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豁子我清晨起來去拾糞哪, 回家來咋會不見我的女人。 東院找罷我西院找, 南院找罷我北院尋; 七鄰八家我都找遍哪, 找不著我女人我不放心哪。 …… 在獨具地方風味、令人心醉神迷的大調曲《李豁子離婚》唱白聲中,門前掛著“水源鎮仲景村農機服務合作社”招牌的小院內,趙夏雨仰面躺在一臺玉米秸稈打包壓塊機傳送帶的下方,額前汗水淋漓,兩手油跡斑斑,正在忙著拆裝零件。 “六寸活口扳手……” 青荷在旁麻利的遞上六寸活口扳手。 “十字穿心螺絲刀……” 青荷在旁麻利的遞上十字穿心螺絲刀。 “三寸米字梅花起……” 青荷在旁麻利的遞上三寸米字梅花起。 “大功告成!”不知過了多久,趙夏雨終于滿臉滿身油污的從傳送帶下爬了出來。 青荷立刻端過水盆,遞上香皂毛巾,道:“老公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趙夏雨滿臉得色,“不過總算把故障給修好了。這種故障要是請鎮農機站的師傅來修,沒個三百五百的根本拿不下來!” 青荷心悅誠服的夸道:“老公你真能干!” “廢話。沒有金剛鉆,怎攬瓷器活?你老公我要沒點本事,還怎么在這方圓十多里地內開農機合作社呢!”趙夏雨立時膨脹起來,滿臉趾高氣揚的表情。 洗凈手臉,換過衣服,收好工具,趙夏雨跟在青荷身后回到房中。青荷給趙夏雨泡了杯毛尖,又將其按至座位上,然后一言不發,皮笑肉不笑的望著他。 趙夏雨漸漸不安起來:“媳婦,我怎么覺得毛骨悚然,有些不大對勁呢!” “是嗎?——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哦!”青荷笑瞇瞇的答道。 趙夏雨擺出豪壯氣派:“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我既然沒做虧心事,心虛什么?” “嘻嘻,嘻嘻。”青荷笑道,“就是,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即便做了虧心事,只要敢于承認,就還是好同志嘛!” “可我,真的沒做過虧心事啊!”趙夏雨哭喪著臉,萬分為難的說道。 青荷雙臂抱胸,冷冷笑道:“裝,繼續裝……” 趙夏雨:“沒,真沒……” 青荷:“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肯招啊。好,那就成全你吧,搟面杖、雞毛撣,還有老虎凳、辣椒水、電洛鐵、蘸了水的皮鞭、三尺長的戒尺,你選哪樣?” “我招我招。可你要我招什么呀?”趙夏雨哭喪著臉,期期艾艾的道,“媳婦,要不給點提示吧!” 豁子我急得一頭汗哪, 進門碰上二差人。 我一不欠糧二不欠租, 你到俺家為何因? 縣政府有人將你告哦, 今天要帶你進衙門。 …… 在“咿兒呀咿兒呀,呀呀呀呀咿呀呀”的配唱聲中,趙夏雨忐忑不安的望著青荷。 青荷不慌不忙,滿面春風的從書柜內翻出一本書來,朗聲念道:“妻嘛,在古代有多重別稱:夫人,太太,娘子,渾家、拙荊、糠糟;在現代嘛,則稱為愛人、媳婦、老婆……” 趙夏雨越發不安:“媳婦你有什么就說什么,別繞圈子了,——我暈!” 青荷繼續侃侃念道:“古代男人除妻之外,大多還有妾;按理來說先娶者為妻,后娶者為妾。這個妾嘛,按眼下流行的說法,該叫二奶或者小三……” “媳婦,我從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妾這么一說,”趙夏雨雙手捂耳叫道,“媳婦,我只知道戲里有這么一句唱詞:好吃還是家常飯,好穿還是粗布衣,知冷知熱結發妻……” “那戲里還有家花不如野花香的唱詞呢!”青荷“啪”的將書本丟在桌上,雙手掐腰反駁說道,“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對了,是:路邊的野花你莫要采,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白采誰不采……” 趙夏雨虛聲張勢的喝道:“媳婦,你要再妻呀妾呀、家花呀野花呀的胡說亂道,辱沒我圣潔的耳朵,玷污我純真的思想,我可要發脾氣了。——我告訴你,我發起脾氣來連我自己都很害怕的!” “哎呀,我好怕怕喲。”青荷雙手抱臂做簌簌發抖狀,接著忽又正顏厲色的喝道,“趙夏雨,請你背背我們結婚時候的約法三章!” “這個簡直小菜一碟,易如反掌。”趙夏雨立刻輕車熟路的背誦道,“一,一切行動聽媳婦指揮,不管是我正確還是媳婦正確,結果一律視作是媳婦正確,不管是我錯誤還是媳婦錯誤,結果一律視作是我錯誤;二,如果路遇漂亮女人,偷看時間最長不準超過零點零零三秒,如果特別特別特別漂亮的話,必須立刻閉上眼睛,并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我不看,我不看;三,……” 青荷嘻嘻笑道:“趙夏雨,現在終于說到正題上了。我問你,早晨在水源鎮上,你為什么要盯著一個女人的背影看,時間至少超過三秒鐘呢?” “哎呀,媳婦,原來是這么回事啊。”趙夏雨一拍腦門,雙目疾速的眨動著,“你早說就是了嘛,何必繞這么大的圈子呢!” “回答我的問題!”青荷聲色俱厲。 趙夏雨忽然反問說道:“媳婦,她漂亮嗎?她比你還漂亮嗎?她時髦嗎?她比你還時髦嗎?” “她雖漂亮,可能和我比嗎?她雖時髦,可能和我比嗎?”青荷雙手掐腰,驕傲的回答道。 “這就對了嘛。媳婦我告訴你,我盯著她看,并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若論漂亮,你比她漂亮十倍;我盯著她看,也不是因為她穿戴時髦,若論時髦,你比她時髦十倍。”趙夏雨笑道,“我之所以盯著她看,那是老鱉吹號,——另有原(黿)因(音)的……” “這迷魂湯灌得,我差點就要飄飄然了,不過也確有幾分道理;可趙夏雨我告訴你,你別指望三兩句甜言蜜語就想蒙混過關。說,到底什么原因?”青荷先是輕言細語,接著忽又疾言厲色。 衙差帶路朝前走, 李豁子我拐拐答答后面跟。 為人不干虧心事, 我不怕半夜鬼敲門。 霎時來到大堂上, 李豁子我急忙叩縣尊哪。 …… “國際上有政治觀察家媳婦你知道嗎?” “這和你盯著女人背影看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太有關系了。”趙夏雨疾速的眨著眼睛,同時伸出右手食指勾著示意青荷靠近,“國際上有政治觀察家專門觀察研究國際政治形勢走向,在咱仲景村也有政治觀察家專門觀察研究村內政治形勢走向;——媳婦我告訴你,我就是咱仲景村的政治觀察家!” “什么意思?這下輪到你繞圈子蒙我了吧?”青荷話音剛落,忽然聽得院外隱隱傳來喝鬧聲,其中還似乎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 “有人在吵架!”趙夏雨一把拉起青荷就朝門外奔去。 兩人循著聲音繞房穿巷,一直跑至兩條村道交叉的十字口處,遠遠看見一輛小型廂式貨車穩穩當當的停放路旁,兩個青年男子,一個連鬢胡一個疤瘌眼,皆五大三粗,正在往車上抬放糧袋,蕙蘭則披頭散發,死死的抓著糧袋一角不肯松手:“你們這是要明搶嗎?放下放下,我不賣了……” “大嫂,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幫你把糧袋扛出過秤,又按市價付了錢款,怎么說聲不賣就不賣了?”從駕駛室里跳下一個光頭男伸手拉開蕙蘭,厲聲斥道。 “你們的秤有問題,你們的秤肯定有問題。”蕙蘭一邊喊叫一邊前撲,“我這三袋玉米一共三百六十八斤,大前天剛剛請人稱過的,怎么到了你們秤上就成三百二十斤呢?” 光頭男伸臂攔住蕙蘭:“大嫂,飯可以胡吃,酒可以胡喝,但話可不能胡說啊。我們這是電子秤,絕對沒有半點問題的;你說的情況可能有兩種原因:第一、你家的秤有問題,第二、你家的玉米水分這兩天蒸發了!” 連鬢胡和疤瘌眼只管悶聲不響的往車上抬放著糧袋。 “我家的秤絕對沒有問題。就是水分蒸發,也不至于兩天就蒸發了四十多斤哪!”蕙蘭被光頭男攔住不能近前,直急得跳腳大喊,“來人哪,快來人哪,有人搶糧食啦!” 村道上靜悄悄的,并無一人走來。 三袋玉米全部抬放上車,光頭男一把將蕙蘭推倒在地,然后扯聲唿哨,和連鬢胡疤瘌眼跳進駕駛室內,驅車就要逃離。 “停車,你們給我停車!”趙夏雨喝叫一聲,放開青荷,緊跑幾步,“呼”的跳站在了村道正中。 廂式貨車四輪驅動,迎著趙夏雨慢慢的碾壓過來;趙夏雨雙臂伸展,擋在村道中間一動不動。 “老公!”就在廂式貨車車前的橫杠距離趙夏雨小腹兩寸來遠時候,青荷呼叫一聲,一躍竄起,跳過來站在了趙夏雨的肩旁。 橫杠頂住趙夏雨和青荷的小腹,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前逼進著;趙夏雨和青荷伸展手臂使勁的抓緊廂式貨車的車頭,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后倒退著。 “你們找死啊?”光頭男從駕駛室內伸頭喝道,同時踩著油門的右腳稍稍加力,廂式貨車驟然發出轟鳴,加速碾壓了過來。 趙夏雨和青荷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 有承審在法庭開言相問, 下跪的你可是豁子嘴唇? 我就是李豁子, 李豁子就是我。 嘿嘿,見笑了! …… “嘀嘀——”忽然身后響起兩聲笛鳴,趙夏雨和青荷回頭一看,原來是楊大眼駕著賣豆腐的三輪車過來了。楊大眼將三輪車停放村道正中,下車過來問道:“怎么回事?” 光頭男見三輪車恰將去路堵死,只得停車下地,道:“大叔,我們是正經的生意人,今天到你們村里收購糧食,不料那位大嫂硬說我們的秤有問題,這兩位小弟小妹又死擋著我們的車不讓走……” 蕙蘭這時也跑了過來,和趙夏雨、青荷并肩站在車前,叫道:“要是秤沒問題,你們心虛什么,為什么急著要逃?” “我們不是要逃。這在你們的地界上,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不過是不想和你們胡攪蠻纏罷了!”連鬢胡疤瘌眼也開門下車,反駁說道。 “是嗎?仲景村是個講規矩講禮儀的地方,怎么會發生這種事情呢?”楊大眼道,“來來來,拿你們的秤稱稱我這兩盤豆腐多少斤!” 連鬢胡、疤瘌眼、光頭男互相對望一眼,道:“好!” 楊大眼于是將兩盤豆腐從三輪車上抱下,擱放在了連鬢胡和疤瘌眼合力從車上搬下的電子秤上;“嘀——”的一響,電子秤的屏幕顯示十二公斤。 “這跟我在家時稱的分量不差上下啊!”楊大眼道。 連鬢胡、疤瘌眼、光頭男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咱們的是電子秤,會有錯誤嗎?再說了,農民種糧容易嗎,我們怎敢在收購時候短斤少兩呢?” 楊大眼道:“那再稱稱蕙蘭家的玉米吧!” “稱稱就稱稱!”連鬢胡、疤瘌眼、光頭男再次互相對望一眼,把蕙蘭家的三袋玉米重新抬下放到了電子秤上;連鬢胡、疤瘌眼歪頭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光頭男則側身走到了一旁。 “嘀——”電子秤響了一聲,屏幕上顯示為一百六十公斤。 連鬢胡、疤瘌眼:“三百二十斤,還是三百二十斤嘛!” 趙夏雨和青荷望望電子秤,又望望蕙蘭,道:“沒問題啊。蕙蘭嫂子,看來你是冤枉人家了,連帶著我們也跟著攔人家的車。對不起,對不起……” 蕙蘭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我,我……” 楊大眼雙目盯著側身站于旁邊的光頭男,冷冷說道:“把你放在褲袋內的手拿出來!” 光頭男頓時臉色煞白,目光畏畏縮縮的望著楊大眼;楊大眼再次厲聲喝道:“把你放在褲袋內的手拿出來!” “大哥放我一馬,大哥放我一馬!”光頭男哆里哆嗦的哀求著,同時將原本插在褲袋內的右手拿出,——原來手心里藏著一個微型遙控器。 “就是這個遙控器遙控了顯示屏上的數字。”楊大眼說著抓過遙控器,關閉按鈕;再次稱量三袋玉米的時候,電子秤屏幕上顯示為一百八十四公斤。 趙夏雨和青荷恍然大悟,對望一眼道:“真是黑了心肝的壞家伙,連在收購農民流血流汗種出的糧食時都敢使壞!” “你們這點小伎倆,瞞得過我嗎?”楊大眼冷眼望著三個糧食販子。 “大叔我們錯了,大叔我們錯了!”連鬢胡、疤瘌眼、光頭男又是鞠躬又是哀求,接著趁楊大眼、趙夏雨、青荷、蕙蘭放松警惕之際,突然躍身就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