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域要學的東西其實很多，他早就不止希瑞一個老師了。只是從開始留到現在的，也只有她。他在意，卻不親近；即便是用餐，到后面也是慢慢跟希瑞分開的。

　　她在外頭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住所，就等著他放了人，就一個人出去。除了上課或者柯域聯系她提出疑惑，她再騰出專門的時間來授課。其余情況，再無接觸。

　　可是，這聲老師的稱呼，卻一直沒變，也只對希瑞一個人。

　　變故發生在一個夜晚。

　　槍聲打破了夜色的寧靜，柯域倏地睜開眼，動作迅速地從枕頭下掏出槍械，直直舉向門口，神色鎮定地戒備著。另一只手伸入睡衣，給父親發去訊號。

　　做完這些，他還緩緩退到墻角，將掛在墻上的一把漂亮的匕首塞到腰間。

　　伴隨著第二聲槍響，越來越多的槍聲加入了隊伍。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屬下來向他匯報情況，足以說明此時外面只會很糟糕。

　　突然，陽臺上有了動靜。柯域指向那里，神色冷淡卻凝重，手指微微摩挲了槍把，緩緩移步。
　　“既然醒了，就快出來。”

　　門口響起希瑞的催促，平靜的聲音仿佛她半夜出現在這里是件平常的小事。

　　柯域停頓了幾秒，手上槍沒有放下的意思，繼續靠近陽臺。

　　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希瑞直接把門踹開了，然后直直對上柯域的槍口。

　　完全沒有驚訝于他的表現，希瑞依舊神色淡淡，語氣一如往常：“外頭來的人太多，你父親安排的人最后頂不住的，先跟我走。”

　　柯域神色同樣平淡，他沒有放下槍：“老師，這也算是預言嗎。”

　　沒有起伏的語調仿佛也不在意希瑞如何作答。

　　而希瑞卻似乎聽到了難以接受的字眼，難得變了表情，她臉上似乎閃過懊悔、決絕，甚至狂熱的留戀，她似乎回復了五年前的模樣，她笑了，笑容苦澀，沙啞：“柯域……”

　　柯域怔住，依舊戒備：“老師？”

　　“柯域。”她雙目灼灼地望著他，口中輕喃，“我已經只有你了。”

　　“什么意思？”柯域詫異，為她突然的情緒，也為她所說的話。

　　希瑞慢慢靠近他，如失了心的瘋子般，神情有些恍惚。

　　“哈，就在剛剛，我徹底失去了他。我最愛的人……”希瑞忍不住地帶著瘋狂的笑容，“而你，柯域——也失去了你唯一的親人——”

　　“……”

　　“哈哈哈……連最后一面，我都見不到了……”她的笑容中帶著難言的嘶啞，似是在發泄著什么，“為什么？！我明明已經不再見他了，我明明已經答應放棄他了……為什么老天還是要奪走他……”

　　滿室的寂靜，只有希瑞一人的嘶吼，滿懷著不甘。在離他最后幾步的時候，似乎脫力般跪伏在地上，然后淚流滿面。

　　柯域臉上的平靜漸漸破裂，他看著她的的淚水，震驚，不敢置信，又不敢懷疑。

　　她絲毫沒顧忌他的反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以為——我可以改變這些——我可以改變的——”

　　“為什么——為什么——”

　　所有的話語連成最后的訊息，柯域的槍一下子墜落在地上，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真相，渾身發抖。

　　希瑞卻沒有放過他，她伏著身子，往他身邊靠去，用力扯住他的衣擺。

　　柯域順著力道伏下身子，看著女人滿臉的瘋狂與絕望，卻在看到他的臉的剎那，又露出了笑容，她不斷重復著他的名字：“柯域。柯域。柯域……”

　　明明才十歲多的少年，即便早熟，也學了很多很多這個年紀本不用承擔的東西，他曾以為那些足夠支撐他迎接未來一切困難，或許都稱不上困難的事。

　　他顫著手，撫上希瑞的面龐，替她輕輕擦去些許淚水，似是終于明白了什么：“所以……”

　　“老師，你接近我……”

　　“是因為……我的……父親？”

　　像是怕打碎了什么，少年的神情再次用平靜壓抑著什么。

　　而希瑞沒有注意這些，她自顧自地抬眼望進他漆黑的瞳，似是渴求：“柯域，看著我！你要一直看著我！”

　　少年的嘴角牽起僵硬的微笑，他淡淡地接道：“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柯域繼續擦著她的淚：“老師，我會一直看著你，用這雙眼睛。”

　　像極了父親的眼睛……

　　外面的人如希瑞所言，沒有擋住最后一道防線，他們沖進了柯域的房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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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現在這樣的情況，也是你預料到的嗎？”柯域淡淡地問道。

　　此時他和她坐在一艘遠渡異國他鄉的輪船，在逃避了幾日的追捕后，終于得到了暫時的喘息。

　　如是問著，柯域手下的動作卻愈發輕柔。他緩緩褪下她左肩上的繃帶，身邊擺滿了臨時應急的藥物。

　　在昨晚上船前，她就說他們途中不會平安，但有驚無險。

　　果然，她為他擋了一槍，也幸好沒傷到要害。

　　希瑞因為傷口心中倒吸了口涼氣，面上卻絲毫不顯，似乎傷的不是她一般。

　　“柯域，別說了。”

　　她的聲音沒有波瀾，前幾天夜晚，那個情緒崩潰，苦苦渴求著他的目光的康希瑞再一次消失了。
　　柯域神色一暗，上藥的手抖了抖。

　　太痛了！希瑞只是顫了顫，似是累極了，微微合眼，神情淡然，卻也透著點兒冷漠。

　　船艙里安靜下來。

　　小隔窗外傳來海浪時起時伏的聲音，像演奏一首祥和的曲子。

　　只是艙內的兩人都冷著神色，越發凸顯了那份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當柯域給希瑞重新扎好繃帶后，正準備轉身離開時。

　　希瑞的右手抓住了柯域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那只手，不開口。
　　又沉默了。

　　希瑞內心只想吐槽，這打啞謎的游戲能不能不玩了？她實在沒那個天賦啊……

　　她醞釀了一番，最終決定打破沉默。

　　“柯域，我只說一遍，所以你要聽好。”
　　如往常給他上課前，她淡淡地告誡。

　　“我的預言是有限制的。若是平時的小打小鬧，我愛隨你玩笑玩笑……”說著，她張開眼，直視著他漆黑的瞳，“關乎人的性命，我的預言卻會帶來反作用。”

　　少年就像求知的學生，平靜提問：“什么反作用？”
　　“不。得。善。終。”她一字一頓，生怕他聽不清楚一般。

　　“……”

　　“即便因為預言逃過了一次，兩次，甚至三次……可也只會把人的終點提前罷了。”

　　柯域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了。所以……”他頓了頓，復又將視線定在她抓著衣角的手指，“父親也是因為這樣，終點，提前了？”

　　那曾經被他輕吻過的指尖瞬間顫了顫，直直墜落下去，像是掉落深淵。

　　他仍定定地看著那手，指尖修長卻蒼白。空氣中似是傳來他微弱的嘆息，少年輕輕蹲下，目光中透著超乎尋常的成熟，以及理智。

　　希瑞卻不敢再看他了。

　　“老師，我能信任你嗎？”少年疑惑地問著，“雖然很不可思議，但老師說過的預言卻真的都實現了呢？”

　　倘若父親還在，怎么可能會讓他們流落這般境地，那個男人的強大柯域從來是最直接感受到的。從小沒有母親的他，一味地想要快些成長，更一味地模仿著強大的父親。

　　“細細想下來，每一次，只要是老師說出來的預言，即使還沒有實現，我都深信不疑……”柯域陷入沉思，感覺自己接近了什么，“真是奇怪啊……”

　　希瑞面色蒼白，她擺著失去摯愛，身心俱疲的模樣，雙眼緊閉，額角冒出冷汗。

　　“老師，我跟你保證過，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柯域似乎想到了什么，輕笑了一聲，“所以，最后一次，你給我一個預言，關于你和我的未來。”

　　“從這個預言以后，我再也不會問你。這樣……”他停頓了許久，貌似接下來的話語十分慎重，“你也不用怕再失去我了。”

　　希瑞猛地睜眼，看到少年眼底的專注，然后還掩蓋著什么模糊不清的東西，她不知道他是否猜到什么，這個夢境的主人即便渾然不知自己的狀態，卻也對夢境變化有著超乎尋常的影響。

　　柯域在她震驚的目光下，重新抓起她的右手，如上次庭院中一樣，微微俯首，輕碰了一下指尖。
　　“老師，我還記得你第一個預言呢。你會陪我成為王者，更會成為我的信仰……”

　　希瑞急急打斷他，一副不想聽他再重復往事的態度：“柯域，七年，只要七年，你一定會超越他，你會帶著我回到那個庭院，為我端上我愛喝的紅茶。”

　　明明說著該讓人喜悅的話，希瑞卻把右手直接抽了回來，不再貼近他。

　　柯域有些怔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他點點頭肯定：“我相信老師說的話。”

　　等柯域走出船艙去拿些吃食，希瑞才松下緊繃的脊背，那里早已被冷汗浸得微潮。

　　她以為他會猜出真相，畢竟夢境真正的主人始終是他，而夢境中的一切最終都是以他的意志為中心。

　　只要他想，即便毫無察覺，夢境里的世界也會順著他的愿望去滿足。

　　而希瑞，恰恰是利用了這一點。早在之前，劇情就已經崩壞，而她利用之前的劇情，逐漸讓柯域相信了她所謂“預言”的能力。之后的每一次，只要她說的“預言”，他就會相信，而柯域一旦相信了，世界就一定會跟著他所相信的內容進行轉變。

　　最終總結為，希瑞“預言”柯父死了，柯域就會讓柯父消失；希瑞“預言”柯域會帶著她回到庭院，柯域就一定會在七年后帶著她回去。

　　所有“預言”，不過是影響著夢境主人的意志而創造的劇情罷了。

　　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的劇情也只有這樣能蒙混了過去，而讓希瑞現在真正感到頭痛的，是等到柯域“實現”七年的預言后，又該怎么到達那兩個未知的劇情階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