伙一沒注意,赤著腳踩到了她的臉霜,小身體一歪,跌進了岑虞的懷里。</br> 岑虞才回過神來,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你要去哪里啊?”</br> “去廣沂的海洋世界!”眠眠手舞足蹈地答。</br> 聞言,岑虞愣了愣,下意識抬起頭去看沈鐫白。</br> 沈鐫白也在看她,兩個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含著不明的意味。</br> 那會兒就是在廣沂的海洋世界里,他們兩個正式在一起的。</br> 算算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尤其是經歷過分別以后,原本以為褪色的記憶,在他不經意的提及里,重新上色,鮮明恍若昨日。</br> 沈鐫白傾身握著小家伙的細胳膊,把她拎起來,免得壓到岑虞,“等媽媽不工作的時候,帶你再去一次。”</br> -</br> 等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完畢,時間已經很晚,小家伙趴在床上自顧自地睡著了,發出淺淺的呼吸。</br> 兩個大人輕手輕腳地關了燈,把兒童房的門帶上,回了主臥休息。</br> 頂燈關掉。</br> 臥室里昏暗下來,但沒有全暗。</br> 地上裝了一圈的夜燈,發出朦朧的白光。</br> 怕岑虞晚上起夜看不見,家里的夜燈在晚上從來不會關掉。</br> 岑虞躺在床上,怔怔地凝著天花板,眼前是一片的黑暗。</br> 房間里安靜而幽深。</br> “舍不得刻刻走?”沈鐫白也沒有睡,冷不丁地出聲問,將她一整天盡力在掩飾的低落看在眼里。</br> “......”岑虞眨了眨眸子,憋了很久的情緒終于忍不住了。</br> 她轉過身,抱住身邊的男人。</br> 安靜的空間里發出被子布料的摩擦聲。</br> “舍不得你。”</br> 岑虞把臉埋進男人的胸膛,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攜著濕潤的水汽。</br> “也舍不得眠眠。”</br> 聞言,沈鐫白愣了愣,抽出被她壓住的胳膊,將她整個環住,輕笑道:“我和眠眠又沒走,舍不得什么。”</br> “我怕以后看不見你,看不見眠眠。”</br> 看不到眠眠一點點的長大,看不到沈鐫白一點點變老的樣子。</br> 岑虞越想越覺得難過,眼淚不受控制地傾瀉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將恐懼失明的情感暴露出來。</br> 沈鐫白感覺到衣襟的濕潤,透過衣服的布料,滲透進來。</br> 滾燙熾熱,灼燒著他的肌膚,一直蔓延到心口,臟器隨著她的哭泣,抽痛起來。</br> 沉沉的夜色無情地將他們籠罩住,冰涼冷淡。</br> 沈鐫白仰著頭,下巴抵著她的發梢,手臂抱她抱得更緊,幾乎要嵌進骨髓里。</br> 他深吸一口氣,卻涼進了肺腑。</br> 而后,沈鐫白掰過她的肩膀,將她的身體翻轉,壓在床下。</br> 感覺到重心的顛倒,岑虞怔怔地凝著出現在她上方的男人的臉。</br> 他的薄唇輕抿,黑發垂落在額前,漆黑的眸子比夜色還沉,正直直得與她對視,宛若黑洞一樣,似要將她攫進去。</br> 岑虞的眼睫輕顫,又長又卷的睫毛上還沾著濕潤的水珠,迷茫地看著他。</br> 半晌。</br> 沈鐫白伸出一只手,‘啪嗒’一聲,關掉了主臥里的夜燈。</br> 空間里瞬間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比剛才的昏暗更甚。</br> “你摸摸我。”他的聲音低低緩緩,“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心可以看見。”</br> 岑虞一愣,感覺到她的手被人抓住,往上提。</br> 手背碰上了男人的側臉。</br> 微涼細滑。</br> 她的另一只手也被拉起,按上了他心臟的位置。</br> 撲通撲通——</br> 她聽到了他的心臟有力的跳動聲。</br> 她聞到了空氣里散發出來的淡淡鼠尾草海鹽味道,蓋過了黑暗,籠罩住她,給她以安全感。</br> 岑虞的手從上至下,一點一點。</br> 摸著他的頭發,偏硬但很順滑的發質。</br> 摸過他的眉骨,深邃。</br> 眉心有淺淺的皺褶,她的食指按在上面,輕輕地打轉,替他撫平皺起的眉。</br> 然后指尖繼續向下,經過單薄的眼皮,眼皮上那一顆小小的痣,區別于平緩的肌膚,有微不可觸的突出。</br> 之后是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br> 好像在她手指細細的賞玩下,勾勒出了男人俊朗好看的模樣。</br> 沈鐫白垂下眼皮,深深地凝著她,從窗簾縫隙潑灑進來的月色,照在她的臉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卻依然透著瑩亮的光。</br> 他任由岑虞的手在他臉上放肆,持續向下。</br> 岑虞摸到了他的下巴,連接脖頸處的地方沒有一絲的贅肉,下顎線條明晰深刻。</br> 她的指腹輕輕擦過了男人修長脖頸處的突起,像是摸到什么新奇的事物,停留了下來。</br> 喉結被她捏了捏。</br> 沈鐫白呼吸一窒,像是被碰到了異常敏.感的地帶,喉結上下突滾。</br> 黑曜石般的眸子沉得不能再沉。</br> 他猛地抓住岑虞亂來的手,帶著她去到別的地方。</br> 手心里的觸感滾燙熾熱。</br> 岑虞瞪大了眼睛,臉頰漲得通紅。</br> 沈鐫白傾身覆了下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窩。</br> 他的聲音低沉,從嗓子眼里出來,含著粘稠的磁性,“這里也摸摸。”</br> “......”</br> 岑虞由著他的手抓住她的,在他的引導下學習。</br>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激烈。</br> 他們心照不宣的,通過深入骨髓的觸碰,驅散對未知的恐懼,仿佛后背可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