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禾所謂的辦法,同時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切換賬號”。
她無法得知【傀儡喬邇】那邊目前是什么情況。尤其是在她突然“斷電”之后,姬鉞白與夜闌雨兩人又如何了。但是,不管是他們中的誰,都絕無可能輕易拋棄掉那個殼子。這點大可以放心。
只是,現在到底是誰在保管著【傀儡喬邇】的身體?
那日所見,姬鉞白身受重傷,但尚有一戰之力,夜闌雨則被絳儀穿胸而過,誰的血條更薄,一看便知。十有**,目前是由姬鉞白在保管著那具身體。
由他來保管就最好不過。姬家手握著幾個進入西城墻中牢房的通行令牌,只要她偷走一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了……
簡禾揉了揉眉心。
不對,這樣不行。且不說進了大門,還有牢門。賀熠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不到半天就會被發現。只要清點通行令牌的數量。誰家少了一個,一目了然,她這樣做了,極有可能會連累到姬鉞白,得另尋辦法。
此路暫且不通。但是,無可否認,只要攀著姬家這棵大樹,她就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此處。說不定,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來別的世家的令牌。
那,假如她的殼子是夜闌雨在保管呢?
不是說夜闌雨哪兒不好。說實話,他的名聲也沒比賀熠好聽多少,又常年游離在仙門之外,若要把手伸進這趟渾水來——不是不行,但在眼下這個爭分奪秒的救人關頭,終究是遜色于姬鉞白的先天優勢。
更何況,姬鉞白不能丟下小輩們不管,勢必會返回潼關。而夜闌雨則沒有必須來潼關的理由。搞不好他打算留在汾嬰養傷呢?
那她可真是插上翅膀……也來不及回來救下賀熠了。
簡禾長嘆一聲,背靠石墻,抿了抿唇,眼看著天窗之外月落云起,星光越發淺淡、黯然最終隱沒在了初升的朝輝中。
從理論上說,因兩邊身體均無法經受那么頻繁的跳躍,所以每次切換賬號后,都有一段“技能冷卻”的時間。她才剛回來【卞七】的殼子四天,目前就處于技能被鎖定的時期,想走也走不了。
系統:“宿主,隨著技能的純熟度增高,它冷卻的時間會縮短?!?br/>
現在還有幾天時間讓她想清楚……
在想清楚以后,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一旦切換賬號,這邊的殼子就會瞬間腐爛,零落成骨,沒有退路可走。
只是,世界上又豈有十全十美的選擇。與裹足不前相比,她寧可冒著風險賭一把。但愿在她被迫等待的這段時間中,賀熠不會被問罪。
系統:“宿主,他短時間內不會有事?!?br/>
簡禾:“短時間是多長時間?”
系統:“直到你采取行動為止。”
天大亮以后,簡禾縮在了墻角,半睡半醒,頭一下下地耷拉著。迷迷糊糊間,她聽見了賀熠那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登時清醒了,連忙趴在了墻上看過去。
沒看到人,但墻上映著十多個影子。果然,如賀熠所言的那樣,他被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關著。
下一次再見他,她就會是另一幅陌生的樣貌了。
簡禾不知道的是,系統說“短時間內不會有事”,并非是它在背后操作,凌駕在劇情之上地保護著賀熠,而是因為仙盟之中,現在正分作了三個派別,為賀熠“該不該殺”而爭論不休。
換了在平時,絕無可能有這種爭論。誰敢提出反對意見,誰就是助紂為虐、是非不分、站在正道對立面的叛徒。
而眼下,卻是非常時期。
仙盟大會以來,眾多宗派與世家組成了隊伍,一路北上,進入了真正的古戰場腹地——最先出現異動的,便是殺人于無形的焚骨石。而焚骨石,正是魔界之門被封印時的殘留碎片。
由此推論,很有可能發生異動的源頭,就是那扇關閉已久的魔界之門……松動了。
這個消息在潼關傳開以后,可嚇壞了不少人,甚至還有謠言傳出,稱:魔界之門快鎖不住了,魔族的大軍很快就要卷土重來,如蝗蟲過境般,再一次席卷九州。
禍患當前,在一百年前,有份兒封閉魔界大門的宗派們,再一次站了出來,組成了好幾支人馬,深入腹地數次暗查,卻都中途敗退,被迫折返,連五十里路都沒走完。
不是因為遇到了兇殘的魍魎或魔獸,而是因為另一種讓他們棘手不已的生物——毒蟲。
地上爬的,天上飛的,處處皆是,成群結隊,避無可避。過境之時,可以在瞬間把一個活人食成白骨。
甚至,在荒漠之中難得一見的、只有小半米高的水洼中,也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毒蟲,只等被黃沙迷了眼、快渴死的人來飲水,再伺機破其皮、鉆入其血肉之中,竄遍周身血絡,從內到外食空一個人,歹毒得很。
邪瘴之氣越是濃郁的地方,毒蟲體型越大,攻擊性越強。若不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永遠都別想進入腹地。
現在,多個宗派均有弟子被毒蟲咬傷,在床上躺了十多天,依舊無法將毒蟲引出,日日昏迷說胡話。眾人用布條將他們被咬傷手臂或大腿死死綁緊,緊到肢端缺血,讓毒蟲無法沿著血絡鉆入身體,借此保住危殆的性命。
只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綁得久了,那只手或腿也會廢掉,從此再也拿不動劍。
而恰好,賀熠就是擅毒之人,又淪為了他們的階下囚。某個宗派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讓賀熠為其下的弟子解毒,沒想到他竟真的有法子將毒蟲完整地引了出來!
十多個半死不活的弟子,就這樣逃脫了死亡的命運。
因此,某幾個宗派與世家紛紛發出了不同的聲音,力主留下賀熠的性命。自然,這個提議遭到了以駱溪白氏、濱陽公孫氏的遺孤為主的一眾勢力的強烈反對。
時間一晃走到了賀熠被關押的第十天,多方仍然沒有掰扯出一個結論來。
今日,潼關的議事堂中,百宗齊聚,空氣里依舊彌漫著濃重的□□味。
一名宗主捊了捊胡子,道:“非常時刻,當以非常之法處置。賀熠所犯之錯自當日后清算。而現在救人才是重中之重,為何就不能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公孫氏的一個少年厲聲道:“將功補過?茗宗主說得好輕松,好寬宏大量??!誰又曾給過我公孫家兩百多條人命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姓賀的是什么東西,會解毒就了不起了?!會解毒就不用殺人償命了嗎?!”
一名年老的修士沉聲道:“公孫公子,你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賀熠解毒當日,我就在現場看著……我們數十個人湊在一起半月,都尋不出引出毒蟲的辦法,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依老朽所見,他極有可能知道驅趕毒蟲的辦法?!?br/>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如果這是真的,那將會徹底改變止步不前的現狀。
有人質疑道:“且慢,毒蟲出體就死亡了,如何證實他有驅趕活的毒蟲的能力?”
“很簡單,只要下一次進入腹地時,把賀熠也帶上即可?!?br/>
“兒戲!古戰場中,人人自顧不暇,誰能分神保護他?!你可別說要把棄仙交還給他,一旦他得到了武器,誰能保證他不會趁亂逃脫?!一旦放虎歸山,想要再抓到他可就難了!”
“或許可以對他下毒,加以牽制,讓他不敢輕舉妄動?!?br/>
“此言差矣。賀熠都能解我們解不出的毒,尋常的□□豈能困得住他?我自問沒有這個本事。”
有人應和道:“說得沒錯!如果賀熠真的那么有本事,讓他走進遍是毒物的地方,他豈不是如魚得水得很?保不準他會先口頭答應,到了關鍵時刻便藏私自救、倒戈相向!”
“這些都不過是臆測,未必會發生。而古戰場的邪瘴之氣,卻是真真正正、日復一日地在暴漲著,我們甚至還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若魔界大門的封印真的松動了……待它重開之日,就是九州血流成河、生靈涂炭之時。難道在座的各位真的膽小至此,認為自己看不住一個賀熠?當真要因小失大、為了那點風險而放棄一探究竟的機會嗎?!”
所謂“封印”,必然會有一樣東西放在門中,作為“祭品”,讓魔界的門塌陷,以隔開人魔兩個世界。
眾人推測,封印松動的原因,極有可能是“祭品”失去了效力,才會讓魔界的魔氣大量泄出。
至于“祭品”是什么,為何會失去效力……誰也不知道。
白墨軒擱下了茶盞,似笑非笑道:“恰好說反了?!庥∷蓜印攀悄銈兊囊軠y,而賀熠之兇殘狡猾、忘恩負義,卻是真真切切、人人看在眼里的。茗宗主,提出不殺賀熠的人是你,連日以來,你又上奔下跑,處處為賀熠說話,倒讓人懷疑其中緣由了……”
“你!休要血口噴人!”
茗宗主身后,一名相貌艷麗的女修士陰陽怪氣地道:“白家主,你這話說得可不是那么地道了。眾所皆知,現在扛起責任進入腹地的,十之五六是叢熙宗與赤云宗的弟子,我宗亦有三名弟子為賀熠所救。你們白家一點力都沒出,就光坐在這里吃茶看戲,指手畫腳,還要殺死唯一能救傷員的人,敢問你是何居心?!”
……
議事堂一角,姬硯奚眉心緊皺,與身側少年對視一眼。
果然,只要話題一轉到賀熠,有理有據的爭論,最終都會演化成激烈的爭吵、乃至破口大罵,最后鬧個不歡而散。
而除了吵得激烈的兩派之外,如今還衍生出了少部分渾水摸魚之黨。姬硯奚耳力驚人,就在他的不遠處,就有幾個少年在低聲議論起賀熠的棄仙。
“……那把棄仙劍,真的被叢熙宗收起來了嗎?”
“賀熠不死,那就是把廢劍。賀熠死了,棄仙就能重新認主了……”
“認什么主,那可是用琮因與筵青雙劍熔煉而成的名器,叢熙宗怎么可能會放過……”
“憑什么?便宜他們了?!?br/>
……
姬硯奚頭疼,不再去聽,在桌下展開了手中的一封密信。
紙上寥寥數語,他卻看了又看,每看一次,就有種即將卸下重擔的輕快感——闊別半月,姬鉞白將在明日回到潼關。他總算可以結束天天坐在這里聽人唇槍舌戰、還插不上話的悲催日子了……
傍晚時分,眾人疲憊地離開了議事堂。姬硯奚如往常那般,與同伴一同步上了西側的城樓。
這十天來,那個叫做卞七的姑娘一直被關在那個小房間中,由他們負責照看——這個照看,既有照顧的意思,也有監視的意味。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用過晚膳了。
姬硯奚嘆了口氣,走近了那扇鐵門。
出于教養,即便面前是座牢房,只要關的是個姑娘,他就不會一聲不響地往里面看,而是抬起手敲了敲。
等了片刻,里面沒有傳來腳步聲。姬硯奚道:“姑娘?”
還是沒有聲音。連細微的呼吸音也沒有。
往里一看,昏暗的房間中,床榻是扁平的。兩邊看看,也看不到類似于是“人形”的物體。
姬硯奚與同伴對視一眼,心生疑竇,遂解下了佩劍,以劍光照明。
骯臟的地上,只余下了一件破舊的衣裳,還有滿地零落的碎骨。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