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于晁定定地看了虞欽一眼后，問道。
    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長桌上，幾個年輕人忽然發起一陣驚呼，惹得周圍人紛紛轉頭看過去，沐瑤也不例外。唯獨虞欽和于晁，在這陣騷亂間仍然在對視。
    “當然，為什么不呢？”虞欽微微一笑，“雖然我的那些故事不值一提，但我真的不喜歡接受懲罰。現在有人跟我一樣，必須講出自己的故事，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聽起來，她好像血賺？”于晁下巴一抬，“一個晚上賺了你和我的幾個故事？”
    “不是哦……”虞欽搖了搖食指，“我最賺。我的這幾個故事，無關緊要。今天她不懲罰我，什么時候問起了，我也會告訴她。而她的所有故事，我一清二楚。再加上你的……我難道不是知道得最多的那個嗎？”
    “我好像不能不說了。”于晁笑笑。
    “是這個道理。”虞欽點頭。
    一旁的沐瑤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睛明亮異常，顯然十分期待。
    “好吧，你們想聽什么？”于晁問道。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在外人面前敘述這些事情，心里忽然有些感到難為情。之前在羅馬人民廣場的時候，雖然他也曾經告訴過虞欽這些事情，可是那種情緒是不一樣的。那更像是一種隱晦的表白。而現在，他卻要在虞欽和她的朋友面前，剖開他的內心，告訴她們一個他視角里的回憶。
    “虞姐姐告訴過我一點了，我想再聽聽更細節一些的事情。比如你們還有在聯系的時候的相處？或者你當初真的沒喜歡上她？”沐瑤說道。
    聽到沐瑤的第一句話，虞欽心里一個咯噔。等她把話說完之后，虞欽解釋道：“之前她有點擔心我跟你單獨兩個人結旅伴，我就把你之前告訴我的那些事情，簡單跟她說了一下。”
    “沒事。”于晁又笑，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然后才對沐瑤的話做出解釋，“喜歡肯定有。但是小孩子的喜歡是很單純的。如果你要問是不是早戀的那種，我只能說，我不是賈寶玉，她也不是林黛玉。”
    “我就說嘛！”沐瑤跟自己擊了個掌，“如果你心里沒有點喜歡的話，單純因為別人起哄，是很難最后真的喜歡上她，最后還糾結到現在的。總不能你一路讀書工作下來，一個條件好的，性格好的都沒遇上過吧？”
    聽見這一番分析，于晁忽然笑出聲，再次引來兩個女生的注目。
    “沒有，我是想說，她現在變化應該還挺大，不過當年的她，真的不能用‘性格好’這三個字來形容。”
    “難道她性格不好？”沐瑤有些懷疑地反問他。
    盡管虞欽自我描述的時候，也說過自己小時候脾氣差，但是總不至于到性格差的地步吧？那她這么些年下來，變化也太大了一點。
    “也不是。”于晁再次否認，“她是那種脾氣很兇，但是心腸很軟，性格很好的那種人。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大概是，口是心非？說真的，如果她真的性格糟糕的話，是不會在班上甚至在年級里都受歡迎的。小孩子雖然對一些事情不太了解，但又不是傻子。”
    “舉個例子？”沐瑤道。
    “比如，有一回周記，她寫說自己去逛夜市，結果看見小吃攤在賣一些她覺得很殘忍的小吃。她認為人類好吃，這沒什么。但是僅僅為了口感，就去吃一些尚未長成的牲畜，是不可取的。這篇文章，當時被我們的語文老師當眾念了出來，還夸贊說這篇文章很有深度。后來課間我問她，真的因為覺得殘忍，所以沒有吃那道小吃嗎？她回說她吃了，她當然吃了。”
    “我不明白。”沐瑤皺著眉。
    “她撒謊了。不是撒謊，違背內心寫了一篇很有深度的文章，而是撒謊騙我說她吃了那道小吃。”于晁解釋道，“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撒這個謊。但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好像就不喜歡被夸獎。如果說她善良，她會說自己很殘忍，會撒謊說自己其實吃了那道小吃。但是如果你說她這個人真是兇巴巴的，她又會很開心。她的情緒感知跟一般人好像是完全相反的。”
    “也許她真的吃了，只是你在一廂情愿。”虞欽的笑意在聽于晁講述的期間，開始慢慢收斂，最后連牽動嘴角都覺得可能會因為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肌肉，而被迫掉下眼淚。
    “她沒有。”于晁看著她的眼睛重復道，“我知道她沒有。那個時候，她騙起人還沒有那么厲害。”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不跟你爭辯這個，你心里的濾鏡太重了。”虞欽別過頭，“說點別的吧。”
    沐瑤看見她別過頭之后，極力地在控制自己的呼吸，知道虞欽的情緒不對，在桌子底下捉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
    “對啊，說點別的吧。”沐瑤笑著打圓場。
    “說什么？”于晁深吸一口氣，勉力保持微笑。
    “說，為什么你會覺得她作為一個單身主義，知道你喜歡她之后，會覺得困擾。”沐瑤再次提問。
    “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感受過一次了。”于晁回答道。
    感受過？可是虞欽也不過是幾天前才知道而已。難道說，就像幼年時能夠看穿她的謊言一樣，于晁早就看破她的偽裝游戲，只是不說破嗎？虞欽赫然心驚，微微瞪大了眼睛，和沐瑤兩兩對視。
    “什么時候？”虞欽回頭問他，“你什么時候感受過的？”
    “我這兒有個牙印，是她咬的。”于晁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齒痕，平靜道，“我之前跟她開過一個玩笑。我說等她長大了，我給她介紹對象。她忽然就氣狠了，眼淚唰的掉下來，然后狠狠地往我手上咬了個印子。那個時候她才三年級。三年級的她就已經很排斥婚姻這個字眼了，更遑論是現在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虞欽小聲嘀咕著，“不過如果真的害怕對方困擾的話，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對方知道的。”
    “什么？”于晁聽不清她的聲音，只能看見她的嘴型在動。
    “沒什么。”虞欽搖搖頭，“我是說，這么小就排斥婚姻，應該對這種社會關系是有一定心理陰影在的。恐怕很難解決了。你干脆直接放棄吧。反正你不是自己也沒弄清楚自己是個什么心態嗎？今晚就當你失戀了，然后接下來的旅行正好可以作為失戀散心的旅行。你覺得怎么樣？”
    虞欽一直以來的態度都很明顯，于晁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應對她的種種狠心的話語了，卻沒想到仍然還是如遭晴天霹靂。
    “你……”他久久說不出下半句。
    “虞姐姐！”沐瑤再一次艱難地在兩人之間打著圓場。
    “虞姐姐，你不也是單身至上嗎？不如從你的角度揣摩這個女生的心理？”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虞欽皺起眉，“就算我們都是不婚主義，也不代表我能夠揣摩她的心思。說到底，我們是不一樣的人。就拿他剛剛舉的例子來說：如果是我，沒吃過就是沒吃過，我不撒這個謊。不喜歡這種玩笑，我就一定會明確地表明自己的不認同。”
    “就是隨便討論一下嘛。”沐瑤雙手拖著臉，“就當是提供一下思路？我也很好奇，你明明不算是絕對獨身主義，為什么從來沒有見你進入過一段關系呢？”
    虞欽正喝著酒，玻璃杯里褐色的酒體漸漸下去，冰塊的形狀露出來。她在心里數了一下杯中冰塊的數量之后，平靜道：“大概是因為，我本身抗拒進入一段關系。所以每段關系還沒開始，我就已經看到結局了吧？”
    “怎么說？”
    “比如不論是戀愛還是婚姻，結局都一定會是分開。”
    “你太悲觀了。”
    “這可不是我悲觀，是現在這個社會就這樣。更何況，我從來也沒說過對方是過錯方啊。”虞欽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你？你能是過錯方？”沐瑤不愿相信。
    “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了，我如果談戀愛，是不考慮責任問題的。像我這樣一個只想享受快樂，不愿意承擔責任的人，無論對方是誰，結局都是一樣的。自然也就沒必要霍霍人了。”
    “如果對方愿意跟你就這樣談下去呢？”于晁問。
    “天底下哪兒有這么好的事兒？”沒有酒了，虞欽就開始喝水，始終不愿意讓自己的嗓子干下來，“況且，對方愿意，我也不愿意。這樣對別人不公平。再說了……我還有點矯情。跟我交往會很麻煩，跟黑心公司應聘似的。對方付出了可以付出的一切，都不一定能從我這里得到想要的東西。但是跟我當朋友就不一樣了。這一點，沐沐深有體會。”
    “這個確實。體會過虞姐姐有多好以后，再跟哪個男人談戀愛，都覺得不如虞姐姐好。”說完，沐瑤發出一聲哀嚎，“為什么沒有一個性轉版本的虞姐姐追求我啊。”
    虞欽被她夸張的語氣氣笑了，掐了一把她臉上的肉，道：“別鬧。”
    “我認真的。”沐瑤看向于晁，“你知道嗎？有一回晚上我們坐公車回家，路過一個特別黑的街道。我就隨口說了一句，要是遇上歹徒該怎么辦。然后虞姐姐脫口就說，讓我先跑，她殿后。我當時就心悸了一下。”
    “真的？”于晁眉頭一跳。
    虞欽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反而繼續調侃沐瑤：“我都說了，跟我交往不比跟我當朋友幸福。性轉了也一樣。”
    “能有多麻煩？你說嘛！”沐瑤撅起嘴，不滿虞欽一次次反駁的理由。
    “嗯……首先，這個人需要先做一個小手術；然后，他需要向我提交一份身體檢查的報告。在核對了各項指標都沒問題的情況之后，我才會跟他交往。我要求的這份報告，內容比入職做的那份還要多，而且不是一勞永逸的那種。我會要求定期給我一份新的健康檢查報告。”
    “啊、那是有點麻煩。身體檢查做得詳細，一次得大好幾千呢。你還要求定期做。”沐瑤的五官都皺起來了。
    “我可以出錢。”虞欽用更加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跟我維持戀愛關系，這個人就必須給我一份報告。我承認，我思想很開放，可是我總得對自己的健康負責吧？我媽就我這么一個閨女兒，養這么大不容易。”
    “這太難了啊……我是能理解你為什么有這些要求啦，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沐瑤不由感慨道。
    “所以我單身至今？”虞欽自嘲了一下，“才怪！我這個要求一旦提出，就跟羞辱了他們的自尊一樣。可是分明是他們自己其身不正。我有朋友跟我的想法一樣，不過她比我委婉一些，沒有明著要報告。采取的是，試探數據，層層遞進的方式。不過她跟我不一樣的是，她是確認了關系才要的報告，而我想提前規避這個麻煩。”
    “你那個朋友是怎么做的？我想學習一下。”沐瑤眼睛亮了亮。
    “就是，體檢的時候不是會驗血嗎？她先把自己的拍了發過去，然后試探地問說，我這個血紅蛋白有點低誒，你那個呢？跟我一樣嗎？”虞欽稍微回憶了一下，才說道，“不過這招不能每回都用。后來她就直接找她男朋友要獻血證了。”
    “獻血是個好習慣。”沐瑤深以為然。
    一旁旁聽許久的于晁，終于忍不住發表自己的意見。
    “其實我覺得，直接定期要報告挺好的。獻血證不能保證一輩子。”
    “你不覺得這樣太冒犯了嗎？”虞欽問。
    “上來就找人要報告，是有些太冒失。”于晁微微笑起來，“不過你們會有這樣的擔憂，是很正常的事情。假設兩個人希望保持一段穩定的關系，那么這個安全感是男生必須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