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薩,奇跡廣場。
這座城市,曾經因為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而成為軍事政治上的重要紐帶。但現在,每年數以萬計的游客,卻只為親眼一睹斜塔的盛名而來。
托斯卡納的艷陽下,綠草如茵的大草坪后面,四座乳白色大理石的建筑下面人頭攢動。不遠萬里前來的游客們,到了這里之后,行動軌跡奇異的一致。都是先在草坪前面的空地上,比薩斜塔為主題,拍上那么一組打卡照片。然后再穿過草坪,逛上那么一逛可以節約力氣的大教堂,洗禮堂和墓園,體會和感受羅馬式建筑的精美。最后究竟要不要攀爬斜塔,則是全看個人選擇,不過多的是為了不虛此行而勉力向上的游客們。
在這些來來往往的游客里,有兩個人因為長時間沒有進行游客的舉動,而顯得有些奇怪。
“我真沒事,你別管我。”虞欽坐在草坪邊上的石墩上,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半抵在肚子上。礦泉水是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遇了熱,瓶身上的水珠不停地冒出,冰涼又濕潤的感覺透進她的衣服里。
“你這哪里像是沒事的樣子啊?”于晁滿臉的擔心,不過才剛剛走到奇跡廣場,他就已經想要打道回佛羅倫薩了。
“真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就是太累了,又沒太睡好。”虞欽的聲音嘶啞,平常悅耳輕柔的音色,現在聽起來要比以往低上許多。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虞欽見他還是一臉不相信,又補充了一句,“好吧,其實是我這幾天話說的有點多,嗓子倒了。還有點疲勞感冒的前兆。”
一個向來習慣慢游的人,忽然行程緊密,從早到晚不停地行走,休息時間又不夠充足,身體難免會發出預警。更何況她其實并不是一個喜歡長篇大論的人,遇上感興趣的話題,和親密的朋友才會多說上那么幾句。這幾天為了盡職的充當起導游的責任,她感覺自己把一個月說話的量都說完了。
“那你別說話了。”于晁神色一變。
“我也不想說話,你倒是走啊,別在這兒守著我。”一句話反復地說,弄得虞欽都有些煩了。她此時說話困難,為了不費嗓子,刻意放低了音量,才勉強流暢地把一句話說完。
“好好好,我這就走。那你……”于晁看著她因為氣急而有些泛紅的眼眶,語氣又放軟了幾分。
“我就在這兒,絕對不動。”虞欽沒好氣道,“你要嫌這兒不夠打眼,我坐那邊那個天使雕像下邊?”
不遠處立著一個兩人多高的乳白色大理石雕像。上面是三個天使舉著徽章的雕像,下面是個洗禮池。游客在雕像的下面圍了一圈。因為這個雕像正好就在草坪的邊上,正對著大教堂,確實相當打眼。
“那還是算了。你坐在下邊,被人群一圍起來,我更看不見了。”于晁道。
此刻他們身邊的位置,跟斜塔合照的人又換了一批。眼見對話半天沒有進展,虞欽有些氣急。她把眼睛瞪起來,一字一句道:
“……快!走!你,很,煩。”
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她的聲音被拔高得又尖又細,隱隱在破音的邊際徘徊。話剛說完,她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別激動。”于晁連忙道,“我現在就走。你在這兒等著,我快去快回。”
虞欽低頭咳嗽,另一只手動了動手腕,示意讓他快速消失。
雖然她其實還想說,不用快去快回。但是考慮到一旦自己開口,對話又要跟鬼打墻似的來回繞,她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于晁一走,她感覺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剛才因為跟于晁對話而隱隱作痛的腦袋,也漸漸緩了過來。
虞欽低著頭,借著寬大的帽檐和墨鏡做遮擋,閉著眼睛坐在石墩上養神。
人在黑暗中,感官總是要比平常更敏銳些。
炎熱的溫度灼燒著空氣,光線經過墨鏡的過濾,隱約透了些光在她的眼皮上。微風輕輕拂過,有些凌亂的碎發在她的肌膚上撩動,有些癢癢的。身邊那群拍照的人,似乎終于結束了她們比薩之行的打卡環節。一陣雀躍的歡呼聲過后,她能夠清晰地聽見有人從石墩上跳下來的聲音。
“草莓周?”一個陌生的女聲在她周圍響起。
虞欽有些不太確定地睜開眼,發現一雙白色的板鞋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草莓周?”說話的女生長著一張非常典型的地中海沿岸的長相,亞麻色的頭發被她高高地扎在腦后。
“不,我只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再加上有些小感冒。”虞欽有些虛弱地微笑道。
“好吧,我看你一直坐在這里不動,以為你是需要止疼藥。現在看起來,你更需要阿司匹林。”
“是的,如果一會兒路過藥店,我恐怕得進去買上一盒。”虞欽又道。
或許是休息夠了,她的聲音稍微恢復了一些。盡管聽起來氣息有些不足,但是足以支撐她完整地說完一句話了。
“那倒不用,我這里正好有。”女生從背包的外層摸出一板阿司匹林遞給她。
“你隨身都帶著藥品的嗎?”虞欽有些驚訝,“抱歉!我是說,謝謝。”
她接過來,借著墨鏡的優勢,不著痕跡地檢查了一下手里嶄新的,一片都沒有被打開過的藥片。
“這兩天我正好有些牙疼。”女生聳聳肩。
看見虞欽感激地把藥片就著水咽下去之后,她又忽然說道:“剛才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嗎?這種時候你不應該讓他離開你的。”
“……什么?不、不是。”虞欽意識到自己剛才在跟于晁掰扯的時候,被對方目睹了全程。
“我們只是同學關系,一起結伴來旅游而已。”虞欽又道。
“但是他在追求你。盡管我能明白你認為自己不需要被照顧,但是既然他在追求你,我認為他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女生繼續發表意見。
“大家一起出來旅游,不管他有沒有在追求我,他都不應該因為我而停在這里。”虞欽說道。
“vabene,這是你們之間的事。”
“謝謝你的阿司匹林。”虞欽笑了笑,沒有接著那個話題,把藥又遞了回去。
“不用了,你留著吃吧,我還有。”女生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背包,然后向她擺了擺手道,“ciaociao!”
“buonagiornata!”虞欽點頭微笑,捻著阿司匹林的手在空中搖了搖。
得到了足夠的時間休息和藥物的幫助之后,虞欽的狀態總算緩過來了。于晁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坐在石墩上,轉著圈給天空拍照了。
“你好了?”臨到靠近的時候,于晁加快了腳步。
“差不多。”虞欽笑答。
“那就好。那我們現在去吃午飯?”于晁聽她這么說,寬心了許多。
“我正想說這個呢,現在估計飯館都爆滿了。我們不如回佛羅倫薩再吃午飯吧,反正就一個小時。”虞欽道。
“我是無所謂,你沒關系嗎?”
“沒事。”虞欽搖搖頭,“而且我包里還有兩包餅干,要是真撐不住,可以拿來充饑。”
“那行,如果撐不住了,記得說。”
“放心好了。”虞欽又笑。
前往火車站的時候,虞欽帶著于晁稍繞了點路,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堵涂鴉墻前面停了下來。
“怎么走這邊?”于晁問。
“也沒幾步路了,我就想著,順便讓你看看這個。”虞欽指著涂鴉墻說道。
于晁滿臉疑惑地轉過身。只見那堵目測一百八十平方米的涂鴉墻上,遍布著彩色的線條。而這些彩色的,扭曲的線條組合在一起,是一個個箭體的人形圖案。整幅墻面看起來,極具藝術性和趣味性,跟他以往看過的那些暗示著暴力的街頭藝術不一樣。
“這幅涂鴉的名字,叫做《tuttomondo》,意思是《全世界》。是keithharring在1989年的作品。”虞欽介紹道,“他是一位知名的街頭藝術家。我們前兩天在佛羅倫薩的街頭,不是會看到一些小紅人的涂鴉嗎?那些也是他畫的。”
“這很……震撼。”于晁望著三層樓高的墻面,感嘆道。
豐富的色彩和極簡的線條,組合在一起,給人視覺上的沖擊自不必說。這樣規模的涂鴉,本來就給了人極大的壓迫感。
“誰說不是呢?”虞欽也感慨道。
巨型的涂鴉墻,靠近了難以將其全部框入鏡頭,離遠了前景又總是有東西在遮擋。于晁在涂鴉墻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始終找不到比較好的位置,將這幅作品收入鏡頭。最后他只能放棄折騰,在道路的一側,端起相機。
虞欽之前已經為它拍過照片,倒是沒有太糾結。看見于晁來來回回地找取景位置,她默默地從包里摸出一包梳打餅干。
悶熱寂靜的午后,酥脆的餅干斷裂的聲音格外清脆,叫于晁忍不住回頭去看。
虞欽會錯意,以為于晁也餓了,見他雙手端著相機,把吃到一半的餅干叼在嘴里,自然無比地又取出一片餅干遞到他的嘴邊。
“嗯嗯?”
她的嘴里叼著餅干,于晁只能大概從虞欽說話的音調里,推測她在說:‘吃啊’。
“嗯嗯嗯?”不吃嗎?虞欽在說。
于晁看見她疑惑地眨眼,愣了一下,張嘴把餅干叼了過去。
沒想到,虞欽見狀反倒翻了一個白眼。她用捧著包裝的那只手,把自己嘴里的餅干拿了下來,說道:“你這樣怎么吃啊?”
“咬吧。”還是剛才遞過餅干的那只手。虞欽捻著餅干的邊角說道,臉上沒有一絲尷尬。
“……我自己來吧。”于晁有點難為情的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之后,伸出一只手說道。
“你不是還要拍照?”她把自己手上的最后一點也吃完了,“相機沾了油不大好吧?”
“行了,別矯情了。”虞欽又道。
一片餅干被于晁吃得慢慢吞吞,耳根發燙,匆匆忙忙拍完照片,從虞欽手里奪過最后的那點餅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