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前輩在撩我！！！】
　　【裁判，舉報他犯規！！他勾-引我！！！】
　　【天啊，怎么可以用這張臉露出如此犯規的表情？？？】
　　【我彎了，是真的。】
　　……
　　顧鏡霜低頭看他。
　　神情中有了一些細微變化。

　　類似的話語，他大概聽過無數遍。
　　但從沒有一次，像這樣——
　　一顆小小石子投入深海，沒有人見過深海內部泛起漣漪，以為它永恒冰冷、沉默。

　　顧鏡霜眼底眉梢，濃黑睫毛、蒼白臉頰，輕輕一動，墨跡般暈開。
　　“很多人說過同樣的話。”
　　蘇南梔彎腰下去，在畫中反復翻動，企圖從中找出點蛛絲馬跡。
　　“是嗎？”

　　寂靜走廊十分安靜，顧鏡霜相機“神在看著你”發出“滋滋”的聲音。
　　蘇南梔警鈴大作，剛才他忙著跑，忘了相機的作用。
　　要是顧鏡霜看到洗出來的照片，他的身份豈不是保不住？
　　洗照片發出輕輕的聲音。
　　蘇南梔聲音有點抖：“我能看看洗出來的照片嗎？”
　　他心里做好決定，只要拿到照片，他就假裝摔倒，然后把照片藏起來，然后告訴顧鏡霜照片丟了！

　　想法是美好的，他急出一層冷汗。
　　單純瞳孔藏不住事，滿臉心思一讀就懂。

　　顧鏡霜摘下相機，摁下關機，將它收起。
　　“假的。只是個普通相機。”

　　“誒？？？？”蘇南梔驚呼一聲。
　　然后聽到系統播報：“宿主協助玩家對惡鬼造成驚嚇，恐怖氛圍再度提升！宿主，請允許我跪下叫你男神！”
　　蘇南梔：“……好、好哦~”

　　游戲外。
　　【假的？？？】
　　【顧神居然拿了個假貨詐畫皮鬼！！】
　　【顧神，yyds！！！】
　　【別說是鬼了，我都信了！！】
　　【那畢竟是顧神好嘛，就算是掏出個屁，告訴你那是仙氣，恐怕也不會有人懷疑。】
　　【臣附議。】
　　……
　　蘇南梔松了口氣。
　　一方面保住身份讓他暫時放松，一方面也覺得顧鏡霜才智無雙。
　　“果然，你身上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顧鏡霜：“……”
　　呵。

　　·
　　昏暗燈光下，蘇南梔注意到一些畫上，散布著干涸的血液。
　　那是一副睡美人圖。
　　圖上的小少爺穿著純白睡衣，層層疊疊繁復的荷葉邊如水波蕩漾。
　　輕搭在床邊的手指，蔥白纖細，細致畫面連指甲上的櫻色都繪了出來。
　　畫上是12歲的蘇南梔。
　　但依舊沒有臉。

　　這幅畫比別的畫多了一些混雜的血跡。
　　正當蘇南梔湊近，想看個清楚。
　　突然，“睡美人”卻突然浮現出一張臉。

　　還沒等蘇南梔看清楚，“睡美人”突然睜開雙眼，黑黢黢眼睛盯著他，畫面里垂下的手猛地抓住了他。
　　蘇南梔來不及驚叫，已經被拉進了畫中。

　　“哐當！”
　　笨重畫框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顧鏡霜抿著唇，聽到背后墻壁發出聲音：“南梔小前輩……我的前輩……”

　　畫皮鬼追了過來。
　　顧鏡霜絲毫不畏，他冷冰冰道：“滾，別讓我說第二遍。”
　　畫皮鬼似乎還沒有認清對方，等看到顧鏡霜周身氣息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緊后退。

　　草草草！
　　為什么這位大人會在這里？
　　好可怕！好可怕！！
　　畫皮鬼連滾帶爬滾回了墻壁，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
　　【這就是神！】
　　【天上天下，唯顧神獨尊！】
　　【只憑借一個眼神就能把惡鬼嚇退，你說刁不刁？】
　　【別顧神了，南梔前輩可是不見了啊啊啊！】

　　·
　　“嘻嘻嘻，歡迎……怎么又是你？”
　　蘇南梔還沒有看清楚對方，便感覺一條緞帶纏上了自己的眼睛。
　　對方動作不重，周身卻很潮濕腥臭。

　　蘇南梔喜：“是畫室里的哥哥嗎？”
　　畫中鬼愣了一下，將對方雙目縛住，才說：“……不可以動喲。”
　　蘇南梔：“需要我做模特嗎？”
　　畫中鬼：“嗯。”
　　蘇南梔：“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呢？”
　　畫中鬼嘆了口氣：“因為我看不見。”

　　好勵志！
　　蘇南梔大受感動，入目并不是漆黑，而是灰白，隱隱能看到前方那個瘦弱的影子。
　　盲人藝術家，身殘志堅。
　　胸前應該戴上大紅花！

　　可是……都看不見怎么畫？
　　蘇南梔問：“那你知道我長什么樣子嗎？”
　　畫中鬼：“并不知道。”
　　蘇南梔主動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你摸摸我。”

　　畫中鬼愣住了，手心傳遞過來的溫暖，陌生又熟悉。
　　跳動的脈搏裹挾著炙熱的鮮血。
　　單純又可愛的人，在他心中逐漸浮現出音容笑貌。
　　冰冷的指尖，輕觸他的輪廓，從上到下，碰到嬌--嫩而柔軟的嘴唇。
　　巖溶似的熱度從指尖燒騰起來。

　　畫中鬼走到畫板前，問：“你的嘴唇是什么顏色？”
　　“是櫻花色。”蘇南梔臭美。

　　“啪！”畫中鬼把畫筆重重落下，臉色詭異蒼白：“我的世界里只有黑白色！”
　　果然，他還是在嘲諷自己！
　　他再也看不到櫻花！
　　他是個瞎子。

　　心態早就扭曲，他作勢要扭斷蘇南梔的脖子。
　　然后他聽見蘇南梔說：“你的眼睛呢？”
　　“……被人挖了。”畫中鬼緩緩蹲了下來，與他平視，空洞的眼眶死死盯著對方，手指尖輕輕撥過他纖細的下巴。
　　指尖觸感柔軟、細膩，只要指甲用力，就能從捏爆他的血管。
　　那一定是最美的玫瑰色吧。

　　畫中鬼臉上露出詭異燦爛的笑容，手上正要用力。
　　突然，手上的人因為怕癢動了起來。
　　晃動的小腳伸直一踢，好巧不巧，踢到了他被砍斷的脖子。

　　“咕嚕嚕……”
　　頭滾了出去，正好扎到了圖釘上。
　　畫中鬼：“……”
　　好他媽疼！！！

　　系統：“厲害了我的宿主，成功驚嚇到副本boss！氛圍值又又又提升了！！”

　　游戲外。
　　【笑死我了！】
　　【不愧是你！】
　　【心疼畫中鬼三秒鐘。】
　　……
　　好不容易，畫中鬼才把頭裝上，還嘩啦啦留著血。
　　蘇南梔并不知情，他伸手抓了抓空氣，笑得很開心。
　　可畫中鬼不開心。
　　他想讓眼前的小東西，死！

　　“我想，你可能需要一雙眼睛！”蘇南梔笑著說，然后鏘鏘鏘亮出了一對眼睛。
　　畫中鬼：……等等，晚點再讓他死，也無妨！

　　十分鐘后，一雙義眼落到了畫中鬼手中。
　　“以后，你就可以看到櫻花了。”蘇南梔安慰道。
　　畫中鬼將義眼放入眼眶之中，黑暗里，緩緩出現人影。
　　他可以看到眼前的少年了。
　　他會是什么樣子的？
　　星河鉆石一樣的眼瞳？露水玫瑰一樣的嘴唇？

　　畫中鬼緩緩睜眼。
　　模糊的重新聚攏，在黑暗里少年白得像一束光。
　　白色發帶輕附于眼上，隱約勾勒出溫柔動人的眉眼，輪廓柔和，卻又處處透著精致。
　　這張臉…
　　這張臉！
　　絕不會打心底里消失！！！

　　“是你！是你！！”緊繃的神經在剎那崩斷，蘇南梔歪了下頭，卻不知道畫皮鬼猖狂大笑，雙目赤紅，他的手指甲逐漸變長，直取蘇南梔咽喉。
　　“我要把你的臉撕下來！”

　　蘇南梔這才意識到不對，他剛想跑，可眼前的發帶成功遮擋了視線，他走了兩步，被一下子絆倒。
　　劇烈疼痛席卷過來，他臉色發白，疼得快要昏死過去。
　　眼前場景逐漸扭曲發白。

　　在那瞬間，他看到未來。
　　猙獰面容的白衣少年，降下詛咒。
　　他拿著柴刀，赤紅眸子如鬼魅，一遍遍砸爛自己的臉。
　　而這時候趕來的王行之，悲痛萬分，捧著他的尸體流淚。
　　還說，會帶他出去。

　　……
　　痛楚襲遍全身，蘇南梔渾身跟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他大口呼吸，憑借動物敏銳直覺，往旁邊滾了兩圈。
　　蘇南梔一把摘下眼睛上的帶子，扔下來：“你是不是認識我？”
　　“……”畫中鬼動了動嘴，蘇南梔沒聽清他的聲音，劇烈“轟隆”一聲，差點震聾了蘇南梔耳朵。
　　逼仄黑暗被投射進來的光芒逼到盡頭。
　　伴隨著石墻“轟隆隆”倒下來，畫室里被分割開來。
　　光影對決，畫中鬼站在那頭，蘇南梔站在這頭。
　　畫中鬼臉上是瘋狂的笑，血淚不止。
　　他淡淡消失在黑暗里。

　　卻也在此時，蘇南梔看清了他的身型和相貌。
　　18歲的少年稚嫩，柔和輪廓同他有幾分相似。
　　還不待更多信息，蘇南梔聽到耳邊一聲呼喚。
　　“沒事吧？”
　　蘇南梔看過去。
　　逆光里，顧鏡霜跟王行之并排站著。
　　黑發飛揚，神情斂然。
　　王行之像個英雄。

　　“是你啊！”
　　顧鏡霜眼彎了彎，就見少年撲過來……然后抱住了他旁邊的王行之。
　　顧鏡霜臉色垮了下來：“……”
　　王行之亦是慌亂，整個人卡帶了似的，平日里能說會道，跟蘇南梔陰陽怪氣，但此刻少年飛撲上來，他竟然多出了詭異的感覺。

　　少年很輕，比想象中還要黏糊，像塊牛皮糖。
　　平日里機靈活潑，但此時眼尾潮紅濡濕。
　　可見，哭過，被嚇哭了。
　　大佬小號也會這樣哭鼻子嗎？
　　王行之想。

　　他也是肉體凡胎，他也會有恐懼。
　　他也是人，尚未到達神之領域。

　　王行之耳尖染了一點點紅，把少年放下來。
　　少年杏眼亮晶晶看著他，眼尾顏色沉重，睫毛濕漉漉粘在一起，好不可憐。
　　王行之抵了下齒尖：“是我。”
　　“謝謝你。”少年一派真摯赤忱，讓王行之慌亂又無措。
　　起初的針鋒相對，走到現在這一步，王行之越發搞不清楚蘇南梔的意圖。

　　“咳咳……”顧鏡霜輕咳兩聲，臉色煞白。
　　他手里掛著一塊古董懷表，指針準確指向五點。
　　“進去吧。”
　　他沒看蘇南梔，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圈陰影。另一只插在衣服兜里，櫻花特制棒棒糖捏得粉碎。

　　距離畫皮鬼出現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現在基本安全，不到晚上，鬼再難行動。”王行之說，少年離得近，身上傳出一種奶甜和花香的味道。
　　他將腦子里那種復雜的情緒拋開，放下手里的重錘，說：“進去看看，有沒有通關線索。”

　　蘇南梔看著他一下子高大的背影，覺得不可思議。
　　王行之竟然這樣對他好，也許跟著他，真的能活著出去!
　　不過……畫中怨鬼為什么對自己的恨意那么大？
　　甚至于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恨不得將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