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虞失明以后,因為之前有很長時間的心理準(zhǔn)備，所以很快就接受了這一事實。</br> 除了一開始分不清白天和晚上，以及應(yīng)付生活上遇到的一些不方便的問題之外,慢慢便也適應(yīng)了。</br> 雖然協(xié)和眼科的劉主任覺得很可惜，沒想到她的視網(wǎng)膜色素性變,那么早就發(fā)展到了最后失明的階段。</br> 岑虞倒是心態(tài)很平靜,看病時,一直攥著沈鐫白的手不放。</br> 離開時，劉主任還是忍不住地安慰她，用她慣用的說法——</br> 相信未來科技與醫(yī)學(xué)的發(fā)展。</br> 岑虞對她眼睛未來能不能恢復(fù),沒有多樂觀,但是對待生活卻還挺樂觀的。</br> 畢竟她已經(jīng)擁有的夠多的了，沒必要去自怨自艾。</br> 沈鐫白怕她總是待在家里煩悶，每天干脆帶著她一起去上班。</br> 一天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也井井有條。</br> 早上沈鐫白開車，載著岑虞,一起送眠眠上學(xué)，有時候刻刻也會跟著。</br> 然后再去到公司上班。</br> 沈鐫白在外面辦公,岑虞就窩在休息室里，偶爾陪刻刻玩,有時候聽一聽電影,下午的時候,就用鍵盤打字,寫一些東西，零零散散的小事件,類似劇本的雛形。</br> 雖然拍不了電影了,但岑虞依然可以做一些別的嘗試,不至于感到無聊或者失去了價值。</br> 偶爾能聽見沈鐫白在外面罵人，措辭冰冷，一點不留情。</br> 自從她失明以后，沈鐫白好像變得更忙了，有開不完的電話會議，很多是跨國的會議，有時候因為時差，半夜兩三點還要開會。</br> 辦公室里終于安靜下來，傳來了小心翼翼的關(guān)門聲。</br> 沒一會兒，沈鐫白打開休息室的門，走了進來。</br> 初春的天氣。</br> 暖氣還沒來得及停，室內(nèi)暖烘烘的。</br> 岑虞穿了一件奶白色的毛衣，懶洋洋地坐在地毯上，刻刻在她的懷里打著滾。</br> 大狗體型龐大，岑虞仰著頭，被它腦袋上的毛蹭得癢癢，不自覺地笑起來。</br> 她的聽覺在長久的黑暗里被訓(xùn)練得很好，轉(zhuǎn)過臉看向門口，“你剛剛在發(fā)什么脾氣呢。”</br> 沈鐫白原本冷著的臉在看到她的瞬間柔和了下來，朝她走過去，“沒什么，新游戲的開發(fā)進度不太理想。”</br> 他拍了拍刻刻的腦袋，大狗機靈得緊，乖乖地跳出女主人的懷里，老老實實去到陽臺邊趴著，發(fā)出一聲嚶嚶。</br> “不理想就不理想嘛，也沒必要那么兇嘛，以后誰還敢和你匯報工作。”岑虞感覺到男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攬著她的肩膀靠過去，“而且你都做那么多款游戲了，也該停下來歇一歇了吧。”</br> 沈鐫白一聲不吭，耐心地聽她數(shù)落，他低聲細語地‘嗯’了一聲，“我下次注意。”</br> 其實懷宇這兩年，新出品的游戲很少，在他的戰(zhàn)略下，把更多的資源和金錢，砸進了一個看起來遙不可及的游戲科技革新里。</br> 他想要實現(xiàn)像很多科幻電影和小說里描述的未來游戲那樣的虛擬真實，通過將數(shù)組電極直接刺激人的大腦，使人可以不通過眼睛作為媒介，直接在腦中看到世界的樣貌。</br> 但因為這樣的想法放到現(xiàn)在，實在是太新太難，他手里的技術(shù)團隊頻頻受到阻礙，沈鐫白不得不在世界范圍內(nèi)，多方尋找研究腦電的實驗室合作。</br> 當(dāng)然這些東西，在沒做出來之前，沈鐫白沒打算讓岑虞知道。</br> 他抬起手，將她落至側(cè)臉的碎發(fā)別到了耳后，輕輕吻上了她有些失了光彩的眼角。</br> “春天來了，你想出去看看嗎？”他問。</br> -</br> 他們走在公司樓下的小花園里散步。</br> 懷宇公司工作氛圍一直比較彈性，雖然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也有零零散散的人，工作累了來到花園里散步。</br> 連打羽毛球、乒乓球的都有。</br> 初春的天氣，溫度還有些涼，好在陽光足夠溫暖，在無風(fēng)的時候，穿一件毛衣也就夠了。</br> 岑虞右手牽著狗繩，左手被沈鐫白牽著。</br> 她聽見乒乓球噠噠噠滾落在地上來回彈起，聽見人聲吵吵鬧鬧。</br> 公司樓下小花園的路他們走得很熟，繞了一圈又一圈。</br> 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天。</br> 期間發(fā)生了很多的變化——</br> 眠眠從小學(xué)畢了業(yè)，上了初中，小家伙長大以后，開始進入青春期，多了很多不想讓大人知道的小秘密和想法。</br> 也不讓爸爸媽媽再送她上學(xué)。</br> 結(jié)果她自己去上學(xué)的第一天，就睡得遲了，求爸爸再送她一次，被沈鐫白無情地拒絕。</br> 眠眠咬著面包跑出門之前，湊到了岑虞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媽媽，我愛你。”</br> 沈鐫白雖然嘴上說不送，但還是走到了陽臺邊，往樓下看時，看見了路口有個踩著黑色山地自行車的少年。</br> 少年的長相清秀，唇紅齒白，穿著和眠眠一樣的南臨初中部校服。</br> 沈鐫白過目不忘，一下就認出了他，是以前眠眠上小學(xué)時的同桌，程珩一。</br> 緊接著，從樓道里跑出來的眠眠跳上了他的車。</br> 山地車沒有后座，她兩只腳踩在車輪外的腳撐上，雙手搭著少年的肩膀，嘴里塞滿了面包，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什么。</br> 少年的嘴角輕輕勾起，腿上使力，載著她就那么騎遠了。</br> 可把沈鐫白氣得夠嗆。</br> 上班的路上，炸了好久的毛。</br> “她怎么能上別人的車呢？”</br> 岑虞覺得好笑，“那誰讓你不肯送她。”</br> “你別插手眠眠交朋友，才初中，男生女生在一起玩很正常。”</br> 沈鐫白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br> 岑虞對程珩一這個孩子的印象一直很好。</br> 眠眠上了初中，依然不是讓老師省心的分子，沈鐫白也就只會在岑虞面前做做樣子似的管教。</br> 倒是程珩一，小學(xué)和初中都和眠眠一個班，乖巧懂事，偶爾也能把眠眠的性子往學(xué)習(xí)上帶一帶，也懂分寸，不會什么事都由著她亂來。</br> 所以眠眠和程珩一玩，岑虞倒是沒什么太大的意見。</br> 再到后來，岑眠上了高中，上了大學(xué)。</br> 大學(xué)她出乎意料地報了國外的學(xué)校，還申請的是哈佛大學(xué)神學(xué)院。</br> 沈鐫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擰了擰眉，由著她折騰去了。</br> 岑眠剛出國念書的時候，有個包裹寄到了家里。</br> 寄件人的名字只寫了一個‘一’。</br> 岑虞給她打電話，問要不要給她寄過去，小姑娘的語氣冷淡，只讓她把包裹丟了。</br> 岑虞大概能感覺出來有哪里不對勁，但孩子的事，做大人的也插不了手，最后她讓沈鐫白把那個包裹放進了家里地下車庫的儲藏間里，然后就那么被遺忘在了角落里。</br> 在度過了第十二個春天的時候——</br> 事情突然出現(xiàn)了很大的轉(zhuǎn)機。</br> 協(xié)和眼科的劉主任興奮地打來電話，說她的眼睛，有了治療的辦法。</br> 聽到這個消息以后，沈鐫白一晚上沒睡著覺，查了很久很久的資料，關(guān)于手術(shù)的。</br> 手術(shù)安排在了來年的初春。</br> 春寒料峭的午后，陽光和煦，室內(nèi)溫暖明亮。</br> 岑虞坐在病床上，等著護士一圈一圈拆掉蒙在她眼睛上的紗布。</br> 白色的光一點一點滲透進來。</br> 她攥著沈鐫白的手也越來越緊。</br> 沈鐫白回握住她，拇指指腹在她虎口處摩挲，無聲地安撫。</br> 紗布全部拆下來前，護士提醒道：“先閉著眼睛，別睜開，過五分鐘再睜。”</br> 岑虞的眼睫微顫，隔著單薄的眼皮，眼前是紅色的光亮，是她許久不曾有過的光感。</br> 她聽見護士推著小車離開，門闔上，病房里安靜下來。</br> 墻上的掛鐘秒針噠噠噠地走，催得人難捱。</br> “時間到了。”男人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語氣里也攜上了難得的緊張和顫音。</br> “......”</br> 岑虞眼球動了動，緩緩地睜開眼睛。</br> 映入眼簾的，是男人白色襯衫上的第三顆扣子，襯衫干凈整潔。</br> 她怔了怔，仰起頭。</br> 沈鐫白眼眸低垂，漆黑的眸子灼灼地凝著她，一如記憶里的模樣。</br> 只是四十五歲的沈鐫白，眼角周圍，多了細細的皺紋，鬢角也有了銀白色的頭發(fā)，身上桀驁不馴的氣質(zhì)斂去了許多，變得比年輕的時候更加沉穩(wěn)。</br> 明明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岑虞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他白頭發(fā)的時候，一下子破了防，鼻子酸酸的，眼淚就冒了出來。</br> 沈鐫白一愣，慌慌張張地去扯桌上的紙巾，揉成一團給她擦，“好端端的怎么了，醫(yī)生說你不能哭的。”</br> 岑虞抱住他的腰，把臉埋了進去，小聲地哽咽，“你老了。”</br> “......”</br> 沈鐫白的動作微頓，而后無奈地回抱住她，“能不能說點好聽話，剛睜眼就嫌棄我了？”</br> 他的襯衫被水打濕，岑虞依然死死地錮著他不肯松手，貼著他的胸口，聽見了有力的心跳聲。</br> 窗外不遠處有鳥的叫聲。</br> 是燕子從南方飛回來了，每一年冬天飛走，每一年春天回來。</br> 只有她的燕子，一直留在原地永遠陪她。</br> 不論年老、疾病或是死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