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鷗告別農(nóng)婦回到家，就倒在床上睡，電話響了也不想去接。許多年都沒有這樣睡過一樣，人往睡眠的深處一直往下沉。第二天醒來，她想起農(nóng)婦的話，覺得自己無意思中還是把花兒的離去當成了一種解脫。</br>
花兒不再壓在她的心頭，但是花兒的生命化成了無數(shù)的病人的生命。那些可憐的祈求的眼光，讓她想到花兒，她伸出自己的手讓病人攥著時，她是病人的母親，她為她們擦汗。她不允許她的醫(yī)生大聲地訓斥病人，“當成你的親人”她說親人的時候，總會想起花兒的眼睛。</br>
阿青說：“有些病人很謙恭溫良，很容易把她當親人，但是有些人很尖酸刻薄，怎么也當不成親人。”</br>
江小鷗說：“把病人當親人不是要你曲意迎逢，是要你對病人有愛心。對疾病和痛苦充滿同情。”</br>
江小鷗在產(chǎn)房巡視，她在一排排的嬰兒床前，仔細地端詳，像在欣賞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她的臉上有一種諸如天使一般的光輝，眼睛流瀉愛意。阿青望著，想起一幅名畫：長著雙翼的小天使圍繞的圣母瑪麗亞。阿青默默把江小鷗當成了學習的榜樣。</br>
阿青上班時，來了一個編著兩根花白辮子的病人，病人穿著舊棉襖，有的地方棉花也露了出來，病員一走進診斷室，就有一股糞臭。病員的門牙落了，說話不清楚。病員的兒子一個同樣憨厚的男子穿著一雙軍用膠鞋，站在母親背后，說她*托取不出來。</br>
阿青忍著奇臭，查看病員，發(fā)現(xiàn)*托已經(jīng)嵌進直腸，形成了糞瘺。病員的大便從*來。阿青請江小鷗來看，江小鷗問病員有多久了，病員說快一年了。</br>
江小鷗責備病員的兒子說：“母親受這種苦，為什么不早來？”</br>
男子紅了臉說：“剛把看病的錢湊齊。”</br>
病人收住院后，發(fā)現(xiàn)病情不是原來想象的那么簡單，*托卡斷了一半直腸，取出*托后，直腸只能改道，在病員腹部開口。病員的錢很快就用完了，江小鷗號召大家為病員捐款，江小鷗還把家里一些衣服給了病人。病員勉強出了院。囑她半年以后，再來醫(yī)院，把直腸改回原來的地方。</br>
醫(yī)院病人多起來，有了生機。緊挨保健院的門市都成了一些嬰兒用品*店，青衣巷也有幾家門市不顧馬上拆遷，也改成新生兒用品店。青衣巷說拆，可因為正式簽合同時，所謂的面積變成有效面積，天井走廊之類一概不算，而且要按比例付款才能得到相同面積的新房，青衣巷的居民覺得上當受騙，不在合同上簽字，拆遷又緩下來。青衣巷的居民請楊木代他們出頭，楊木卻拒絕。青衣巷居民都是些草民，只有互想間發(fā)發(fā)怨氣，相互鼓勁不簽合同。青衣巷最高興的人是鄭婆婆和石竹花了，鄭婆婆說推遲一月她就能多活一月，而石竹花說她反正都沒有，不搬還有住的。江小鷗卻為青衣巷的人鳴不平，房產(chǎn)公司太不厚道。她對大馬更產(chǎn)生了一種心理上的抵觸。奶奶因為感冒并發(fā)心肌炎住院，江小鷗要上班又要照顧奶奶，開始幾天還行，后來有些力不從心，看她憔悴，很是心疼，說她要快快好起來，不讓小鷗分心。</br>
可是奶奶的病很快惡化，出現(xiàn)心力衰竭。奶奶臨終前一天，說她要見大馬。</br>
江小鷗不情愿地通知了大馬，大馬帶了很多東西來看奶奶。江小鷗表情冷淡，大馬卻不在意，說他會派手下來照管奶奶。江小鷗說不用。大馬說：“別呈能了，看你累的。好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江小鷗有意說到青衣巷的拆遷，大馬說拆遷已不屬他公司管，由專門的拆遷公司承辦。大馬說：“你不知道很多事情已經(jīng)是社會的慣性，只能那樣走。一塊磚要在一片地上砌起來，水管里要有水流動，氣要進入新樓，不知道要過多少關，有多少黑洞。只是這些黑洞是隱蔽的，我要前行卻必須經(jīng)過這些黑洞。”</br>
大馬還說了很多專業(yè)的術語，江小鷗不懂，但是也無法從心理接受他。</br>
大馬要給奶奶請專業(yè)看護，奶奶卻說她就要走了，她要單獨對大馬說幾句話。</br>
江小鷗退了出去，奶奶病的這些天，她總想起小時候，奶奶的角色更像母親。這么多年把奶奶忽略了，最初因為楊船，愛情遮蔽了天空，后來因為工作和楊帆的出生，擔當讓她軟弱的肩變得堅強，也讓她的心結了繭，能抵御工作的挫折與婚姻的傷害。現(xiàn)在這繭一層一層地脫掉，心裸露著，極脆弱，她突然特別地想楊船。如果選一個人和她一起送奶奶，她只想是楊船。她突然間很想哭，靠住楊船哭。</br>
大馬出來，看她臉色不好讓她回家。她說她要守著奶奶。</br>
大馬的眼里滿是心疼。</br>
江小鷗坐在奶奶的病床上，奶奶本來瘦削的臉卻腫得像水泡過的饅頭，醫(yī)學在這種時候顯得如此蒼白。奶奶讓江小鷗給她梳頭。</br>
奶奶的頭發(fā)本來白得如雪，疾病與衰老使頭發(fā)也沒有生氣，像冬天的枯草。江小鷗梳著，心酸。奶奶說：“老了就丑得慌，你爺爺卻還那樣，年輕，太年輕，在另一個地方的人不老呢。他不認識我了……”</br>
江小鷗說：“你又夢見爺爺了。”</br>
奶奶說：“看見。年輕。”</br>
江小鷗有些出神，逝去的親人真的在另一個空間活著么，而且不老。也許只是人的念想，離開時的生命狀態(tài)已經(jīng)凝固。正如自己老了，回想楊船依然是離開青衣巷的樣子。年輕多好啊，昂揚的青春，豐沛的生命力，可是轉瞬即逝，代之松弛的軀體，老眼昏花，眼睜睜看著精血旺盛的身體走向枯敗，卻無能阻止。生命本身是一出悲劇。</br>
江小鷗給奶奶梳好頭，奶奶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奶奶就走了，找你爺爺和爸爸去。”</br>
“奶奶……你會好起來”江小鷗控制著眼淚。</br>
“奶奶這一生和小鷗做親人，奶奶幸福呢。”奶奶說</br>
江小鷗纂緊奶奶的手，好像拉住微弱的生命游絲，高聲地喊醫(yī)生</br>
“小鷗，大馬年紀不輕了，你要照顧他，他是你……”奶奶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醫(yī)生做了搶救，只是奶奶的心還跳動，呼吸卻是被動的了。江小鷗沒有聽完奶奶的最后一句話。（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