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手機上的氣象預報顯示為大霧橙色預警,所以張?zhí)爝h和小王直到早上七點過一刻方才啟程上路;若鳳送出門外,隔了車窗反復叮嚀著:“山路崎嶇,千萬要注意安全!”張?zhí)爝h答應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顧好禾禾!”小王這才輕踩油門,加速而去。 十分鐘后,兩人便趕到了水源鎮(zhèn)街頭。張?zhí)爝h偶然隔著車窗玻璃望去,忽然發(fā)現清冷的大街斜對面,蕙蘭正抱著苗苗站在一家尚未開門的店鋪檐下,東張張西望望,似乎十分心焦的樣子,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小王戛然剎車,回頭問道:“張總,有什么事?”張?zhí)爝h也不答話,只管推開車門沿著公路邊緣反向跑去。 當張?zhí)爝h和蕙蘭隔路相望、距離不過十丈來遠的時候,一輛過路的出租車“吱”的一聲停在了蕙蘭跟前,司機搖下車窗向著蕙蘭喊話道:“禾襄市區(qū),一百元!” “七十!”蕙蘭回道。 司機擺了擺手表示拒絕,然后猛踩油門,一溜煙的去了。蕙蘭抱著苗苗,引頸伸脖焦急的望著北方,臉上滿副欲哭無淚的表情。張?zhí)爝h三步兩步跨過公路,氣喘吁吁的站在了蕙蘭面前,叫道:“蕙蘭,怎么回事?” 蕙蘭乍見張?zhí)爝h,臉上露出驚喜表情,然而隨即便扭頭過去,咬著嘴唇淡淡的答道:“沒怎么回事!” “沒怎么回事你大清早抱著孩子站在這里干嗎?——快說,到底怎么回事嘛?”張?zhí)爝h望著蕙蘭懷中包得嚴嚴實實的苗苗,跺腳叫道。 蕙蘭忍不住的哽咽了一聲,卻又倔強的昂起頭,把已涌至眼角的淚水逼流回去,道:“前幾天苗苗一直咳嗽,我也沒當回事,昨晚又突然發(fā)了高燒。我抱著她來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先服了退燒的藥,又輸了一夜的液,還是不見減輕。醫(yī)生說怕是肺炎,得立即趕往市里的醫(yī)院確診治療……” “你,你怎么不早說?”張?zhí)爝h再次跺腳叫道,“你這是準備打車去往市里的醫(yī)院嗎?” “早說?和誰早說?和王天朋嗎?他過年都不在家的,誰知道死到哪個角落去了。和你嗎?你又有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蕙蘭滿眼噙淚的高聲辯道,隨即便低下了頭,“總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擔罷了!” “你……錢帶足了嗎?”張?zhí)爝h被噎住了,半天無話可答,伸手摸摸口袋,口袋里正有兩千元的零錢,那是臨出門時若鳳塞給他讓他和小王路上食宿用的;他想把錢掏出遞給蕙蘭以救其燃眉之急,卻又害怕像上次一樣受到嚴詞拒絕,便先開口問道。 “把欄里的豬賣了,好歹湊了三千元錢……”一輛廂式貨車從身側“呼”的一聲疾馳而過,蕙蘭嚇得抱著苗苗連退兩步,接著語氣便十分的強硬了,“我都說過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擔,用不著你瞎操心!” 張?zhí)爝h注目望著蕙蘭,蕙蘭也同樣注目回望著張?zhí)爝h。張?zhí)爝h咽了口氣,柔聲勸道:“蕙蘭,我雖有我的難處,可我還是十分愿意幫助你的。孩子的病不敢耽擱,得立即送往市里的醫(yī)院診治。我現在急需趕到北邊的牛山口鎮(zhèn),和你不順路,要不我給你叫輛車吧;——我有個朋友就在鎮(zhèn)上,我打電話讓他開車過來送你,用不了十分鐘便能到的。蕙蘭,你就別固執(zhí)了好吧?” “天遠,謝謝你的好心,還是不用了吧。我在這里搭乘過路的公共汽車就行……”蕙蘭低頭望望懷中的苗苗,語氣又一下子變得十分的虛弱了。 張?zhí)爝h猜測蕙蘭心里已有七八成的許可了,便摸出手機準備撥打朋友的電話,且準備待蕙蘭抱著苗苗坐進朋友的車里時,再把兩千元錢塞給她,然而就在這時,“嘎”的一響,一輛破舊的半客半貨的小型卡車停在了他的身后。 “嗨,是蕙蘭哪。這大清早的是要去往城里嗎?要不要我們捎上你啊?”坐在卡車副駕駛座上的錢二狗把頭伸出窗外,沖著蕙蘭大聲叫道。張?zhí)爝h轉頭過去,發(fā)現駕車的正是錢興茂;想要上前打聲招呼,錢興茂卻目不斜視的把著方向盤,仿佛完全沒有看到自己似的。張?zhí)爝h也便停住了腳步。 “要,要!”蕙蘭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答應一聲,又低聲道,“天遠,你走吧,我搭他們的車就是!”然后抱著苗苗快步跑了過去。錢二狗跳下車,打開車門讓蕙蘭坐了進去,自己則跑到車后,翻過欄桿坐在后廂里面。“白白!”卡車啟動,錢二狗沖張?zhí)爝h齜了齜牙,打聲招呼,然后便扯著破鑼般的嗓音跑腔走調的吼唱道: 大王叫我來巡山, 抓個美女做晚餐。 這山澗的水,無比的甜, 只羨鴛鴦不羨仙。 …… 卡車呼的一聲駛去,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只把張?zhí)爝h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清晨的街頭。 張?zhí)爝h望著卡車逝去的方向呆立許久,直到小王把車倒過來停在身后,又鳴著喇叭大聲的喊叫他,這才清醒過來,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走吧!”張?zhí)爝h無精打采的說道;小王答應一聲,輕踩油門,兩人繼續(xù)驅車北向駛去。 半個小時過后,車子駛進一帶山地,沿著高速公路時而向西、時而向北的逶迤而行,張?zhí)爝h望著車窗外面綿延起伏的峰巒和黃綠間雜的草木,方才長長的透過一口氣來。 張?zhí)爝h和小王在牛山口鎮(zhèn)方圓二十多里的山地間轉悠整整一個上午,跑了三家苗圃,卻都未找到所需的樹苗。傍午時分,兩人在山路旁一家簡易小店內胡亂吃了些飯,繼續(xù)駕車打問;直到下午三四點鐘時候,才在山民的指點下,來到牛山口鎮(zhèn)西二十里處的一家苗圃。聽到狗吠,頭戴氈帽身穿夾襖、相貌頗為猥瑣的苗圃主人出來接待了他們。 “老板,我們是鄰縣水源鎮(zhèn)仲景村的,打聽到你這里有香樟樹苗,所以趕了來……”張?zhí)爝h開口說道。 苗圃主人瞪著一雙綠豆小眼,捻著滿嘴老鼠胡子,很是疑惑的盯了張?zhí)爝h半天,方大聲說道:“啊,水源鎮(zhèn)仲景村呀,‘醫(yī)圣’張仲景的故里,好地方,好地方。——那個,是王安平派你們來的吧?” “啊,是,是!”張?zhí)爝h并不明白自己前來采購香樟樹苗和王安平有什么關系,不過看樣子苗圃主人和王安平相熟,便順水推舟的答道。 苗圃主人再次大聲問道:“那個,王安平老東西怎么不自己來呢?” “王主任最近很忙,……準備娶兒媳婦了呢。昨天夜里還說要帶著我一起來的,誰知今天一早有事,就來不了了!”張?zhí)爝h弄不清楚苗圃主人何以如此關心詢問起王安平來,便多了個心眼,編著幌子騙他說道。 苗圃主人綠豆眼珠骨碌骨碌眨動著,一錯不錯的盯著張?zhí)爝h;看張?zhí)爝h不再說話,就大聲說道:“好,好,那就好。我說王安平這老東西,電話都打兩天了,一直不來提貨,原來是喜事臨門了。怪不得,怪不得!”說著便帶領張?zhí)爝h穿過滿坡滿溝生長得密密麻麻挺拔細溜的各種樹苗,來到苗圃管理處院內,指著早已起挖出來、一捆一捆靠墻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香樟樹苗,說道:“整整兩萬棵,一棵不多,一棵不少。是現在就裝車,連夜運走嗎?” 兩萬棵,居然又和自己的愿望如此巧合?張?zhí)爝h心里隱隱約約明白了點什么,本想說明真相,卻又害怕苗圃主人怪罪自己未早說實話,只得將錯就錯的踏前兩步,仔細打量,見這些香樟樹苗全部一丈長短雞蛋粗細,且根梢皆依照要求做了處理,不覺喜上眉梢,道:“現在裝車,連夜運走!” “回去傳話王安平老東西,就說已經按照他的要求動了手腳,百分之五的比例……”苗圃主人站在張?zhí)爝h旁邊,高聲說道。張?zhí)爝h一時未能明白,側身問道:“什么百分之五的比例?” “啊,……按照原定的價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苗圃主人感覺說漏了嘴,立刻轉換話題叫道。 張?zhí)爝h問了價格,感覺還算公平,便招手喚過小王,使用手機支付寶當場轉了賬;苗圃主人電話叫來三輛卡車二十多名民工,開始將香樟樹苗一捆一捆的搬運裝車了。 “王安平這老東西狡猾得很,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我說村里有了這樣的好事,他竟不來,卻原來是準備娶兒媳婦了!”裝車期間,苗圃主人的一番自語,恰被張?zhí)爝h聽到;看張?zhí)爝h滿臉疑惑的望向自己,苗圃主人趕緊再次轉換話題,眉飛色舞唾沫四濺的說道,“今年香樟樹苗走俏,我共育二十萬棵,已經售出了十六萬棵,你們購走兩萬棵,預計剩下的兩萬棵三五天內也會被一搶而空的!” “還有兩萬棵,那就好辦了,——要不然還真不好在王安平那里交代哩。”張?zhí)爝h暗自思索著,將一顆心放回到了肚里。 樹苗全部裝車準備啟程時,天已黑得釅了。苗圃主人一路小跑著回進管理處院內,又一路小跑著來到張?zhí)爝h的身邊,骨碌著綠豆小眼,神秘兮兮的將一個信封塞進他的口袋,壓低聲音說道: “兄弟,來的都是客,我不能厚此薄彼。你有情我有意,生意方能長久。拿上,這是五千元的回扣款子,記得明年采購樹苗時還到我這里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