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蛇有些后悔。
    他在真人陛下面前的表現太過活躍了。
    這根本不符合一般人對間諜的印象！
    只是，能見到那位本身就是奇跡的少年英雄，他實在是壓抑不住自己澎湃的心潮。
    他心情忐忑地撫摸著手上的翡翠。
    這塊翡翠經過精雕細琢，又是從真人陛下那兒得到的，這幾天他一直很是珍視。
    作為商人，他有著極致的察言觀色的能力以及發掘細節的能力，這令他往往能抓住一般人所不會注意的細枝末節。
    而他又常常愿意趕赴會令其他商人猶豫的危險地點，這使他有效地擴張了情報來源的范圍。
    比如說，盡管這兩年瑪雅潘城發生了一系列令人無比心碎的事變，但去年從瑪雅潘逃出的夜蛇還是愿意帶領自己的團隊過去，將貨物賣給遭受著苦難、人口越來越少的城市居民。
    對于他來說，連瑪雅潘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雖然今年住在索圖塔城，但照樣經常來往科科姆家和休家的領地。
    圖圖爾-休掌管的瑪尼、楚瑪耶爾（Chumayel）、奧什庫扎卜（Oxkutzab）、蒂庫爾（Tikul）乃至都城烏什瑪爾，他哪個沒去過？！
    他知道休家掌管的這些城鎮依然需要瑪雅半島東北方的來貨，這也讓他總能有效地從休家貴族、祭司、武士等上層階級和他們的奴隸的口中打聽到什么消息。
    畢竟，情報對于商人來說，與可可、黃金、翡翠一樣重要，甚至可能還更要命得多——
    他一直都悔恨自己沒能在瑪雅潘的悲劇發生前，就察覺到舒潘的陰謀。
    現在，為了不引人懷疑，他會說一口極為流利的瑪雅語，會按瑪雅人的方式穿扮，甚至在別人面前尊崇瑪雅人所信仰的神明。
    沒錯，別人就是問他瑪雅宗教神話的內容，他也總能答上個一二三來，只是當然不會像祭司們懂得那么多。
    為此，他也只能將原來納瓦人信仰的戰神左蜂鳥（Huitzilopochtli）、審判神煙霧鏡（Tezcatlipopoca）、雨神地酒（Tlaloc）等等神明深藏心中，希望祂們能夠原諒他隱藏信仰的行為。
    由于這兩年積極地收集情報，夜蛇很清楚地知道舒潘早就幾年前就已經在整個瑪雅半島廣泛布局，處處都是休家的人。
    這也是舒潘發動的政變能一舉成功并殺光科科姆全家的重要原因。
    得知這一點之后，夜蛇差點都要有意遺忘掉自己心中的仇恨，打算做一個能在休家掌管之下依然財源滾滾的優秀商人。
    只是舒潘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個被命運垂青之人。
    蕭爾的意外歸來，也點燃了夜蛇心中熄滅已久的火焰。
    他必會為蕭爾奉獻自己的余生，當蕭爾在明處勵精圖治之時，他則要為蕭爾在暗處掃清看不見的隱患。
    現在，是能得到蕭爾看重、并實現在他身旁做事這一愿望的最佳機會。
    作為商人，夜蛇知道機會的重要性。
    好了，是時候暫時停下心中的感慨與幻想，認真地開展工作了。
    夜蛇放下了手中的雕刻成羽蛇模樣的翡翠，拿起紙筆，在火盆旁邊記錄起自己的思路。
    這個火盆的用處，就是打完草稿之后立即燒掉，不留下任何可能被捉住的把柄。
    夜蛇伏身，首先寫下了一句：
    “逼著敵人浮出水面。”
    當然，由于阿茲特克文字尚不夠成熟，他書寫所用的是瑪雅文。
    寫完這句之后，夜蛇再次陷入沉思。
    他知道，暗中進行情報工作的人，通常要在發生了變動之后，才有必要及時通知自己的上線。
    蕭爾的登基以及登基當天的風波，顯然是最近最重大的新聞。
    但是這種新聞人盡皆知，而來賓都可以輕松地離開索圖塔城，將消息帶走，休家的細作在如今城中變得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應該不會只為送回這樣的消息而冒險。
    所以，他需要用一些更加灰暗卻更加重大的消息，來吸引那些藏起來的家伙。
    與此同時，他也希望城衛軍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對城門的把守，讓休家細作知道還是有機會出城去送回消息的。
    這樣一來，細作們便不再只是一潭死水，而是很快就會變得有限活躍——
    過于活躍，夜蛇自己一家可控制不住；“有限”活躍，便能將這些虱子一只一只地捉住！
    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要思考能吸引休家細作的消息到底是怎樣的了。
    而且，這樣的消息又不能引發索圖塔一般居民的不安和惶恐。
    夜蛇感到有些頭疼，這不就卡在最關鍵的地方了嗎？
    夜蛇憑著直覺，在草稿紙上寫了另一句話：
    “換位思考。”
    休家，或者舒潘，如今最關心的事情是什么？
    打破科科姆家對權力的壟斷不過是第一步，舒潘這種能下狠手、殺伐果斷的角兒，其野心不可能只是重建各大第一家族和平共處、共同協商的集宮制（MulTepal）。
    不然，舒潘將細作廣泛布局也是毫無必要的行為。
    答案很顯然——舒潘是想自己做瑪雅潘聯盟的至高領主（AhTepal）！
    要做到這一點，休家就得逐一吞并瑪雅潘各個第一家族，通過暴力或和平的手段掌控他們，甚至徹底剝奪其他家族的特權。
    按照夜蛇自己的了解，在瑪雅潘事變以前就與休家交好的勢力，有位于半島西面的坎切家（Canche）、查坎人（Chakan），還有半島東北海岸的埃卡卜（Ecab）聯合城邦。
    查坎人與伊察人、科沃赫人等族群一樣，已經不再只是指家族或者城邦，這個名字是用來指一整個族群的了。
    在蕭爾回歸登基之后有可能兩面下注的，則有烏什瑪爾城正北方的伊維特家（Iwit）和佩契家（Pech）。
    庫普爾家雖是科科姆家的傳統盟友，但如今面臨分裂的風險，休家跨過索圖塔領地爭取庫普爾家的支持也并非沒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舒潘手下的封臣，則還有來自帕卡卜家（Pacab）、庫家（Ku）、納瓦特家（Nawat）和烏魯瓦克家（Uluac）的貴族。
    當然，對于舒潘來說，還有一件如今最急迫的事情。
    那就是舒潘以為已經踩死的科科姆家竟死灰復燃！
    任何人在這種時候，都必然不會放任科科姆家重新恢復力量，而是及早地將這個傳統宿敵徹底滅絕！
    科科姆家勢力的中心其實只維系在一個人身上，既然細作廣布，休家很可能認為不需要發動大軍就能將科科姆家摧毀。
    現在，他知道如何引出那些細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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