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一怔，道：“螞蟻搬山掌？那不是破爛……”
    平江秋揮手道：“不是破爛是什么？搬山就搬山，什么螞蟻搬山，螞蟻就能搬個土坷垃，它搬個狗屁的山？你我是萬靈之長，人才能搬山。去，再演示一遍，我給你拆洗拆洗。”
    他說這話時背脊挺直，矮胖圓滾的身材掩不住驚人的氣度，說出話來不容人質(zhì)疑。
    之前湯昭練武時平江秋也看，也偶爾會指點兩句，讓湯昭茅塞頓開，但并不直接改變招數(shù)，湯昭竟不知他對這門掌法如此不屑，而且似乎還在幾日的觀看中有了通盤的見解。
    接下來湯昭重新再練掌法，平江秋一招一招的給他改。
    只是這種更改并不只是改變招式，調(diào)整步伐，更是加上了內(nèi)息運轉(zhuǎn)。
    原本螞蟻搬山掌只有步法、掌法、勁力運用和呼吸配合，平江秋加入了內(nèi)息運轉(zhuǎn)，與掌法配合天衣無縫，竟從一門純外家功夫，變成了內(nèi)外兼修的絕學(xué)。
    只是這樣一改，難度陡升，對湯昭這樣的初學(xué)者，要同時兼顧內(nèi)外難于登天。
    湯昭的悟性是很強的了，他真正學(xué)這門掌法的時間加上罐子里的時間差不多是十天左右，雖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五天長些，可也當?shù)蒙弦宦曁觳拧Ｆ珜W(xué)這門新掌法真是難以上手，招招都難以順暢。
    幾次三番的不成功，平江秋惱怒起來，說道：“我看你長得聰明，難道是個草包？內(nèi)功你也學(xué)過，外功你也練過，綜合在一起怎么就不會了？舉一反三也不懂，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湯昭倒也不怕他罵人，他罵人還罵得過陳總？當年上學(xué)被陳總用兩種語言輪流陰陽怪氣過多少次，早聽疲了，平心靜氣解釋道：“我一向只是外練，內(nèi)功沒學(xué)過。”
    平江秋疑惑道：“沒學(xué)工內(nèi)功？不可能吧，你身上有內(nèi)力啊？已經(jīng)有些功底，還會運內(nèi)力調(diào)息恢復(fù)精力呢。”
    湯昭沒想到自己吸取過了一絲絲力量居然叫“有功底”，道：“真沒學(xué)過。就是有人傳了我一段口訣，又渡了我一道氣息，就這么運轉(zhuǎn)著，算不上正經(jīng)內(nèi)功。”
    平江秋奇道：“是嗎？你還有這等際遇？也說得過去。看來內(nèi)功這一課也要補。這樣，你不是急著出去殺一儆百？先學(xué)掌法，內(nèi)練下次學(xué)，橫豎這點內(nèi)力也夠用。咱們就一點一點磨，今日就一根筋——卯上了。”
    他說到做到，那這門絕學(xué)拆開揉碎教給湯昭，一招招練到位。花費了多少精力不說，那時間一罐罐打開，就像不要錢似的。
    罐中無日月，也不知早晚。反正平江秋收藏甚豐，后勤不愁，餓了吃困了睡，兩耳不聞罐外事，一門心思就是鉆研掌法。
    這等狀態(tài)極似瘋魔，把湯昭逼地身心俱疲，到后面幾近崩潰，幾次想爬出罐子喘一口氣。他被生死壓力壓的不過夜晚黯然傷神，此時卻被逼得痛苦至極。有一次卡在細節(jié)上不得寸進時，看到湛藍的湖水，竟想一頭扎進去。
    此時他心里很佩服平江秋，越待在罐子里，他越能察覺到這看似寬廣的罐中世界其實是有邊界的。無垠的湖水一半是真，一半是虛，如果乘著小船往遠處渡湖，終究會撞在有形的界線上。到后來，他甚至感覺到四面看不見的高墻在向自己擠壓，心中煩惡，呼吸不暢。他有事做尚且這樣苦悶，不知平江秋怎么在罐中忍受漫漫長日看不見盡頭的孤獨？
    接著，他暗自警惕——自己想得太多了！明明是他自己需要修煉，竟不如平江秋專心。這劍俠進入修煉狀態(tài)之后心無旁騖，一心鉆研掌法，生生拽著他步步前進。
    能成為劍俠者，理所當然該有這樣的專注與魄力。
    在咬牙苦練之余，湯昭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眼鏡。如果他沒猜錯，他們在做的事，和仙女從水里撈出金、銀功法的結(jié)果是一樣的。
    由此可見仙女有多厲害，只需要往水里投下一本功法，就能得到的成果，放在現(xiàn)實里卻需要一個劍俠花費大量時間沒日沒夜的推敲。
    就是費眼鏡片。
    熬了多日，一套全新掌法出爐。
    這一套掌法甚至和平江秋最先的想法也不同了。磨煉的同時不斷加入新想法，也是時間消耗越來越長的原因之一。最后千錘百煉出的掌法，招數(shù)乍一看可能和原來的掌法差別不大，但內(nèi)核已經(jīng)完全不同，內(nèi)外交融，渾然天成，幾無破綻。
    它可能真的算一門武林絕學(xué)了。
    天青水碧，涼風習(xí)習(xí)。
    湯昭自立湖畔，將一十八路掌法一一施展，掌影舒展，勁氣縱橫，所到之處，土石崩裂，恍若山崩。
    少年衣帶飄起，迎風欲飛，眉目舒展，豐神如玉。
    十八路使完，最后一招收勢原地站穩(wěn)，凝如泰山。
    兩人對視一眼，先各無言，接著同聲歡呼，湯昭向后坐倒，平江秋就地翻了七八個跟頭。
    “大功——告成！”
    歡呼聲沒有驚動任何生靈，最多平江秋圓滾滾的身子碾過了不少碎石，把碎石又壓一遍，成了泥土。
    湯昭倒在地上，興沖沖道：“平先生，你說我這門功法又多厲害？能不能當個俠客？”
    平江秋呸道：“沒志氣的小子，俠客是什么玩意兒？你不是奔著劍客上走嗎？掌法嘛，也就是前面用用。反正有這門掌法在，招式就不是你的短板。功力和你相若的，肯定不是你對手，比你強出一籌的，也未必打得過你。遇到招式差的，功力明顯強過你的，也能周旋脫身。厲不厲害？”
    湯昭“嗯……”了一聲，覺得不是很厲害。
    平江秋看他的樣子來氣，道：“你以為世上有很多招式強的人嗎？這么說吧，就黑蜘蛛山莊那些人，只有招式差的和招式特別差的兩種，什么毒砂掌，什么纏絲手，什么絕學(xué)懸絲勁，我呸，全都不夠看。只要小心毒藥，以你的實力，除了莊主，三十歲以下的就是橫掃。等我再給你補足內(nèi)力的功課，上打八十，下打八歲，全無敵手。”
    湯昭哦了一聲，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們的招數(shù)好壞？”
    平江秋道：“老夫在山莊多少年了？對黑蜘蛛山莊比他們那個小姑娘莊主都熟。對了，我說三十歲以下不包括她啊。你不要挑釁她。”
    湯昭道：“我挑釁她干嘛？對了，您說我還要小心毒藥，您老跟山莊這么熟，有沒有黑蜘蛛的解藥？我留著以防萬一。”
    平江秋攤了攤手，天上噼里啪啦掉下一堆罐子，滿滿當當和小山一樣。
    “種類多了，要什么自己找吧。”
    從罐子里出來，時至半夜。
    雖然經(jīng)過了漫長的煎熬，甚至分不清呆了幾天，但湯昭精神很好。
    剛剛平江秋最后拿出了一罐時間，專門用來給他補覺。
    睡足了六個時辰，裝好了解藥，拿好術(shù)器，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接著還沒熄滅的燭火，湯昭展開了畫像，畫上是個相貌普通的少年。湯昭對他根本沒有印象，叫不出他的名字，最多最多在演武場上打過一兩次照面。當然是無恩無怨。
    可是他卻要殺自己。
    雖然是有人指使，可是也是湯昭自己從未露出不好欺負的一面。
    這個葡萄院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則的，弱者不一定挨打，那也是因為強者今天不想打你。
    湯昭這些天沒被人找，是因為小珮第一天的保護，一旦他們忘了小珮當初的威風，湯昭本身是沒有威風可言的。
    湯昭不喜歡這套規(guī)則，尤其是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要釜底抽薪，一次性解決問題。
    夜色很黑，很寂靜，所有人都睡覺了，湯昭卻蓄勢待發(fā)。
    離著天亮還有三個時辰，這個時間可要好好利用起來。
    殺一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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