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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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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下過大雪, 遠(yuǎn)處的山脊, 夾道兩側(cè), 綿延的宮殿上便全是積雪。
    趙長寧抬頭望去, 匍匐黯淡的建筑,高高聳起的屋檐飛脊。破出烏云的金光照向浮雕的龍,龍首肅穆,而那綿延無盡的漢白玉石階。衍生向高處朱紅的宮墻。
    殘酷的虐殺之后, 這一切卻還是如此的平靜,甚至是祥和。
    趙長寧閉上了眼睛。
    “趙大人, 皇上還等著您呢。”身后有個聲音輕柔地催促道。
    趙長寧回頭, 只看到自己身上獵獵飛舞的緋紅色朝服。影子清瘦修長。迎著金光,秀美的面容更顯得冷清。
    “他這就要?dú)⑽伊税伞!壁w長寧淡淡地說。
    自古成王敗寇。
    “大人說笑了,大人少年成名,乃是國之棟梁, 皇上惜才還來不及, 怎么會殺大人呢。”引路的宮人就不緊不慢地說道。
    閹人的聲音很奇怪,去了勢的東西捏著腔調(diào)說話,三分的戲腔子。
    趙長寧分明聽出了一絲惡意和冷淡。
    大理寺少卿趙大人未曾投靠新皇, 而是另擁別人,擁躉的那個皇子卻已經(jīng)被亂刀砍死了。新皇會怎么對這些沒有擁躉他的人?
    趙長寧的睫毛重重地垂了下去, 仿佛千斤的重, 壓在他的肩膀之上。清瘦的身體更加羸弱。
    家族之重、奪嫡之重, 他的命運(yùn)之重。
    但他也笑了一聲, 什么也不再說了,提步往前走。
    新皇登基后便暴虐成性,戕害兄弟,殘殺對立的官員,六個閣老被他斬了兩個。而他們這些人呢,就算是舊相識,就算在新皇年少的時候曾與他有過交情。
    但是又能算什么?
    他連親兄弟都?xì)⒘耍€會對他們留情嗎?
    帝王無情,那個登上帝位的人早就變了。
    厚重的宮門在他面前被慢慢打開了,雪后的金光自他的身后爭先恐后地涌進(jìn)來,對面那身著帝王袞冕服的人,幾乎看不清面容。之看得出是威嚴(yán)不已,肩寬高大,果然是龍威震懾。
    趙長寧一撩朝服,便跪了下去:“微臣大理寺少卿趙長寧,叩見皇上。”
    他俯身叩地,頭上的梁冠便觸到了冰冷的金磚,背后的朱紅大門沉重地合攏了。
    “你竟然跪我。”上頭那人輕輕說了一句,擱下了手里朱批的筆。
    他下了龍椅,走過臺階,一步步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
    黑色的皂靴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眼前。
    然后,他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
    “趙長寧,你一向高傲固執(zhí),對我不屑一顧。如今——你竟然會跪我?”
    新皇的臉仍是淹沒在濃郁的金光中,語氣卻很奇怪,甚至越來越低,甚至湊到了他的耳邊,“你看到掛在西市坊的尸首了吧?你可還想得起來那是誰?”
    趙長寧被他濃郁的威嚴(yán)包圍著,眼前涌出一團(tuán)血肉的猩紅,瀕死的猙獰蒼白的臉。
    似乎也昭示著她的結(jié)局。
    他在微微地發(fā)抖,因?yàn)閮扇瘴丛M(jìn)食,已經(jīng)虛弱得跪都跪不穩(wěn)了。正好順勢被那新皇摟進(jìn)了懷里。那樣的清瘦,腰身是那樣的不堪一折——
    新皇摟著那把腰,心里不禁地想,怎么就沒有人懷疑過呢。
    懷疑過這人,根本就不是個男兒呢?
    或許懷疑過吧,那些曾經(jīng)圍繞在她身邊的人,或許還有別樣的心思呢。
    趙長寧憑著自己的力氣跪穩(wěn)了,想起了昔日的摯友的死。想起自己命運(yùn)叵測,淡淡地道:“臣自然想得起,也想得起皇上的手段,您不必刻意提醒。”
    這樣的混亂之下,竟然沒有察覺到腰間的手越來越緊。
    “趙大人,朕有一事想問你。”
    那人語氣帶著一絲冷酷:“朕聽聞,你是國子監(jiān)出身的進(jìn)士。那你當(dāng)年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聲音卻又一低,“便和一群男子同吃同住嗎?不避諱他們?”
    趙長寧目中寒光一閃,立刻抬起頭。“你……”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知道他這位大理寺少卿,一直以來瞞天過海,謹(jǐn)慎小心,只因根本不是個男兒。
    這是欺君之罪,按律當(dāng)處以絞刑!
    她是大理寺少卿,最熟悉律法不過。
    不過反正也是要死的,怎么死的怕也不重要了。
    趙長寧因此閉上了眼睛,長睫微微顫抖:“事到如今,微臣隨皇上處置,長寧罪該萬死。只是,被亂黨策反的僅長寧一人,無他人牽連其中,還請皇上放過我的宗族親人。”
    她是嫡長孫,怕家族被自己連累。
    說罷再恭敬地叩頭。
    這時候,她才覺得有些不對。
    新皇的手放在她的腰間,袞冕玄服上是日月山河紋,代表他主宰大地,是這個國家最至高無上的人。
    “放過你的宗族親人?”新皇輕輕地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有千鈞之重。
    他又冷笑:“怕是你沒搞清楚吧。”他說話的聲音極近,“趙大人,現(xiàn)在是你求我的時候。當(dāng)年你怎么對我的,如今我就要怎么還給你。你最好……想想該怎么求我。”
    說著的時候,冰冷的手指移到她的手腕上,一縮緊扣住了她。這么的冷,像一把刀一樣。
    而他的語氣很慢:“你過來,替朕寬衣。”
    趙長寧似乎是知道了他的用意,知道那親密狹弄的語氣代表著什么,她開始手腳發(fā)冷,渾身僵硬,膝蓋一片刺痛。
    她自懂事起便是嫡長孫,便是讀書科舉,便是男兒的做派和胸襟,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折辱。
    外頭的北風(fēng)呼嘯地刮,迎面而來的風(fēng)好像是扇過來的巴掌,又疼又狠,在人的耳邊嗡嗡的響。
    已經(jīng)過了半個時辰,日頭西斜了。
    皇極殿的臺階下正站在個高大身影,太陽落在他的肩頭。北風(fēng)吹起他朝服上的佩綬。
    侍人見他站了許久,里頭又關(guān)了門,也沒有個吩咐傳出來,心里納悶。
    此人雖和里頭那個罪臣趙長寧是親兄弟,卻是皇帝的親信,如今剛封了兵部侍郎,風(fēng)頭正勁,皇上也極為寵幸的啊。難不成皇上不知道是趙侍郎來了?
    他最后還是斗膽上了宮門前,接連的酷寒讓石階宛如冰雕般的冷,穿著薄棉褲的侍人卻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他很快地通稟說:“爺,趙長淮趙大人要拜見您,已經(jīng)在皇極殿外立了許久,您是否要見……”
    里頭沒有半點(diǎn)聲音。
    趙長淮見宮門不開,想到皇上不會饒她。
    她這人素來高傲冷淡,怕也不會對皇上曲意奉承,她身子骨又不好,跪幾個時辰,恐怕回去也要病上幾天的。
    他心里焦急,低低地嘆氣。也撩了衣袍跪下。
    那可是真的雪地冰碴,叫太陽曬得有點(diǎn)化了,水浸進(jìn)了褲里,冷得刺骨。
    趙長淮卻朗聲道:“皇上,微臣唯趙長寧這一個哥哥。懇請皇上念微臣勞苦功高的份上,哥哥身為大理寺少卿,平反冤案無數(shù)的份上,饒了微臣的哥哥這一回吧。臣愿代哥哥受過。臣跪在外面,請皇上的恩準(zhǔn)。”
    還是沒有聲音,趙長淮更擔(dān)心她的安危。又磕了兩個頭:“請皇上恩準(zhǔn)。”
    他聽到這個聲音,卻回頭凝視她道:“你弟弟來救你了。非一母所出,怎的這般兄弟情深。我才封了他兵部侍郎兼任山西總兵,亦不怕丟了這頂烏紗帽。”
    “我記得上次你的風(fēng)濕,他還特意去貴州給你尋苗藥來治……你若有個不好,好似十倍八倍的加在了他身上一樣。上次見你同他一起走在直道上,你們二人親密說笑,他還把自己的斗篷搭在你肩上。”
    被這人扣在手上,屋內(nèi)這么昏暗,龍榻周圍帷幕低垂。唯余隔扇照進(jìn)來的團(tuán)團(tuán)金光,那金色越來越濃,是殘陽如血的顏色。
    “那是微臣的親弟弟……”趙長寧淡淡地說。她覺得屈辱,臉白如雪。又聽到長淮的懇求聲,心里一片的死寂。
    見她一直低頭,新皇的聲音立刻一厲:“趙長寧,你給我抬頭看著!”
    “看清楚你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他掐住她的下巴。
    趙長寧被迫抬頭,入目是一張威嚴(yán)俊朗的臉,鬢若刀裁,冷酷無情。
    那金光越來越濃,她把這個人的臉看得無比清楚。
    趙長寧覺得金光太刺眼,而他捏得太緊了。她的嘴唇里有個名字,卻始終都喊不出來。
    她張了張喉嚨,發(fā)現(xiàn)自己口渴得厲害。
    趙玉嬋心里小小地心虛了一下,畢竟她其實(shí)比其他嫡姐兒更按捺不住,不過是哥哥阻止得及時而已。她巴著母親的衣袖問:“娘,我聽說哥哥得了家里的對牌呢!我還沒見過對牌是什么樣的。”
    “那對牌……”竇氏嘆了口氣,昨夜趙承義跟她談過了,這對對牌雖在長寧手里,實(shí)際是沒有大用的。其實(shí)是老太爺有意要抬長寧的身份,但并不代表長房的地位就此改變了。
    趙承義雖然懦弱,但總還是看得清事實(shí)的。跟她說:“只要咱們寧哥兒沒中進(jìn)士,那什么對牌都是不管用的。你是婦人沒得見識,別只看著眼前這些利害處。寧哥兒就比你清醒,你看他得了對牌便不聲不響地交給了顧嬤嬤保管,什么都沒說過……”
    這一席話就把竇氏心里的激動給澆滅了,總算寧哥兒沒事,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她跟玉嬋說:“對牌卻也不算什么事,娘今天帶你出去看你哥哥,以后便不準(zhǔn)再鬧他了。他受了傷,你別給他添堵。”
    “知道啦知道啦!”趙玉嬋一聽說能出去,就跟長了蟲一樣坐不住了,“咱們快去看哥哥吧,肖媳婦還叫我給他做了兩雙冬襪,我做得可好了,拿去送給哥哥,正好他讀書可以穿。”
    當(dāng)趙長寧得到妹妹的冬襪時,只能嘴角一抽夸:“還是……挺好看的。”倒也不是玉嬋繡得太難看,而是玉嬋似乎只會繡水鴨子,所以她送給別人的繡品——全是水鴨子,水鴨子荷包,水鴨子鞋襪。趙長寧現(xiàn)在堆了一小箱子的水鴨子制品。繡得又胖又圓,很富態(tài),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水鴨子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快不認(rèn)識這種動物了。
    趙玉嬋是個簡單的人,非常好哄。難得聽到哥哥夸她,內(nèi)心驕傲高興,偏要做出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那我再給你做件袍子,肖媳婦說我現(xiàn)在可以學(xué)裁衣了。你可以穿著去讀書。”
    趙長寧差點(diǎn)忍不住咳出聲,還要穿著去讀書么……
    她跟玉嬋說:“行了,哥哥知道你坐不住了,也不必在我這里呆著,去婉姐兒那里玩吧。”
    趙玉嬋自然早就坐不住了,跟哥哥說了聲就跑去了婉姐兒那里玩。
    竇氏端了碗天麻羊肚湯給兒子喝,說:“你平日不是拘著不要她玩么,今天怎么反而叫她過去了?”
    “估摸幾個房的姐兒現(xiàn)在不是在受罰就是在抄書,她正好去看看,收斂一下她的性子。”趙長寧心里是有打算的,羊肚湯是補(bǔ)身子的,但有股腥味,喝了口她就放一邊了,遲疑了一下,問竇氏,“娘,您可知道七叔這個人?”
    昨夜那事一直讓她輾轉(zhuǎn)不安,今兒早問了顧嬤嬤,偏說昨夜一直守著,沒有什么人來過。趙長寧甚至把院里所有的小廝都叫了過來,她記得隨行的是個男人,聽聲音自然不是那傻四安,她院中兩個小廝,一聽又覺得不像。怕是打草驚蛇,就叫他們回去了。
    竇氏很疑惑:“你七叔?娘只知道他是你祖父帶回來養(yǎng)大的,平日跟咱們交往少,每年在家不過一兩個月,別的卻不知道了。要是說奇怪的,便是他二十七八了還未娶親吧。你祖父給他說過些舉人之女,清貴人家讀書的庶女之類的,他都推拒不娶。你祖父畢竟不是他親爹,勸也沒用,只能由他去了。給他幾個丫頭了事罷了。”
    也是,竇氏畢竟是內(nèi)宅婦人,她能知道什么。
    竇氏出去給兒子吩咐午飯了,讓她好生休息。
    趙長寧卻拿了四安給她買回來的石刻刀,挑了塊玉質(zhì)不錯的田黃石,繼續(xù)練石刻。她練石刻幾天,手腕的確更有力了,特別是還能精準(zhǔn)控制刀尖的力道,竟和練字有異曲同工之妙。見真的對控制力道有效,她自然要趁著有空多練了。免得真的因字寫的不好,而在殿試上失了機(jī)會,這的確太虧了。
    她正在刻一株蒼松,外面丫頭來通傳,說是老太爺親自過來看她了。
    他老人家怎么親自過來了?趙長寧換了件棉袍起身,不敢坐著。
    趙老太爺一進(jìn)屋便打量了一番,炕床上鋪著藏藍(lán)色厚褥,博古架上擺了不少花草,黃花梨木長幾,屋內(nèi)收拾得簡單、整齊。但在他們家中算是簡樸的了。他讓趙長寧坐下:“別起來,祖父是見你不便走動才親自來一趟的。”
    趙老太爺問了她一些讀書上的事,送了她一刀澄心堂紙,一盒龍尾硯臺。算是來慰問了病人,才道:“受一樣的打,長松卻沒什么大礙,今日特地來我那里認(rèn)了錯。我也狠狠罵了他了,你們畢竟是堂兄弟,不要因此生了嫌隙,那盒龍尾硯,便是他給你賠的禮。”
    男孩子在這個年紀(jì)爭強(qiáng)好勝,是很正常的事。
    “他是弟弟,我自然要包容的。”趙長寧說。她就當(dāng)鍛煉自己的容忍能力了。
    趙老太爺前頭這些話都是鋪墊,接下來就嘆道:“……再過兩個多月便要會試了。長淮有我指導(dǎo)讀書,長松請了蔣先生,就是少陵也有周先生幫他盯著。你讀書卻沒個專門的人來盯著,你雖然不說,但祖父知道你心里是想著這事的。”
    趙老太爺也想一起教了,無奈是分不出身來。他繼續(xù)說:“正好你七叔回來了,我跟他商量了一番,他愿意來指導(dǎo)你。你往后就去半天族學(xué),再去他那里半天,讓他來指導(dǎo)你。你可別瞧不中他,他是癸己科的進(jìn)士,沒中進(jìn)士前還在白鹿洞書院任教過,當(dāng)時我請他指導(dǎo)你們幾兄弟的舉業(yè),偏他得了朝堂的任職去了通州,因此拒絕了。這下他愿意主動教你,可是一樁好事!他學(xué)問淵博,可說你二叔都比不得。”
    趙長寧聽到這里,手已經(jīng)不自覺握緊了。她淡淡一笑:“七叔來教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怕耽誤了七叔的任職……”
    趙老太爺擺手:“這不必?fù)?dān)心,他既然答應(yīng)了自然有他的辦法。你只需每日下午去他那處就是了。”
    趙長寧想起昨晚迷糊之間,聽到他低聲說的話:……這么辛苦,要我?guī)湍銌幔?br/>     要我?guī)湍銌幔?br/>     所以這就是他幫忙的辦法?
    趙長寧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應(yīng)了下來,畢竟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的確需要有個人帶著她讀書。
    趙老太爺這才高興了:“你好生跟著你七叔讀書,有什么缺的就問我要。”說罷竟跟她還小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把趙長寧嚇了一跳。家里會這么對她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趙老太爺笑著說,“還是你祖母在的時候好,她為人嚴(yán)厲,家里讓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時候我都受她的管,還跟她吵,納妾,一大把年紀(jì)鬧得臉紅脖子粗的……她最喜歡你了,要知道你這么懂事,不知道有多高興。”
    趙老太爺?shù)纳袂橥蝗宦淠讼聛恚肷尾艛[手。“祖父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趙長寧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光影里,跟著的小廝馬上跟了上去。她也靜靜地看了許久。
    有時候她覺得這個時代真殘酷,她祖父、父親,都算是平行端正的人,卻也是姨娘一堆,而母親似乎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但若問他們心中摯愛之人,必定還是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這個人才和他們舉案齊眉,死后同享后輩的香火。
    她不必學(xué)女紅針黹,不必紅妝,也不必十四五就算計(jì)著要嫁給哪個男人了。這個身份對她來說也許是重壓,但也是種放松,讓她像妹妹那樣去活,她真的做不到。趙長寧低頭看著自己平整的胸。
    十七歲了,可能是因?yàn)樽飨⑻啵l(fā)育得不算太好,但也需要纏胸的。癸水也不穩(wěn),小半年都沒有一次。雖比普通女子長得高,卻是個虛架子。她又是一貫的男子作為和行事,就算是別人覺得她長得好看,也不會生出這是個女兒家的想法。
    當(dāng)然,感謝這朝代還流行病弱美少年,比她嬌比她矯揉造作的不是沒有,雌雄莫辯,甚至江淮一地有讀書人紅妝敷粉為美,有時候她自己看了都在背后暗自……慚愧,還是這幾位比較像女人。
    到了晚上,趙長寧讓四安收拾好明日用的書具,她想著周承禮的事,如何也睡不著。
    結(jié)果香椽挑簾進(jìn)來通傳:“大少爺,杜三少爺帶了禮來看您。”她和香榧二人并不近身伺候趙長寧,不過家里但凡有點(diǎn)姿色的丫頭都離趙長寧很遠(yuǎn),生怕被大太太瞧在眼里,也打個有進(jìn)氣沒出氣。
    香椽看到大少爺靠著迎枕看書,秀麗的臉膚色毫無瑕疵,心里自然異樣。
    不說別的,她和香榧二人是自小服侍趙長寧的,見到的男子只有大少爺,服侍的也是他,日久生情自然心生傾慕。只不過大少爺現(xiàn)在要讀書,二人都暗暗期待著,等大少爺高中之后,說不定大太太會允許大少爺將她們收房,所以現(xiàn)在表現(xiàn)都很出色。
    趙長寧并不明白自己丫頭妹紙的心思,她一直很喜歡這兩個業(yè)務(wù)熟練的丫頭,她又不是賈寶玉那家伙憐香惜玉的,對丫頭一向都是板著臉,自然想不到這樣也會心生傾慕。抬頭道:“讓他進(jìn)來吧。”
    怎么來看她的人一撥接一撥的,不能約好一起來嗎。
    她的大丫頭香椽見她臉色不好看,立刻迎了上來:“爺,怎么的了?可是在外頭受了涼?”
    趙長寧擺擺手,叫她給自己端了杯熱茶灌下去,又冷靜了一會兒。只是這整件事情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diǎn)……玄幻。她問香椽:“可看到七小姐去哪里了?”
    香椽道:“方才見著是出去了,好一會兒沒回來的。可要奴婢去找找?”
    趙長寧又喝了好幾杯熱茶,才把這股寒氣給壓了下去。“不用,去把我朱子集注的《春秋》拿過來。”
    香椽去書房給她尋了書過來,長寧則攤開了紙筆,繼續(xù)默寫朱子集注。
    明朝科舉考試考八股,這種考試比較泯滅學(xué)生的創(chuàng)造力,不過倒有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就是標(biāo)準(zhǔn),規(guī)范。只要寫通了句式嚴(yán)苛的八股文,其實(shí)寫別的詩詞都是手到擒來的。
    八股文的好處其實(shí)可見一個故事,清朝已經(jīng)衰亡后,陳獨(dú)秀在北大遇到蔣夢麟,兩個人都是前清的秀才,但陳獨(dú)秀考的是‘八股秀才’,而蔣夢麟考的是‘策論秀才’,含金量遠(yuǎn)不如八股秀才。蔣夢麟知道后肅然起敬,連連作揖道:“失敬,失敬,你是先輩老先生,的確你這個八股秀才比我這個策論秀才值錢。”
    幸好長寧是學(xué)法律的,嚴(yán)苛的法律條文她也能背得分毫不差,學(xué)八股還不吃力。想到這個以前聽過的小故事,長寧怔而一笑,現(xiàn)在她不僅是八股秀才了,可是八股舉人了。誰能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的。
    她在屋內(nèi)默寫,長房的幾個庶女便守在門外,不敢進(jìn)門去擾了她。
    趙長寧抬頭才看到站在外面的女孩們已經(jīng)等了許久,就讓她們先進(jìn)來坐著,這才發(fā)現(xiàn)兩個姨娘也跟著過來請安了。兩個姨娘穿著素凈花樣的夾襖,戴著對銀丁香,也不怎么年輕貌美了。給她請安喊了聲‘大少爺’之后,便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長房現(xiàn)在有三位庶女,最小的就是茵姐兒,母親已經(jīng)死了。大的兩個庶女,一個是香姨娘所出,一個是秀姨娘所出。其實(shí)這兩個姨娘長寧也沒分開過,只知道都是從竇氏身邊的丫頭提起來的,出身并不好。
    由于姨娘原來都是竇氏的丫頭,家里環(huán)境就異常的和諧,什么主母姨娘亂斗的戲碼長寧是沒有機(jī)會看到了。趙長寧一開始過來的時候,看到母親竇氏和和氣氣地跟兩個姨娘說話,拉著她們一起做針線,還目瞪口呆了好久。甚至問過竇氏:“您和幾個姨娘都這么要好?”
    竇氏連帶宋嬤嬤都笑了,竇氏就說:“一家人哪里有仇的,她們都給你父親生兒育女的,為咱們家綿延后代,不過是姨娘而已。我為難她們做什么?”
    宋嬤嬤繼續(xù)說:“哥兒哪里來的想法,怪里怪氣的。哪家的姨娘不是這般的?”
    趙長寧那時候才意識到,這是觀念上就有的不同。不僅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也有姨娘,除非是哪個姨娘太狐媚不懂事了,會被主母發(fā)賣之外,基本都是不管的。而主母就是主母,天生是姨娘的主子,身份在那里擺著,姨娘永遠(yuǎn)別想越過去。
    “你們坐吧,不用站著。”趙長寧指了指圓凳。
    兩個姨娘就很惶恐:“大少爺您看書便是,不必理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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