軻比能晝夜兼程，趕回部落。
    急得上火的柯最一看到他，險些哭了，抱著他的靴子，接連親了幾下。
    “大帥，你可算回來了。”
    “形勢如何？”軻比能顧不上寒喧，甩下熊皮大氅，奔上一旁的牛皮地圖，導(dǎo)致找到私渠北鞮海的位置。“可有狼騎的消息？”
    “狼騎的信使昨天剛從部落經(jīng)過，他們遇到了野狼部落，雙方糾纏了好幾天了。狼騎的箭矢、食物和藥物幾乎耗盡，無力再戰(zhàn)，正在撤退，往我們這個方向來了。”
    軻比能嗯了一聲，倒是不意外。
    呂布再善戰(zhàn)，狼騎再精銳，畢竟只有百騎，遇到實(shí)力不弱，有近萬騎的野狼部落，撤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除了野狼部落，還有誰？”
    “可能還有靈狐部落，他們看到有狐貍的戰(zhàn)旗了。”
    “狐貍？”軻比能想了想，有些意外。“段松怎么和宴荔游混到一起了？還有誰？”
    “一些小部落，旗號亂七八糟的，漢人也說不清楚。”
    軻比能心中不安。如果僅僅是野狼部落，他還是可以應(yīng)付的。可若是野狼部落還與其他部落有聯(lián)盟，那就有點(diǎn)麻煩了。
    “呂布離這兒還有多遠(yuǎn)？”
    “快了，今天不到，明天也能到。”
    “你覺得漢家天子能戰(zhàn)勝宴荔游嗎？”
    柯最想了想，有些為難。漢人的騎兵很精銳，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漢人的騎兵數(shù)量太少了，休屠澤只有五千騎左右，甚至更少。遇到總兵力超過萬騎的野狼部落，只怕兇多吉少。
    “如果宴荔游主動進(jìn)攻，未必能勝。”
    軻比能笑了，揮手道：“撤！”
    “撤？”柯最不解地看著軻比能。“往哪兒撤？”
    “休屠澤。”軻比能瞇起了眼睛。
    他在趕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西部鮮卑的主力來侵，他無力迎戰(zhàn)，只能撤往休屠澤。如果漢家天子決定撤往涼州腹地，他就順勢跟著入塞定居，至少也可以占據(jù)休屠澤。如果漢家天子決定迎戰(zhàn)，他就以助陣的名義就近觀察，親眼看看漢人的實(shí)力，再做決定。
    “那狼騎來了，誰接應(yīng)他們？”
    “我親自接應(yīng)。”
    軻比能隨即做了安排。他讓柯最帶領(lǐng)各部先撤，他親自接應(yīng)狼騎，為他們提供食物、戰(zhàn)馬。不管最后的結(jié)果如何，他現(xiàn)在都不想和漢人翻臉。
    漢家天子能從那么艱難的困境中恢復(fù)元?dú)猓梢姺N性強(qiáng)韌，絕不會輕易敗亡。他可以拒絕稱臣，卻不能和漢人翻臉，成為漢人的敵人。
    柯最覺得有理，立刻命人到各部傳令，向休屠澤方向撤離。
    牲畜大多凍死了，變成了凍肉，現(xiàn)在轉(zhuǎn)移起來也算方便，速度也不慢。
    ——
    呂布沖上山坡，看著空空如也的山谷，不由得罵了一句。
    “沒卵子的鮮卑人，跑得還真快。”
    魏續(xù)甩了甩馬鞭，也罵了兩句，向后面的騎士打了個手勢。
    黃猗隨即指揮將士下馬，將馬背上的物資進(jìn)行調(diào)整，挑出兩匹戰(zhàn)馬宰了，當(dāng)作今天的晚餐。連續(xù)幾日的苦戰(zhàn)，物資耗盡，體力下降，傷亡終究還是出現(xiàn)了。幾天的功夫就損失了二十多人，士氣也有些低落。
    期望中的補(bǔ)給沒了，他們只能殺馬。
    借著清點(diǎn)的機(jī)會，黃猗又查了一遍人數(shù)，將失蹤的騎士名字記下。
    “長史，我們還有機(jī)會吃上你家夫人親手做的羊羹嗎？”一個受了重傷的騎士問道。
    “想吃嗎？”黃猗抬頭看了一眼，用手摸了摸騎士的額頭。
    騎士的額頭很燙。
    “想吃，非常想吃，我還沒吃過大戶人家的羹呢。”騎士咧著嘴笑，干裂的嘴唇又開始流血。
    “只要想，就一定能吃上。萬一你不能活著回去，以后每年清明，我都給你備一碗羊羹。”
    “嘿嘿嘿……”騎士笑了。
    “傻笑什么。”曹性走了過來，將一把臟雪塞進(jìn)騎士的胸口。“清醒點(diǎn)，別說胡話。羊羹的事以后再說，現(xiàn)在先想著怎么活下去。”
    “我還能活嗎？”騎士凍得直吸冷氣，卻笑得更加開心。
    “能活，你小子比野狼還能活。都發(fā)燒三天了還沒死，指定死不了。”曹性說著，又撿起一塊冰，放在騎士的額頭。“捧著，別燒壞了腦子。你小子本來就不聰明，再燒成傻子，那就麻煩了。”
    “你才傻。”騎士嘀咕了一句，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捧著冰，接連哆嗦了兩下，人卻清醒了一些。
    黃猗看在眼里，笑了一聲，走向下一個騎士。
    宋憲也受了傷，坐在一旁休息。見黃猗忙前忙后，嘴角露起一絲淺笑。等黃猗走過來，他招了招手。“長史，坐一會兒吧？”
    “有事？”黃猗沒坐，只是停住了腳步。
    “苦不苦？”宋憲也自覺地站了起來。“你可不像我們，你出身那么好，就算不做官，也餓不死。跟著我們出塞拼命，值嗎？”
    黃猗抬起頭，打量著宋憲，沉吟了片刻。“老宋，如果你死了，你希望你的墓碑上刻上什么？”
    “我啊？”宋憲摸摸頭。“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刻上這次狼騎出征的戰(zhàn)果。嘿嘿，我雖然不如溫侯、曹性，前后也殺了七八十個鮮卑人呢。”
    “我給你寫兩句話吧。縱橫萬里，斬首逾百，如何？”
    宋憲眨眨眼睛，咧嘴大笑。“好是好，就是還差二十幾個，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一定行的。”黃猗抬起頭，看向遠(yuǎn)處，幽幽說道：“如果我戰(zhàn)死了，我希望我的墓碑上有這樣幾句：區(qū)區(qū)書生，橫行大漠。箭射胡虜，筆草軍書。凱歌高奏，捷報頻傳。身雖膏野，英名長存。”
    他轉(zhuǎn)頭看著宋憲。“將來大漢中興，天子著史，必有狼騎之名，而我等名列其中。這難道不比江夏黃氏四個字更威風(fēng)嗎？江夏黃氏不缺文才出眾的名士，像我這樣有戰(zhàn)功的卻屈指可數(shù)。”
    “說得對。”呂布踏馬而來。“長史，就算是戰(zhàn)至最后一人，你也不能死。你死了，誰將我們這些日子的戰(zhàn)績寫下來，告訴天子，告訴后人？我呂布征戰(zhàn)半生，有勝有負(fù)，但這一戰(zhàn)卻是我此生最得意的一戰(zhàn)，一定要刻在我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