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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令家。</br>  房中,老當家夫婦及少夫人緊張又滿懷期待地看著那位從臥房中出來的白胡子老頭,老當家迎上去,對老頭拱手道:“何神醫,犬子的病可有轉圜?”</br>  老頭捋了捋胡子,又嘆了口氣。</br>  眾人頓時心下一沉。</br>  令夫人眼見著就要站不住了,少夫人趕緊攙她坐下,又強忍住心中難過,安慰婆婆道:“大夫還沒說什么吶,母親不要著急。”</br>  老當家的攥了攥拳頭,又問那大夫:“可斷出是什么病了?”</br>  大夫走到一旁,一臉愧疚地對老當家拱手道:“老夫行醫六十載,從未見過這般奇兇之癥,實在束手無策,有負所托,還請老當家盡快另尋高明,不然……”他壓低聲音,“令公子情況堪憂吶。”</br>  “您已然是京城之中數一數二的神醫,高明過您的,即便有,短時間內也難尋覓。不如再想想法子?”老當家急得額頭冒汗。</br>  他直言道:“并非老夫不愿想法子,是實在想不到法子。令公子這樣的病情,百年難得一見,但凡有半分對策,老夫也不至于在這里惹大家失望了。”</br>  老當失望道:“我們知您是能救必救絕不敷衍的名醫,只是……連個藥方都不用開嗎?”</br>  “開了也不過是浪費藥錢啊。”大夫搖搖頭。</br>  “罷了,既如此,就不勉強了。”老當家做了個請的姿勢,“您先回去歇息,明早便送您回去。”</br>  得了老當家的話,大夫總算松了口氣,又跟眾人施個禮后,忙不迭地拿起藥箱,逃似的離開了這個陷入巨大絕望的房間。</br>  令夫人看著大夫匆忙離開的背影,支撐著站起來,紅著眼睛對老當家道:“如今連這位神醫都幫不上忙,望兒可怎么辦吶?”</br>  老當家強忍心痛,握住妻子的手道:“這位大夫治不了,還有別的大夫。莫灰心!”說著,他又深吸一口氣,身為令家的當家人,自然是不能哭的,他咬咬牙道,“若哪條路都走不通,便只能怪我令家時運不濟,望兒他福淺命薄了。”</br>  “不會有事的,相公一生行俠仗義,為人良善,上天也不會眼睜睜看他遭這份罪的。”少夫人緊緊握住兩位老人的手,硬是不肯露出半分絕望的樣子,“先將我從娘家帶來的千年老參與白玉凝息丸都用上,雖未必對癥,多少也有些益處。總有法子的!”</br>  “婉青……苦了你了!”</br>  令夫人摟住兒媳,眼淚簌簌而下,老少三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累積多日的痛苦,抱頭痛哭。</br>  此刻,令家最平靜的應該只有令舒望自己了。</br>  三個月前那一次突來的昏厥之后,他便再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臥房。</br>  起初那幾天,心口總是日日夜夜地劇痛,當時請來的大夫診斷后說是心火太盛所致,開了些定心去火的藥,他服了幾日,確實疼痛降低了不少,正當他們全家都以為沒事了之后,他卻在一個清晨發現自己不對勁了,一股麻痹的感覺從心口擴散到四肢,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再找大夫來瞧,卻是開什么藥方都不頂用了,情況一天不如一天,除了渾身無力,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混亂,到后來竟連自己的爹娘妻兒都不認得了,終日躺在床上,似個無魂無魄的軀殼。</br>  令家竭盡全力請來無數名醫,令舒望的病情也全無好轉,正當眾人心急如焚時,令舒望的病又轉向了更嚴重的境地。約莫四五天前,令舒望居然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站到窗前,望著窗外景色發呆,妻子還以為他突然好轉,驚喜地將老當家夫婦喊來,結果卻差點要了老人家半條命——在他們叫他回去躺好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腳不對勁,好好的一雙腳居然變成了灰黑色的石頭,根本挪不動半步,最后還是靠他們將他硬搬回床上去。</br>  更可怕的,他身體上的“石化”之癥似有蔓延的跡象,前兩天還只是雙腳有事,今天,竟連小腿都受了牽連,也成了石頭,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不出十日,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豈不是要變成一尊石像了?!</br>  他們哭喊著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卻跟定住了一樣,根本不對他們作出任何回應,只是嘴里偶爾會喃喃一些誰都聽不明白的話。</br>  今天來的大夫,算是令家最后的希望,他們費了好些力氣才從京城請回來,卻沒想到是個連藥方都開不了的結果。</br>  今晚,注定又是個不眠之夜。</br>  至少,一直在他身邊照顧的少夫人是這么認為的。自令舒望病倒以來,她夜間從未睡過一個囫圇覺,困極了也只是稍微瞇上片刻,轉眼就能醒來,生怕錯過了他的任何不妥。</br>  今夜也當是如此度過。</br>  燃著燭光的房間里,她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跟他說今天又發生了什么事,路兒又來了多少次,喊了他多少聲爹爹。</br>  伉儷情深,不離不棄,便是這個模樣了吧。</br>  一陣不知來向的風,吹熄了只剩小半的蠟燭,也讓困倦到極點的少夫人放棄了最后的堅持,趴在床邊睡了過去。</br>  一道幽藍的光自窗外飄進來,落地時竟化成了個藍衫女子,容貌秀美白凈,身型嬌小纖弱,一頭微卷的黑色長發垂于腰際,除了脖子上掛著個用線繩拴住的黑色指環,全身上下再無其他飾物,素凈得像一幅只勾了淺墨的畫,只是那裙底之下,露出的卻是一條藍鱗微閃的魚尾。</br>  她默默站在他的床前,彎腰輕輕撫摸著他的臉。</br>  三個月前,她也是在這樣的月夜下,再次出現在他面前。</br>  他以為她只是一場夢。他喊她的名字,她卻只是笑,并不答話。他們坐在窗前,他說他很想念她。她仍是笑,不說話。</br>  反正都是夢,他可以把藏起來的話都說出來。她靜靜地聽,還像從前那樣,用鼻子去蹭他的臉。她還是那么冷,柔軟的鼻尖像冰一樣,他突然覺得特別難過,這么多年了,她還是一個人嗎?</br>  她望著他,伸出手來,一滴眼淚狀的清水在她手心里緩緩旋轉,她拈起這滴水,送到他嘴邊。</br>  好香,像她從前給他熬過的湯。他想都沒有多想,張嘴便將它咽了下去。果然是記憶里那個鮮美的味道啊。</br>  她起身,拉著他走回床邊,讓他回到原位,躺回他妻子的旁邊,這個連睡覺都躺得平平整整無比規矩的女子,此刻正沉在一場不會醒來的深夢里。</br>  他想坐起來,卻被她輕按回去,然后她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br>  他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想喊她的名字都喊不出來,意識消失前,只看到她默默地退開,化回一道光,消失在窗外。</br>  翌日,他回想起這場夢,卻始終也記不起她在夢中的模樣,提筆作畫,怎么都畫不出她的臉,只依稀記得齒頰間那一口湯的滋味,以及輾轉心頭的各種微妙的情愫。</br>  一場夢罷了,活生生在面前的,還是自己的妻子與兒子啊。</br>  可是,她從不是他的一場夢,她也是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生命里的人啊。</br>  三個月時間里,她用同樣的方式喂他喝了三次“湯”,然后便是等……在她心里,區區三個月時間卻慢得像鎮子上那條快干涸的河水,流得蹣跚,惹人心急。</br>  今夜,她又來瞧他,依然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只任由手指在他線條明晰的臉孔上游走,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br>  月光如銀,長夢深深。</br>  少夫人一覺睡到了天明,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夫君的情況,心頭滿是愧疚,只恨太不中用了,這樣居然都能睡得著。</br>  令舒望的病情意料之中的又嚴重了些,石化的部分依然快到膝蓋。</br>  那些灰黑而堅硬的部分,將整個令家籠進了最絕望的深淵。</br>  誰能救救他?</br>  誰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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