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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情皆苦

    安文生沒想到蘇大為沒直接答自己的問題,而是岔開到了吐蕃上。
    想了想道:“兵強馬壯,民風驃悍。”
    “是啊,雖然地處西陲,但是吐蕃正在變得越來越強大。”
    蘇大為斟酌著道:“你問我為何答應收李博的兒子為弟子,因為他愿意帶我上山尋找聶蘇,我知道,他有功利心,是要用這種方式,與我搭上關系,但是此人很聰明,說的話叫人無法拒絕,而且按之前說的,上山未必能活著回來。”
    停了一停,蘇大為向安文生道:“所以我覺得收李客為徒,算是投桃報禮。”
    “就算有點道理。”
    安文生摸著下巴在房里來回踱步:“那個駱賓王是怎么回事?你以前見過他?”
    “呵呵,沒有。”
    蘇大為輕笑兩聲,但這笑容里,總有幾分讓人琢磨不透的得意勁兒,看得安文生極其膩歪。
    這種笑他再熟悉不過了。
    往常都是他自己,掌握了別人不知道的信息,然后以這種方式,故做平淡的說出來。
    等看到對方一臉震驚或者意外的表情,安文生會覺得十分有趣。
    過去常因此被蘇大為叫什么“裝逼犯”。
    雖然不太懂這個詞是什么意思,不過安文生確實樂在其中,樂此不疲。
    但是現在,阿彌這惡賊居然也學起我來了?
    “最討厭你這種說話說一半,賣關子的人。”
    “你在說你自己嗎?”
    蘇大為白了他一眼,拍了拍膝蓋:“你應該知道,駱賓王素有才名。”
    “大唐有才名的人多了。”
    “他現在名聲還不顯,但是日后,他會是和盧照鄰、楊炯、王勃并稱的四杰。”
    “什么四杰?等等……”
    安文生忽然詫異道:“你說的是那個儒學大家王通之孫?有著神通之稱的王勃?惡賊,人家才六七歲啊,你居然把他與駱賓王并列?”
    “呃,我說錯什么了嗎?”蘇大為一時不知安文生哪根線搭錯了,索性不理他的神神叨叨,自顧自道:“張通是你朋友,自不用說,依我看,李博和駱賓王,也各有才學,既然有緣相識,也是一段緣法,結個善緣吧。”
    也許,未來唐蕃之戰(zhàn)中,自己還會需要到張通和李博這樣的“當地通”呢。
    只是唐蕃之戰(zhàn),還未到發(fā)生之時,自然也無法與安文生言明。
    搖了搖頭,蘇大為見安文生在房里來回踱步,不由訝異道:“文生,你怎么走來走去的,不休息?”
    與張通他們約好了是明日,今晚理應好好調息,養(yǎng)精蓄銳。
    安文生雙手揉了揉臉,長呼了口氣,一向平淡的臉上,眉頭微微挑起:“不知為何,我自從來到這象雄古城就有些心緒不寧,總覺得會有些不好的事發(fā)生。”
    “呃,應該不至于吧,我們如此低調,這里又不是戰(zhàn)區(qū),吐蕃對大唐一直還算恭敬。”
    “大概是我有些敏感了。”
    安文生走到房中角落,在自己那張簡陋的木榻上坐下來。
    和蘇大為一樣,雙腿盤起,雙手疊于丹田之下,擺出一個呼吸吐納的姿勢,忽然又道:“阿彌,聶蘇小娘子究竟為何要跑到這里來?”
    蘇大為臉上的笑容消失,沉默片刻道:“此事我也頗為疑惑。之前在與咥運交戰(zhàn)時,你是看著她在戰(zhàn)陣中消失的……
    開始我以為她是被潰軍帶偏了,迷路了。
    但現在想來,應該不是如此。
    再迷路,這么久的時間,也不可能找不到唐軍所在。”
    安文生點點頭:“唐軍長期在西突厥的草原內作戰(zhàn),以聶蘇的身手,只要想回來,不可能耽擱至今。”
    “所以我想一定有另外的原因。”
    “會是什么?”
    “我不知道。”蘇大為搖頭道:“當年我遇到她時,她是在逃避陳碩真的式鬼追殺,年紀雖小,但已經顯露出許多不凡來。
    我出于善心,幫了她一把,不想后來便結成兄妹,一晃這么多年。
    現在想想……”
    蘇大為抬頭似在回憶:“其實我對小蘇的來歷,一無所知。”
    “什么?”
    “當年我問她,為何在寺廟里,她說她的母親躲避仇人,把她寄宿在廟中,但是……小蘇如此懂事,身上又有諸多神異處,天生就能胎息,是天生開靈的異人,如果,如果她的母親是知道這一點呢?
    或許,她的身世也并不普通。
    只是以前我從沒往這方面想過。”
    “你是說,聶蘇此次失蹤,跟她的身世有關?”
    “或許有關,但我無法確定。”
    蘇大為苦笑道:“也許跟猴頭有關也說不定,我現在,不知道小蘇到底在想什么,只想能盡快找到她,問個明白。”
    “那,如果她真是自己跑到這邊來,不愿隨你回長安怎么辦?”安文生瞇起眼睛,他說的雖然像是戲言,但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徜若小蘇真的決定了,我也不會勉強她,只是想問個明白,只想確定一下她是否平安。”
    蘇大為想起從前,想起與聶蘇相識的一幕幕。
    她那聲“阿哥”,清脆悅耳的喊聲,還仿佛在耳邊回響。
    這些年,真的習慣有她在身邊了。
    平時不覺得,可一但見不到,這心里,便空出一塊。
    人啊……
    “有情眾生,眾生皆苦,也許只能放下執(zhí)著,才能脫離苦海。”蘇大為頗為感概道。
    “別跟我說和尚那一套。”安文生嘿嘿一笑:“你這心里,要是真能像你說的那樣灑脫,我便信你。”
    “文生,少說兩句沒人當你啞吧!”
    蘇大為沖他氣道。
    安文生微微一笑,正眼觀鼻,鼻觀心,想要收束自己的心神,平復焦躁內心,來入定自觀。
    就在此時,他與蘇大為幾乎同時聽到一絲異響。
    兩人不約而同,張大眼睛,視線在半空中一碰。
    蘇大為悄無聲息從床上躍下,一個閃身到了床邊。
    這間客房是臨街的,從窗縫能看到外面街道。
    眼神一瞥之下,立刻看清,外面的街道黑幽幽的,伸手不見五指。
    但蘇大為依舊憑借超卓的視力,看到下面有一隊吐蕃兵,悄然將客棧包圍住。
    領頭的正在用手里的刀從門縫里插入,撥動內里門栓。
    還有吐蕃兵正在翻墻。
    剛才聽到的響聲,正是這些人發(fā)出的。
    身旁一熱,安文生悄然來到旁邊,輕拍了一下蘇大為的肩膀。
    蘇大為轉頭看向他,搖搖頭,做了個手勢。
    安文生向身后桌上指了指。
    蘇大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身形后撤,離開窗口。
    桌上的油燈,將兩人的身影印在窗上,如果這些人是來找他們麻煩的,會是一個顯眼的目標。
    蘇大為向安文生做了個手勢,中指和食指模仿人走路,撥動了幾下。
    安文生點點頭,快步將兩人隨身的行禮抓在手上。
    也就兩個布袋,裝了隨身的衣物和兵器,一些文書,印鑒還有銅錢等。
    見他拿好東西,蘇大為左手一揮,一縷勁風出去,噗的一聲,將桌上的油燈打滅。
    便在此刻,聽到外面?zhèn)鱽怼拌K”的一聲響。
    客棧的木門已經被外面的蕃兵給暴力撞開。
    耳中聽到“崩崩”連響,數支箭從窗口射入,逼得蘇大為和安文生向兩旁避開。
    “沖我們來的?”
    “我哪會知道,先想辦法脫身!”
    對方已經朝房內射箭了,針對的意味很明顯,此時已經毋須再注意聲音。
    離門近的安文生將門拉開一道縫向外看了一眼。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已經有執(zhí)刀的吐蕃兵向客房沖上來。
    “賊你媽的晦氣!”
    惱怒之下,安文生忍不住罵了一句。
    隨手拖過門邊的桌子將門頂住。
    他往來西域各國包括天竺和吐蕃數次,還是第一次被當地的兵卒給針對。
    一時不知哪里出了問題。
    “文生,跟上。”
    蘇大為低喝一聲,伸手將床上的羊毛氈抓起,包起一張木凳,運勁一抖。
    呼~
    破窗而出,發(fā)出一聲碎裂音。
    客棧院中的蕃兵發(fā)出驚呼和怒罵,然后聽得崩崩連響,不知多少箭射出。
    黑夜里又沒點火把,包著凳子的羊氈落地滾了幾滾。
    等吐蕃上前查看,蘇大為早已穿窗而出,手在窗沿一勾,腰勁一用,將身體甩出,一個倒掛珠簾,腳尖勾上房檐。
    安文生緊跟著躥出來。
    別看他身材胖大,但論身手靈活,竟絲毫不差。
    腳下在墻頭一點,借勢連蹬兩腳,翻身上了房頂。
    見他上去了,蘇大為腳下用力,身形一縮,跟著翻上去。
    耳中聽得弓弦響動,早有箭射來,卻只射了個空。
    蘇大為與安文生皆是異人,身手高明,這吐蕃和象雄的建筑都是依山而建,像極了后世西藏那些寺廟,房頂平坦,最適合他們這種人高來高去。
    等那些吐蕃兵反應過來,破口大罵,兩人早逃得遠了。
    這一夜,整個象雄古城被吐蕃兵大索,四處搜察抓人,鬧得雞飛狗跳。
    蘇大為和安文生被追兵趕著四處躲藏,好不容易天色微明,終于逃出城去,但是回頭看向這座殘破的古城,心中不禁發(fā)起愁來。
    本來約好了張通他們等天明了碰頭,由他們帶路前往神女山雪找雪山神廟,可吐蕃兵變起突然,現在還能否如約前行,一切都變成了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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