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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此為防盜章, 首發晉江。  趙長寧閉上了眼睛。
    “趙大人,皇上還等著您呢。”身后有個聲音輕柔地催促道。
    趙長寧回頭, 只看到自己身上獵獵飛舞的緋紅色朝服。影子清瘦修長。迎著金光,秀美的面容更顯得冷清。
    “他這就要殺我了吧。”趙長寧淡淡地說。
    自古成王敗寇。
    “大人說笑了, 大人少年成名, 乃是國之棟梁,皇上惜才還來不及, 怎么會殺大人呢。”引路的宮人就不緊不慢地說道。
    閹人的聲音很奇怪, 去了勢的東西捏著腔調說話, 三分的戲腔子。
    趙長寧分明聽出了一絲惡意和冷淡。
    大理寺少卿趙大人未曾投靠新皇, 而是另擁別人,擁躉的那個皇子卻已經被亂刀砍死了。新皇會怎么對這些沒有擁躉他的人?
    趙長寧的睫毛重重地垂了下去,仿佛千斤的重, 壓在他的肩膀之上。清瘦的身體更加羸弱。
    家族之重、奪嫡之重,他的命運之重。
    但他也笑了一聲,什么也不再說了, 提步往前走。
    新皇登基后便暴虐成性,戕害兄弟, 殘殺對立的官員, 六個閣老被他斬了兩個。而他們這些人呢, 就算是舊相識,就算在新皇年少的時候曾與他有過交情。
    但是又能算什么?
    他連親兄弟都殺了, 還會對他們留情嗎?
    帝王無情, 那個登上帝位的人早就變了。
    厚重的宮門在他面前被慢慢打開了, 雪后的金光自他的身后爭先恐后地涌進來,對面那身著帝王袞冕服的人,幾乎看不清面容。之看得出是威嚴不已,肩寬高大,果然是龍威震懾。
    趙長寧一撩朝服,便跪了下去:“微臣大理寺少卿趙長寧,叩見皇上。”
    他俯身叩地,頭上的梁冠便觸到了冰冷的金磚,背后的朱紅大門沉重地合攏了。
    “你竟然跪我。”上頭那人輕輕說了一句,擱下了手里朱批的筆。
    他下了龍椅,走過臺階,一步步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
    黑色的皂靴穩穩地停在他眼前。
    然后,他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
    “趙長寧,你一向高傲固執,對我不屑一顧。如今——你竟然會跪我?”
    新皇的臉仍是淹沒在濃郁的金光中,語氣卻很奇怪,甚至越來越低,甚至湊到了他的耳邊,“你看到掛在西市坊的尸首了吧?你可還想得起來那是誰?”
    趙長寧被他濃郁的威嚴包圍著,眼前涌出一團血肉的猩紅,瀕死的猙獰蒼白的臉。
    似乎也昭示著她的結局。
    他在微微地發抖,因為兩日未曾進食,已經虛弱得跪都跪不穩了。正好順勢被那新皇摟進了懷里。那樣的清瘦,腰身是那樣的不堪一折——
    新皇摟著那把腰,心里不禁地想,怎么就沒有人懷疑過呢。
    懷疑過這人,根本就不是個男兒呢?
    或許懷疑過吧,那些曾經圍繞在她身邊的人,或許還有別樣的心思呢。
    趙長寧憑著自己的力氣跪穩了,想起了昔日的摯友的死。想起自己命運叵測,淡淡地道:“臣自然想得起,也想得起皇上的手段,您不必刻意提醒。”
    這樣的混亂之下,竟然沒有察覺到腰間的手越來越緊。
    “趙大人,朕有一事想問你。”
    那人語氣帶著一絲冷酷:“朕聽聞,你是國子監出身的進士。那你當年在國子監的時候……”聲音卻又一低,“便和一群男子同吃同住嗎?不避諱他們?”
    趙長寧目中寒光一閃,立刻抬起頭。“你……”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知道他這位大理寺少卿,一直以來瞞天過海,謹慎小心,只因根本不是個男兒。
    這是欺君之罪,按律當處以絞刑!
    她是大理寺少卿,最熟悉律法不過。
    不過反正也是要死的,怎么死的怕也不重要了。
    趙長寧因此閉上了眼睛,長睫微微顫抖:“事到如今,微臣隨皇上處置,長寧罪該萬死。只是,被亂黨策反的僅長寧一人,無他人牽連其中,還請皇上放過我的宗族親人。”
    她是嫡長孫,怕家族被自己連累。
    說罷再恭敬地叩頭。
    這時候,她才覺得有些不對。
    新皇的手放在她的腰間,袞冕玄服上是日月山河紋,代表他主宰大地,是這個國家最至高無上的人。
    “放過你的宗族親人?”新皇輕輕地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有千鈞之重。
    他又冷笑:“怕是你沒搞清楚吧。”他說話的聲音極近,“趙大人,現在是你求我的時候。當年你怎么對我的,如今我就要怎么還給你。你最好……想想該怎么求我。”
    說著的時候,冰冷的手指移到她的手腕上,一縮緊扣住了她。這么的冷,像一把刀一樣。
    而他的語氣很慢:“你過來,替朕寬衣。”
    趙長寧似乎是知道了他的用意,知道那親密狹弄的語氣代表著什么,她開始手腳發冷,渾身僵硬,膝蓋一片刺痛。
    她自懂事起便是嫡長孫,便是讀書科舉,便是男兒的做派和胸襟,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折辱。
    外頭的北風呼嘯地刮,迎面而來的風好像是扇過來的巴掌,又疼又狠,在人的耳邊嗡嗡的響。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日頭西斜了。
    皇極殿的臺階下正站在個高大身影,太陽落在他的肩頭。北風吹起他朝服上的佩綬。
    侍人見他站了許久,里頭又關了門,也沒有個吩咐傳出來,心里納悶。
    此人雖和里頭那個罪臣趙長寧是親兄弟,卻是皇帝的親信,如今剛封了兵部侍郎,風頭正勁,皇上也極為寵幸的啊。難不成皇上不知道是趙侍郎來了?
    他最后還是斗膽上了宮門前,接連的酷寒讓石階宛如冰雕般的冷,穿著薄棉褲的侍人卻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他很快地通稟說:“爺,趙長淮趙大人要拜見您,已經在皇極殿外立了許久,您是否要見……”
    里頭沒有半點聲音。
    趙長淮見宮門不開,想到皇上不會饒她。
    她這人素來高傲冷淡,怕也不會對皇上曲意奉承,她身子骨又不好,跪幾個時辰,恐怕回去也要病上幾天的。
    他心里焦急,低低地嘆氣。也撩了衣袍跪下。
    那可是真的雪地冰碴,叫太陽曬得有點化了,水浸進了褲里,冷得刺骨。
    趙長淮卻朗聲道:“皇上,微臣唯趙長寧這一個哥哥。懇請皇上念微臣勞苦功高的份上,哥哥身為大理寺少卿,平反冤案無數的份上,饒了微臣的哥哥這一回吧。臣愿代哥哥受過。臣跪在外面,請皇上的恩準。”
    還是沒有聲音,趙長淮更擔心她的安危。又磕了兩個頭:“請皇上恩準。”
    他聽到這個聲音,卻回頭凝視她道:“你弟弟來救你了。非一母所出,怎的這般兄弟情深。我才封了他兵部侍郎兼任山西總兵,亦不怕丟了這頂烏紗帽。”
    “我記得上次你的風濕,他還特意去貴州給你尋苗藥來治……你若有個不好,好似十倍八倍的加在了他身上一樣。上次見你同他一起走在直道上,你們二人親密說笑,他還把自己的斗篷搭在你肩上。”
    被這人扣在手上,屋內這么昏暗,龍榻周圍帷幕低垂。唯余隔扇照進來的團團金光,那金色越來越濃,是殘陽如血的顏色。
    “那是微臣的親弟弟……”趙長寧淡淡地說。她覺得屈辱,臉白如雪。又聽到長淮的懇求聲,心里一片的死寂。
    見她一直低頭,新皇的聲音立刻一厲:“趙長寧,你給我抬頭看著!”
    “看清楚你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他掐住她的下巴。
    趙長寧被迫抬頭,入目是一張威嚴俊朗的臉,鬢若刀裁,冷酷無情。
    那金光越來越濃,她把這個人的臉看得無比清楚。
    趙長寧覺得金光太刺眼,而他捏得太緊了。她的嘴唇里有個名字,卻始終都喊不出來。
    她張了張喉嚨,發現自己口渴得厲害。
    周先生差點又跳起來罵回去,好歹被杜少陵給拉住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算了吧。
    趙長寧讀的這兩天書簡直熱鬧,她聽到蔣先生的話只能嘴角微抽,人家給臺階也不下,要是換個脾氣烈的,怕都要打起來了。
    古先生也有點頭疼,族學里本來清清靜靜的,這下徹底不清凈了。
    這么大的事他又不能藏著掖著,就告訴了趙老太爺。這事可把趙老太爺嚇了一跳,立刻就叫了趙長松過去,但是趙長松他也不敢多說,只能叮囑他,日后別和杜少陵再起了什么沖突,不然不好收場。然后趙老太爺大手一揮,設宴,款待一下杜少陵跟人家金牌講師周先生。
    宴席晚上就開,趙老太爺讓家里的叔輩和孫兒都要去。趙長寧便換了件月白綢襖,同竇氏一起去了二房。
    二房的宅院就在大房不遠處,比長房大而氣派,院落整齊而氣派,美婢仆從無數,屋檐下點著精致的縐紗燈籠。長寧見到二叔趙承廉正坐在堂屋里和杜少陵說話,周圍還坐著家里的叔輩,父親趙承義也坐在旁,喝著茶有些訥訥,似乎是不知道說什么,只看到二弟是被眾星捧月的。
    這杜少陵的樣貌生得好看,鬢若刀裁,唇紅齒白的,又是一襲藍綢袍,更加顯得身材修長。
    二叔平日官架子大,是很少出現的。
    趙長寧跪下給他請了安,二叔也只是表情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又去和杜少陵說話了。倒是庶出的三叔、四叔拉著趙長寧問了她好多讀書的話。
    長寧就自己去坐在堂屋的一把東坡椅上,耳邊卻聽到了女孩們笑嘻嘻的聲音,她抬頭一看,那后面是一扇屏風,聲音是從后面傳過來的。
    家里的女孩們在看這貨……
    趙長寧下意識地看杜少陵,她記得杜少陵是沒有定親的。的確是青年才俊,家世又超級好,是做夫婿的上好人選。
    她覺得很有些意思,輕輕地笑了笑。
    對于女孩來說,嫁一個好丈夫就是她們畢生所求了。自然看到那好的就如同破了縫的蛋被蒼蠅盯上了。
    趙長寧在家里的宴席上向來只顧吃飯,那邊二叔已經將家里大小都給杜少陵介紹了一遍,尤其是二嬸娘徐氏,著重地說她家幾個孩子,特別是她的婉姐兒如何如何賢惠,家風又如何正。
    如果能攀上杜家這門親事,倒的確是天降好運。
    不過長寧覺得估計沒戲,杜少陵笑得有禮而敷衍,顯然對于別人給他說親并不是很感興趣。
    也是,他的家世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給他說過親,有多少女子給他獻過殷勤,其中家世好的又數不勝數,怎么可能感興趣呢。
    杜少陵的確不感興趣,不過他家教很好,不感興趣也是禮貌地聽著,微笑。
    長寧吃了飯,見母親跟庶房的三嬸娘、四嬸娘說著話,她想先回去休息了。誰知道在路上遇到了妹妹趙玉嬋,她帶著兩個丫頭在院門口張望,看到趙長寧便一個高興,向他招手:“哥哥,快些過來!”
    趙長寧走過去,皺了皺眉:“你怎么過來了?”
    “我聽說,二叔今天宴請杜家那位三少爺吃飯……”趙玉嬋卻紅了俏臉,小聲地說,“我便想來看看。聽說那三少爺學問好,人又長得俊俏的。”
    趙長寧知道了她打的什么主意,覺得她很荒謬,難不成她也和那些人打了一樣的主意?她搖頭說:“你快給我回去,二叔這里有外男。見杜少陵做什么,他也沒有多生一只眼睛。我還要告訴你莫要亂來,人家是什么身份的?”
    杜少陵是什么人?他連二房的嫡出都看不上,難不成還看得上破落長房的玉嬋,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妹妹,而是玉嬋各方面和婉姐兒差太多了。她要是打這樣的主意,人家最后肯定是要傷她的臉面的。
    趙玉嬋聽了卻不舒服:“哥哥,哪有你這樣看不起妹妹的。我跟你好歹是嫡親,有我的好,也有你的好。你這表情,倒好像我為難了你什么一樣……”
    趙長寧被她氣得一笑:“我不管你,我怕你丟了父親母親的臉面。人家婉姐兒幾個都沒有露面的,你一個閨閣里養大的小姐,怎么能見外男?到時候別怪人家說你輕浮了。”
    趙玉嬋聽了好像也的確是有這么點意思,才不說話了。“那我大不了不看他了……哥哥,你把這個給他吧!”
    趙玉嬋突然把一物放在她手上上,飛快地離開了,趙長寧拉都沒能拉住她。
    長寧低頭一看,只見是一枚蘭色荷包袋子,里頭還裝了塊玉佩。也不知道這丫頭哪里弄來這么好的玉佩。這香囊上還用小篆繡了個陵字。趙長寧看到這荷包心里就一緊,玉嬋這究竟想干什么,怎么能干出這種蠢事?
    她難不成想用這物來勾搭一個外男不成?
    趙長寧正想把這物收起來,回去找趙玉嬋算賬。沒想到身后就傳來了腳步的聲音:“咦,長寧兄,你在這里做什么?”
    趙長寧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后。陌生而帶著些許龍涎香的氣息離她很近,這香料貴而難得,聞到便覺得雅致。然后一只手突然越過她的肩膀,拿過了她手里的香囊,背后那人笑道:“長寧兄竟然還用這等女氣之物啊?”
    長寧一見正是杜少陵,這家伙吃的用的都和趙長松一般,價值不菲,她平日跟他并不親近,甚至沒單獨說過話,杜少陵總是被一群人圍著討好。
    她心想這如何能讓他看到,眉頭微皺,立刻就要搶過來。“做什么,還給我!”
    杜少陵仗著比他高半個頭,一手擋住他,還未見過他這般生動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的。”
    然后他一翻香囊,想看看是什么讓趙長寧這么想奪回去,看到是自己的名字在上面,竟然愣住了。
    趙長寧見他已經看到了,也不想再搶了,嘆了口氣說:“好了,現在還給我吧。”她還在想著給如何跟杜少陵解釋,這荷包上有他的名字這回事。
    沒想到這杜少陵竟然是目光閃動,又看了她一眼:“這是你的香囊?”
    這如何能承認是他的。趙長寧只好道:“你想多了,我是我撿來的。”
    但杜少陵卻上前了一步。
    夜色深沉,這前院少有人煙,他竟然靠她極近,盯著她的眼睛,然后遲疑了很久才道:“上面為什么有我的名字?”
    他長得好看家世好,喜歡他的人很多。難道這個人竟然也對他……
    長寧其實一開始是沒有反應過來的,直到片刻后她明白了杜少陵的意思,杜少陵難不成是以為……她喜歡他?嘴角微微一抽道:“少陵兄,你誤會了,這當真是我見有人遺落在了路上,撿起來看看而已。大概你哪個愛慕你的女子丟的吧。”
    杜少陵還是半信半疑的,他的心情一時有些復雜,看著這張秀美冷漠的臉,就說,“既然是長寧兄撿到了,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那玉佩他拿在手里握了一下,又放回了趙長寧的手心,然后就這么走了。
    趙長寧:……
    這貨是什么意思?他不會真的以為她是喜歡他的吧?
    趙長淮也被抽了五鞭子。趙長松很少被打,十鞭子抽下去也疼得說不出話來了。至于徐明,因為是二房的表親,趙老太爺是沒有下重手的。只看了一眼這個敢煽風點火的,心里打定主意不會再留他了。
    這邊動靜這么大,幾位太太自然也聞訊趕來了。
    趙長松的母親徐氏出身名門,穿件青織金玉蘭紋長褙子,梳墮馬髻。捏著汗巾扶著丫頭的手進門,眼眶濕潤不停地擦,好歹是沒說一句話。
    她哭得還算含蓄,三嬸娘曹氏進來幾乎就是哀嚎了:“娘的旭兒啊,你怎么被打得這么——”哭到一半,才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曹氏很疑惑地止住了哭聲。原來沒被打啊!浪費她哭得這么厲害!
    竇氏則是眼淚直流,心疼得直想撲上去,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兒,正跪在那里受苦呢!她怎么忍得這個!但她很快被趙承義拉住了。老太爺還沒有訓完,她先別出頭的好。
    竇氏死死掐著丈夫的手,顫抖地低語道:“憑什么打長寧,憑什么?”
    “你稍安勿躁,回去再說話。”趙承義連忙安慰竇氏。
    這邊老太爺回過頭,握了握鞭子,又對趙長寧說:“方才打你的十鞭,是你替你兄弟受的過。現再打你五鞭,是你要受的。你畢竟是他們的兄長,就是管不了也得管,他們有事,你始終是有責任的。一家兄弟,哪個出了事,別的都要被牽連,所以更要相互幫襯。”
    趙長寧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剛才趙老太爺的一番話,卻讓她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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