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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那日夜里，兩人就這么無聲地走在宮道上，誰也沒說話，一直到太子將她送至元熙殿外。
    雖說一直保持沉默，但兩人竟誰也沒覺得尷尬，仿佛這樣寂靜的夜里正適合無聲地欣賞月色。
    今夜月色應(yīng)如水——楚顏腦子里莫名其妙浮現(xiàn)出這樣一句詩，來源何處也不記得了，總之就是覺得很應(yīng)景。
    她側(cè)過頭去看身邊的人，此時此刻，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失去了平素的清冷疏離，面容上也籠罩著一層柔和的月光，顯得清雋又雅致，一如江南的翩翩貴公子。
    這樣看來，又似乎只是近在咫尺。
    眼看著已到元熙殿，楚顏先停下腳步，側(cè)過頭去對他說，“今日多謝太子殿下了。”
    “謝我什么？”他定定地直視著她，仿佛今日重新認(rèn)識了這個人。
    “謝您……讓我免于慘死劍下的命運(yùn)，也謝您送我回宮。”楚顏彎起唇角，輕輕地笑了，垂下頭去看了眼自己的影子，片刻之后又想起什么，抬頭再次望著他，“我能再問個問題嗎？”
    顧祁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神，唇角一掀，不咸不淡地說，“我說不能，你就不問了么？”
    楚顏的眼睛霎時彎成了天邊的新月，笑著問他，“太子殿下明知在那種場合之下，若是站出來，便會引起別人對我們的胡亂猜測，若是叫我祖父知道了，一定還會在朝著掀起軒然大波，可今日……為何站出來幫我？”
    若是不理她，她慘死劍下對他而言豈不更好？定國公將再無機(jī)會逼他冊妃，反而會極力反對這件事，因?yàn)橼w家的嫡女若是無法進(jìn)宮為妃，定國公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別的朝臣之女搶了先機(jī)的。
    她眼波似水，含笑望著他，似是今日他的舉動也讓她有所改觀。
    顧祁移開視線，望著京城盡頭的那片沉沉夜色，輕描淡寫地說，“比起令人誤會，我更不想躲在女子身后尋求庇護(hù)。我固然不愿受人脅迫娶你，給外戚專權(quán)的機(jī)會，但更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無辜慘死。朝堂之爭無可避免，但若是我連解決這樣的事情都要依靠你的犧牲，又有何擔(dān)當(dāng)成為宣朝未來的皇帝？”
    楚顏微怔，就這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而下一刻，太子低下頭來望進(jìn)她眼底，“也許今日的我還是羽翼未豐的儲君，可是明日，我會堂堂正正地成為朝堂之上的絕對權(quán)威。而在這個過程里，我會依靠我自己，而非任何無辜之人的犧牲。”
    他的語氣柔和而清冽，似是清泉一鞠，可是其中的堅(jiān)定與信誓旦旦卻叫楚顏禁不住側(cè)目。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這樣筆直的身姿，和這樣藐視天下的傲氣……楚顏勾唇一笑，真心實(shí)意地對他說，“殿下似青竹一般傲骨錚錚，他日必定達(dá)成所愿，那楚顏就在此先恭祝太子殿下一展宏圖、如愿以償了。”
    顧祁凝視著這樣一張寧靜愉悅的面容，有片刻的怔忡。
    他好像，對著這張臉討厭不起來了呢。
    *****
    那日的事情爛在了兩人肚子里，誰也沒往外說。
    隔了幾日，楚顏正在元熙殿陪趙容華給一方帕子描模子時，太子那邊來人了。
    來的是個叫沉香的宮女，已經(jīng)在太子跟前服侍了好幾年了，一直照顧太子的起居，地位僅次于萬喜之下。
    楚顏?zhàn)谮w容華身邊，聽沉香說太子要她繡方手帕上去，當(dāng)下愣了片刻，似乎有了點(diǎn)頭緒。
    趙容華不明就里，卻為兒子這樣的變化而喜上眉梢，這是不是證明他對楚顏有了那么點(diǎn)上心呢？繡手帕，難道是想要留作定情信物？
    楚顏不忍心掐斷姑姑的那點(diǎn)小心思，便回過頭去笑吟吟地對沉香說，“你是在這兒等著，還是晚些時候再來取？”
    沉香瞧了瞧她手邊的帕子，“太子殿下也只是要看看姑娘的繡工罷了，若是方便的話，拿現(xiàn)成的給奴婢也行。”
    趙容華忙道，“別別別，既然是太子要的，楚顏你就重新繡，這些都是舊的了，送去了也沒個意思。”
    本來就沒她想的那個意思……
    楚顏無奈地應(yīng)了聲，這才轉(zhuǎn)過頭去跟沉香說，“不然三日之后你再來拿吧，我琢磨琢磨花樣。”
    沉香點(diǎn)頭應(yīng)了，楚顏示意含芝遞點(diǎn)賞銀，含芝于是拿著只荷包笑吟吟地走了過去，“姐姐還請收下。”
    沉香意思意思地推拒了幾下，隨即不好意思地拿了。
    她倒也不知太子為何會忽然讓趙家小姐繡帕子給他，但是看這情形，約莫是心下有了點(diǎn)思量。再加上趙容華又是他的生母，沉香盤算著不論如何，這個趙家小姐成為太子妃的幾率是比別家姑娘要大得多了。
    她素來不怎么收賞銀，因?yàn)榍宄拥男宰樱砸膊辉杆奶幦ナ浙y子欠人情，免得他日有人逮住了把柄，把自己給拖下水。
    今日是個例外，因?yàn)槿羰俏磥硖渝f的賞銀……自然另當(dāng)別論了。
    沉香走后，楚顏開始琢磨繡點(diǎn)什么好，來了古代九年多，別的沒做，繡活可是做了不少，把她好端端一個現(xiàn)代女性也給培養(yǎng)成了個中翹楚，賢良淑德到了一種境界。
    趙容華興致勃勃地在旁給她提建議，什么鴛鴦啊并蒂蓮啊，要么就是比翼鳥之類的，聽得楚顏一頭黑線。
    這是在自討沒趣么？太子對她壓根不是那種心思，繡些花花腸子的東西去討人厭做什么？
    她只得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過去，只說自己會看著辦，然后又去窗子邊上看了眼，跟趙容華說今日天氣晴好，想去外面走走，找找感覺。
    趙容華對她的繡工一向比較放心，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由她去了。
    最終，楚顏繡了一方青竹手帕。素雅白凈的帕子上只有右下角繡著一顆挺拔蒼勁的青竹，身姿筆直，不蔓不枝，每一片葉子都昂揚(yáng)地指向天空。
    這樣的手帕沒有半點(diǎn)旖旎之意，但她卻肯定太子會更加滿意。
    三日后的午后，她帶著含芝親自把手帕送去了永安宮，但并不進(jìn)去，只是交給了門口的沉香，便與含芝一同離去。
    永安宮，顧祁拿著那方手帕出神地看著，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日夜里她說過的那番話。
    “殿下似青竹一般傲骨錚錚，他日必定達(dá)成所愿，那楚顏就在此先恭祝太子殿下一展宏圖、如愿以償了。”
    她含笑的眼眸與誠摯的笑意都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而顧祁凝視著那顆蒼勁挺拔的青竹，好似能看懂她的用意一般，唇角終于微微揚(yáng)起。
    恭維也好，真心誠意也罷，他一個人走了這么久，倒真的覺得這樣的鼓勵很令人愉悅。
    “她人呢？”他沒回頭，就這么問沉香。
    沉香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趙小姐剛才來的時候，只是把手帕給奴婢，然后就走了，殿下要見她嗎？”
    顧祁搖頭，“走了就算了，你讓萬喜進(jìn)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他，對了，叫他帶上詔書。”
    詔書？
    沉香一邊往外走，一邊胡亂猜測，難道太子殿下要冊妃了？
    這念頭把她嚇了一大跳，面色都變了，呸呸呸，殿下哪里會這么輕易就冊立太子妃？
    若是這就冊妃了，那她們一眾仰慕太子已久的宮女……哎，反正這心遲早是要碎的，早碎晚碎不都一樣么。
    可是話雖如此，皇上身邊的容皇貴妃娘娘不也是從宮女走上去的？沉香這樣想著，隨即猛地掐斷了這點(diǎn)不現(xiàn)實(shí)的苗頭。
    她果真是瘋了不成？
    而事實(shí)證明，她確實(shí)想多了。
    萬喜匆匆跑進(jìn)大殿，出來時手上的確多了道詔書，帶著人就往元熙殿去。
    半個時辰后，整個皇宮都知道了，定國公孫女、趙容華的侄女趙楚顏因繡工了得，深得殿下贊賞，即日起受封為繡房女官，掌管繡房日常事務(wù)，地位與繡房原先的江尚宮一致。
    詔書一下，跌破眼鏡的人太多太多，就連趙容華都大吃一驚。
    好端端的太子妃熱門候選人怎么會忽然被封為繡房女官？
    可只有楚顏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地接旨了，神情輕松，心情大好，那夜與太子說的話他果然聽進(jìn)去了。
    徐徐圖之的道理就是要為自己謀劃好后路，哪怕不能一夕之間登上太子妃之位，也要安排好進(jìn)擊之路。
    她正在朝著光明的未來一路狂奔，今日當(dāng)女官，明日說不定就是太子妃了，有誰知道呢？
    再說了，就算明日不能當(dāng)上太子妃，她至少也在宮里有了一席之地，女人不靠男人，還能靠自己。
    說到底，她不光是為了真正的趙楚顏而努力，也得為了自己好好努力。她的這一生并非要系在太子一人身上，成了太子妃固然好，不成也怪不得她，因?yàn)檫@具身體如今是屬于她的，要如何活，還得由她說了算。
    想到那個執(zhí)著又孤獨(dú)的人，那個月夜之下堅(jiān)定清晰地說出自己目標(biāo)的太子，楚顏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樣一個未來的明君，其實(shí)也挺好的，若是嫁給了他，太子妃這個職位也并不似從前的穿越小說里寫的那樣，與人公用一根黃瓜，成了男人的附屬品。
    至少他也是尊重她的。
    唉，未來一片光明啊，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