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于晁站在虞欽的房門外，手里提著剛剛從餐館打包回來的午飯，等待著屋內人的應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的心中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早在他決定好餐館的時候，他就發過消息給虞欽，告知了她自己將會帶回午飯的事情。可是直到現在，對方都沒有回復過他只言片語。
    他不知道對方是仍然沉浸在睡夢中，還是突然發生了什么事。正在猶豫要不要給她撥打電話之際，虞欽的房門打開了。
    隨著房門的打開，于晁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從門縫里透出來的涼氣，與走廊里的溫度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我打包了點東西……”于晁嘴角的笑意，在看到虞欽狀態的瞬間僵住了，“你怎么了！”
    只見她面色慘白，額發間生著一層薄薄的汗。早晨用來修飾氣色的口紅已經被她卸去，此刻她的唇色也泛著一層不健康的白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精神恍惚。
    看見門外站的是他，虞欽往旁邊讓了半步，示意讓他進屋。
    屋內的光線昏暗，窗簾被緊緊拉起，唯二的兩道光線便是床頭的兩盞燈。
    “剛才做了個噩夢。”她解釋道。
    “什么樣的噩夢？”于晁轉頭去問她。在注意到對方身著的是睡衣之后，他又迅速把頭轉了回來。
    “忘了。”虞欽搖搖頭，眉頭緊蹙，似乎不太想去回憶。
    “忘了也好，這種不好的事情，不值得記住。”于晁說道，然后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
    “是這個道理。”虞欽笑起來，然后從椅子上拿起睡前換下的衣服，“你先坐會兒，我換身衣服。”
    虞欽換衣服的時間并不長，等她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的時候，于晁已經將午飯一一擺好在桌上。房間里的光線實在太過昏暗，于是他關上了床頭燈，轉而打開更加明亮的燈光。
    “你沒有出去逛逛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虞欽坐到他的對面，在明亮的燈光下，她終于看清于晁打包的菜色。“哦！是caiuo！你還挺會點的，這是這兒的特色菜。”
    caiuo是托斯卡納地區的一道傳統湯品，并且以里窩那的尤為特色。根據最傳統的做法，這道海鮮湯需要用到不同種類的魚類，比如鯔魚、赤鲉、烏賊等十數種魚類，然后還要加入蝦蛄和貽貝。口感上，除了所有意大利菜色必不可缺的番茄醬的味道之外，還有一點點辣椒的味道。
    除了caiuo之外，于晁還帶回了一道白灼的青口以及一道金槍魚的塔塔。除卻沒有一只小小的，明滅搖晃的蠟燭之外，這儼然已經是一頓燭光晚餐的配備。可惜這頓午飯的兩位主角，此刻無心在意這些。
    “我去的那家餐廳，這三道是招牌。”于晁解釋道。
    “我也常常這樣。‘今日推薦’和‘本店特色’，真是兩個好東西，對吧？”虞欽眨眨眼睛，“不過，你這樣讓我有些難辦啊……原本我打算今晚帶你去一家caiuo主打的餐館的。現在看來，要重新決定晚餐了。”
    “沒關系，今晚我們可以再吃一次。”于晁笑道，“還不知道我點的這家店怎么樣呢。”
    “有道理。”虞欽拉長了語氣，點點頭，“那家店生意很好，服務態度也不錯。除了caiuo之外，墨魚面也是他們的特色。不過那個意面有點膩，我們可以只點一份。”
    “這些事情，我聽你的。”于晁又道，然后他向虞欽舉了舉自己的手，“我去下洗手間。”
    “好。”虞欽點點頭，然后忽然轉過身去問他，“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呢。剛剛你去了哪兒？”
    “也沒去哪兒。就是從這兒，一路往新堡走，然后還去了共和廣場。”于晁的聲音從洗手間里傳出來。
    “新堡到共和廣場也沒多遠的距離啊。”虞欽無奈地笑了笑，“所以，你只是走了一條我推薦路線里最短的一條。或者說，就走了我給你的，推薦路線里的一半？”
    “沒辦法，自己一個人閑晃，真的很乏味。”
    “那看來我這個臨時導游當得還不錯？”虞欽打趣了一句。
    “是不錯。”
    “那，請問這位顧客，今天下午希望去哪里呢？是在城中的海濱長廊散步看海，還是去更遠的海灣？”她歪著頭問他。
    “導游小姐今天下午，不需要更多的休息了嗎？”
    “鑒于我本人很容易一覺就睡到天荒地老，而‘約定’這兩個字很容易導致我難以進入深度睡眠，我認為我還是依靠晚上早點睡來解決我最近感到疲憊的問題吧。”
    “如果你今天下午不小心在外面睡著了，我會負責把你送回來的。”于晁笑笑。
    “oh！youaresonice！”虞欽情不自禁地又戲精上身，“所以呢？這兩條路線，你更傾向哪一條？”
    “……海濱長廊吧。”于晁沒有多做糾結。
    “好，那我們等日頭不那么曬了再出門。”虞欽說道，“既然你已經到過新堡了，那我們一會兒就去舊堡。從那邊可以一路沿著海岸往海濱大道那邊走。”
    “都聽你的。”于晁點點頭。
    食物的味道很好，虞欽嘗不太出這道海鮮湯是否足夠傳統。因她肉眼所見，實在分辨不出太多的魚類。
    出于一種奇妙的默契，用餐期間兩人并沒有再天南海北地聊些什么，而是專心在用餐。直到午飯解決得差不多了，虞欽才終于再次開口。
    “說起來，我們明天晚上回佛羅倫薩休整一番之后，后天早上就要坐車去拿波里了。有個問題，我很想問你，你能回答我一下嗎？”
    “在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你能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說。”虞欽點點頭。
    “當初春游結束，陸老師在課堂上批改游后感的時候，她真的是說，‘這回大家寫得都不錯’嗎？”
    于晁其實并不是那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兩人重逢以來，有個問題一直擺在他們面前。鑒于他此刻已經想開了，因此覺得，似乎也沒有必要，一直再繼續裝作陌生人的樣子跟虞欽相處下去。只是，突然提到這個話題會顯得無比突兀，因此他才想要借由這個問題，把他們之間最后的那層紗幕給揭開。
    “你感覺記性真的比我好太多了，我猜你應該還記得這件事情。”于晁又道。
    虞欽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不斷在心中反復產生的尷尬情緒，早已通過那晚的夜談煙消云散。跟于晁一樣，她一直欠缺一個主動提及的契機。此刻聽到這個問題，她忽然感覺心里一松。
    “確實不是。”虞欽沒有太多的思考，直接就說出了答案，“她的原話是，‘虞欽這回寫得不錯’。”
    “我不明白。”于晁皺起眉頭。在他的印象里，虞欽應該不存在作文寫得不好的時候。怎么偏偏只有這次得到了夸獎。而且鑒于當時他們坐的位置，毫無疑問那句話是專門說給虞欽聽的。
    “游后感，我寫了兩遍。她夸獎的那篇是我后來被要求重寫的。”提起這件事情，虞欽徹底放下了餐具，“原本我寫的那篇，主題內容是關于動物園里的那頭，被用鎖鏈困在樹干上的母象的。我們那個時候剛剛才看完動物表演，就看到這一幕，沖擊不是一般的大。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并不后悔偏離了游后感的主題。不過陸老師顯然不樂意看到一堆開心的游后感里，出現這么一篇東西，所以就讓我重寫了。后來重寫并得到夸獎的那篇，是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寫的。”
    “夜市和游后感，哪篇是你先寫的文章？”于晁忽然問道。
    他假設，如果游后感的時間要早于夜市的那一篇，或許就能解釋為什么虞欽對他撒謊了。
    “這誰記得？我從來不記時間線的。而且這個應該問你才對吧？”虞欽輕笑一聲，“不過，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真正想問的是什么。”
    于晁沒說話，雙眼直勾勾地瞅著她，希望能從她嘴里得到答案。
    “可惜你問錯問題了。如果你剛才問的是這個，現在就已經知道答案了。”虞欽沒有理會他，抱著胳膊，略有些得意搖搖頭。
    “好吧，那輪到你了。你想問什么？”他沒有覺得失落，伸出手示意虞欽繼續。
    “我想問……我想問，你原定的旅游計劃能不能稍微做些調整啊。有幾篇游記，我真就是隨便發的。其實我不是很想再去第二次。”說到最后，她終于忍不住捂著臉向后仰了仰。
    于晁沒想到是這個問題，心中震驚之余，還有那么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低頭想了想自己最初告訴虞欽的，自己這一趟旅行的目的，最后同意了她的提議。
    “我說過，我是想看看你看過的景色。既然你現在表示抗議，我當然也就只能順從。”
    或許是心境不一樣了，這句話，于晁說得很坦然，倒是虞欽猝不及防聽見這么一句，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