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過時、灰敗的長襯，寬松v字領(lǐng)，露出脖子上割裂縫合的痕跡，手里拿著一把錚亮的刀，仿佛只要對方一動，就會把他的頭割下來。
　　畫中鬼出現(xiàn)的時候，顏料人紛紛捧著小臉，花癡道：“少爺來了。”
　　“叫我王子殿下！”畫中鬼踹飛一個顏料人，磨了磨牙。
　　顏料蹭到他身上，他伸手搓了搓，接著拿起了畫筆。
　　在顏料人花癡的眼神里，打算填補(bǔ)那張無臉畫。

　　而蘇南梔神情有點(diǎn)蔫。
　　跟對方面對面后，他更能看出，畫中鬼的眉眼同自己有幾分相似。
　　精致眉眼、柔和輪廓。
　　只是對方眼神凌厲倔強(qiáng)，永遠(yuǎn)驕傲不屈。
　　加上一開口的態(tài)度，像是有點(diǎn)那啥大病。

　　看著那張臉，蘇南梔難受。
　　他必須得承認(rèn)，溫柔的義父也許并不愛自己。
　　不然為什么殺了他？
　　為什么這么快就找了跟他相似的小孩？

　　他受不了委屈，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問道：“你是義父帶回來的小孩嗎？”
　　“……嗯。”
　　對方沾著鮮紅的顏料，一點(diǎn)點(diǎn)涂到那張沒有臉的畫上。
　　他咧嘴笑著，垂著頭，烏發(fā)蓋住臉頰：“臉……我喜歡你的臉。”
　　一點(diǎn)點(diǎn)，在那張底紋蒼白的紙上畫出蘇南梔的臉。
　　但無論怎么畫，都沒有辦法達(dá)到完美。

　　蘇南梔的美，是畫不出來的。
　　他的美，不應(yīng)該屬于畫，而是屬于盛大世界。

　　畫中鬼渾身顫抖著，似乎對此十分不滿意。
　　為什么世界上會有，這么美麗，卻又這樣無法描繪出來的容顏？

　　畫中鬼死死盯著少年，少年低著頭，纖細(xì)的肩膀輕輕顫抖，像是嫌惡他。
　　想到這里，他手里的刀慢慢握緊了。

　　嘻嘻。
　　既然畫不出來。
　　那就把他的臉割下來。
　　就像那個變態(tài)義-父對他做的那樣。

　　“嚓！嚓！嚓！”
　　他用刀把那幅畫一刀刀捅爛，緩慢抬起頭，臉上掛著肆意笑容。
　　“……我要……”

　　話音未落，面前的人卻“吧嗒吧嗒”落下淚來。
　　“啊嗚嗚……”
　　他縮著小小軟軟的身子，抽抽搭搭，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畫中鬼手里的刀不自覺放下。
　　從未有過的慌亂感席卷了他，畫中鬼扔下刀，玻璃球義眼盯著少年。
　　如同他無數(shù)次凝視少年一般。

　　不再是死寂的畫面，少年活生生在眼前，顰蹙呼吸間都那么生動，甚至連哭起來，都讓人……心尖一軟，又瘋狂跳動起來。

　　他咽了下口水，眼瞳里有一簇火。
　　“你、你……哭什么？”
　　太久沒有正常說話，畫中鬼的聲帶沙啞。
　　他神情緊張，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少年。

　　少年蜷縮在雪白的鵝絨床上，一只腳搭在床邊，雪白襪子堆在腳踝處，小腿往上纖細(xì)白皙。
　　杏眼含著泉水似的淚珠，無聲往下，吧嗒吧嗒垂落，鼻尖和眼尾染著俏麗的水紅色。
　　被這樣一雙含淚的眼睛注視著，對方情緒洶涌的裹緊周-身。

　　少年在疼惜個鬼，也在悲傷自己。

　　畫中鬼瞬間想起。
　　他曾經(jīng)抱著“得到幸福”的念頭來到這里。
　　也以為自己是“王子殿下”。
　　可當(dāng)甜蜜的溫床，變成一條條吐信的毒蛇后，幸福破碎。
　　這一切，是眼前真正的小王子，經(jīng)歷過的。
　　但他成為弱小的小鬼怪，直到多年后，才從物是人非的碎片里，補(bǔ)全了真相。

　　他的小王子。
　　跌落泥濘，不染纖塵。

　　畫中鬼眼眸沉了沉，慢慢走過去。
　　不懂事的顏料人嘰嘰喳喳。

　　“王子、王子殿下。”
　　“還沒有畫完呢……”
　　“還要給我們畫臉呢！”
　　“拖住王子殿下，別讓他離開！”

　　顏料人在這時候突然反叛，拿著旁邊的畫筆，齊刷刷對準(zhǔn)了畫中鬼。
　　這群小東西不過手臂般高度，因?yàn)闆]有臉，顯得滑稽可笑。

　　“……不怕死的東西！”畫中鬼一腳踹飛一個。
　　僅剩的幾個顏料人瑟瑟發(fā)抖，抱成一團(tuán)，大哭起來：“哇嗚嗚嗚，王子殿下！”

　　系統(tǒng)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對群體npc造成驚嚇！宿主，這么牛逼的宿主是存在的嗎？？？哇，宿主你太棒了，居然解鎖了商城童話套餐！！注：童話套餐只能售賣玩家。”
　　蘇南梔：……
　　這氛圍值怎么跟地里的種子一樣，自己嘩啦啦就長大了？

　　不待蘇南梔細(xì)想，畫中鬼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目光深沉。
　　“不是王子殿下！”畫中鬼單膝下跪，看著蘇南梔，說：“他，才是王子殿下。”
　　他目光炯炯，像是黑暗中落入一顆星辰：“我的王子殿下。”

　　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握住對方腳踝。
　　蘇南梔腳踝白皙透亮，踝骨明晰浮凸。
　　踝骨堆著襪子，包裹著纖細(xì)的小腿。
　　畫中鬼將他的襪子，緩緩拉起來，指-腹摩-挲過他的肌-膚。
　　純白的襪子勾勒出姣好的小腿輪廓，大手握住腿肚，輕輕用力，就能看到少年眼尾發(fā)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你哭起來，真好看。”畫中鬼輕聲說，刷子似的睫毛輕垂，在臉頰投下一片陰影，陰影蓋住了死白臉頰上的緋紅。
　　蒼白大手捏住對方腰肢，畫中鬼把人抱了起來。

　　顏料人紛紛探頭探腦，皓白的臉上直接露出一個“？”。
　　“要給我們畫臉了嗎？”
　　“我也想要好看的臉！”
　　“咦……去了鏡子面前？不畫臉嗎？”
　　顏料人表情變成了一個“T-T”。

　　落地鏡前鋪著一層厚厚的羊絨毯。
　　薔薇紋盤旋在落地鏡上，映出面前糾-纏的兩人。

　　蘇南梔眼尾紅紅，被畫中鬼從背后掐住了腰肢。
　　濕漉漉的睫毛掛著水珠，從耳尖到鼻子，均勻散布著水彩似的紅。
　　雙-腿陷在羊絨之中，肌膚瓷白如玉，彎曲的膝蓋微微帶粉。

　　畫中鬼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著鏡面。
　　“我的小王子，你知道你的義父為何要?dú)⒛銌幔俊?br />
　　鏡子里的人，杏眼含淚，瞳孔顫抖著，唇-瓣有些發(fā)白。

　　對于蘇南梔來說，義父、管家、鄰居哥哥們是他唯一的親人。
　　在城堡生活的十幾年，他一直很幸福。
　　縱使不能離開城堡，每日望著同樣的天空，他仍舊很幸福。
　　他想，18歲成年后，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沒有想到在生日那天，他被義父殺害。

　　他顫抖著回復(fù)：“為、為何？”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眼淚從臉頰滑落，滾燙的淚珠滴落到畫中鬼的手指上。
　　畫中鬼抿了抿唇-瓣，他捏著蘇南梔下巴，讓他歪著腦袋，看向自己。

　　“疼、我好疼……”蘇南梔眼淚溢了出來，睫毛濕漉漉一片。
　　畫中鬼伸長了舌-頭，舔-舐他的脆弱。
　　眼淚嘗不出味道，卻讓他發(fā)狂。
　　“因?yàn)椤ε履汩L大，他害怕失去你美麗的容顏，要永遠(yuǎn)把你停留在18歲……多么浪漫的理由。”

　　不。
　　一點(diǎn)不浪漫。
　　像是有那啥大病。
　　蘇南梔被畫中鬼鉗子似的大手，捏住了下巴，疼痛惹得他眼淚不止。
　　聽到畫中鬼的話，他心里難受。
　　幸福就像泡沫，見光就破。

　　他從濕漉漉視線里，看到了畫中鬼那張臉，問道：“那你呢？義父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殺了你嗎？”

　　提到自己，畫中鬼突然不開口了。
　　他手指輕撫過蘇南梔的臉頰，慢慢停留在幾乎看不到的喉結(jié)處。
　　“……你怎么這么好看呢？”
　　他幾乎是克制不住想要對方的心情。
　　想要注視著他，讓他永遠(yuǎn)留在這里。
　　永遠(yuǎn)在地獄里陪伴自己。

　　他不想殺他。
　　殺戮是最低級的掠奪方式。
　　而更高級的是……
　　愛。

　　畫中鬼掐著對方腰肢的手，逐漸用力，隨后提出想法：“你不是喜歡這里嗎？那就永遠(yuǎn)跟我在一起吧。”
　　“你喜歡人頭、玫瑰、鮮血、顏料人嗎？”
　　“不喜歡也沒有關(guān)系，你想要什么我都畫給你。”

　　蘇南梔悶悶擠出幾個字：“……我想吃冰淇淋，上面畫笑臉那種。”

　　畫中鬼放開他，提筆在紙上畫畫，畫了個黑黢黢的圈。
　　然后畫的東西跳了出來。
　　黑黢黢的貼在了蘇南梔的腦門，想要把他吞噬。

　　顏料人捧著臉，一個個變成梵高的吶喊。
　　“啊，要被吃掉了。”
　　“好臉蛋被吃掉了！”
　　“啊嗚嗚嗚！”

　　“哎呀!”蘇南梔把臉上的東西扒拉下來，眼里還含著淚花：“這不是冰淇淋唔。”

　　“不可能！”畫中鬼震怒，他性格陰晴不定，在被蘇南梔否認(rèn)以后，整個鬼都暴躁起來。

　　“我怎么會畫得不好！一定是你，你嫌棄我！你不想留在這里！”
　　他整個臉猙獰起來：“我的王子殿下，你不留在這里，想要留在哪里？！”
　　他重新?lián)炱鸬孛嫔媳涞牡叮崃讼骂^。
　　臉上的笑容逐漸裂開，眼瞳漆黑。
　　“你想跟著別人走？不可以，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冰冷的刀映出畫中鬼的臉——
　　無數(shù)掙扎的靈魂，搖晃著、狂吼著。
　　“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們的，親愛的王子殿下！”

　　蘇南梔往后退了一步，腳跟踢到了一個顏料人。
　　顏料人“嗷嗚”一聲，沒有臉的小人突然齜牙，抱住了他的腳。
　　“啊！”蘇南梔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其他顏料小人紛紛撲上來，摁住了他的手腳。
　　融合在一起的顏料人，變成一個十字架，立了起來。

　　而那冰冷的刀尖，正對著蘇南梔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