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香雪”黃酒成功躋身商務部組織的進軍亞歐各國特色產品行列,公司由此獲得大大的一筆訂單,暫時擺脫了財務危機;盡管董事會順利通過提議,挪借預付訂金的一少部分將德國方面的一期尾欠應付了過去,然而李進前還是不能高興起來:其一,那件壓在他心頭很久的隱憂始終沒有消除,就像一柄達摩克利斯劍般的高高懸于頭頂上方,不知何時便會突然落下,給他造成覆頂之災;其二,他依舊覺得有人躲于暗處,每天都在虎視眈眈的窺察著他,等待著一舉將他置于死地的時機;…… 最近幾天里,他手機上的騷擾電話漸漸又多了起來,內容不外乎是:“李總啊,你有重大偷稅漏稅的證據掌握在我們的手里,你得花錢買平安啊!”“李總啊,我們這里有一段好像是你和某位有夫之婦的不雅視頻,要不要放到網上請大家確證一下!”……這些多為網絡虛擬電話,回過去時根本就是忙音,更別說順藤摸瓜查清背后的陰謀者了。盡管李進前堅信自己遵紀守法、清白無辜,然而這些電話還是擾亂了他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再加上諸多雜務纏身,六億八千萬元的銀行貸款又遲遲不能到位,更使他不由自主的感到煩惱、苦惱甚至懊惱。 這天傍晚,處理完手頭事務,李進前獨自一人打車來到郊區的一處農家飯店,要了一瓶白酒,就著兩個小菜慢慢的自斟自飲,借以驅遣連日來的不安和郁悶。一瓶白酒下肚,他有些暈乎了,——這在以前幾乎是完全沒有過的,——忽然想起很久都沒有去過晴兒那里,也該去看看她最近過得怎么樣了。主意一定,便起身付賬,打車直奔晴兒住處。 “討厭,怎么又喝酒了呀?”晴兒聞到李進前滿身酒氣,不由嗔怒的說道。李進前咧嘴一笑:“釀酒的人自己不喝酒,傳出去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我不僅自己喝酒,還要帶動更多的人加入喝酒隊伍呢!”一面說話一面徑直走進里間臥室,“呼通”一聲仰倒在了席夢思床上,雙目呆楞楞的盯著天花板。 “歪理邪說,強詞奪理,不過是為自己尋找喝酒的借口罷了!”晴兒倒了兩杯開水放在床頭柜上,然后搬過圓柱形矮凳坐到床前,關切的摸了摸李進前的額頭道,“我聽說每個喝酒的人背后都有一段憂傷的故事和難言的痛楚。——你是不是又在思念照片上的那位姐姐了啊?” 李進前覺得胸口猛的一陣抽疼,趕緊長長的呼了口氣,說道:“不要瞎猜!” “算我瞎猜吧。不過看你滿臉愁云密布、苦大仇深的樣子,我知道你肯定遇上什么大的麻煩了,我覺得我有責任有義務幫你消除痛苦。”晴兒嘻嘻笑著說道,“這樣吧,我給你講講我的愛情故事!” 李進前雙目盯著天花板,既未點頭也未搖頭。“什么都不表示,那就是同意嘍?”晴兒沖著李進前一皺鼻頭說道,然后就在高桿落地臺燈發出的淡紅色的幽光下,以一種平淡的語調娓娓的講述了起來: 我和他出生在相距不到半里來地的兩個小山村。我們上小學四年級時候就認識了,同班同學,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吧。當然那時候我們就連性別意識都很朦朧,又哪里懂得什么愛情呀?只知道他喜歡找我玩,我也喜歡找他玩,看到對方時心里都有一種快樂的感覺,看不到對方時心里都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也許,這就是純真愛情的開始吧? 小學畢業,我和他考取了同一所初中。那是一所簡陋的鄉村學校,除了兩三排作為教室寢室辦公室的房舍和一個空落落的操場之外,四周便全是莊稼地了。因為距家較遠,我和他都住校,周五回家,周日到校,雖然同來同往,但卻總是一個走在路的這邊,一個走在路的那邊,相互之間并不說話,——都是半大不小的姑娘小伙了嘛,哪里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整日嘻嘻哈哈的鬧在一起呢?何況學校又對男女同學間的大防管得很嚴,平日里一男一女兩個同學說上句話,都會被班主任老師叫去盤查半天的。初三那年的春末,有一天上午學校搞大掃除,同學們都在忙著,他忽然轉頭沖我睞了睞眼,然后就走在了前面;我鬼使神差,竟悄悄的跟在了他的后面。我們走出校門,走過操場,走進了學校對面那片開滿了油菜花的田間…… 哦,忘記告訴你了,我們那里是以種植油菜花出名的,素有“油菜花之鄉”的美譽;據說有個什么獲得過國際大獎的電影,就是在我們那里的油菜花田里拍的。每年春末,漫山遍野、鋪天蓋地都是金黃色的油菜花。漫步田間地頭,你不由自主便會生出漂游在油菜花海洋中的感覺…… 油菜花開得真好呀,金黃金黃的,香氣十分濃郁,還有許多蜜蜂呀蝴蝶呀在花間嚶嚶嗡嗡,飛起飛落。我們沿著兩塊油菜花田間的地壟走著,雖然油菜的莖稈很高,足以遮擋得住我們,但我和他還是保持著兩丈多遠的距離,而且一面走一面拿書掩著臉,這樣萬一有人看見,也會以為我們是來到油菜花田間讀書的。現在想來,真有點掩耳盜鈴的味道…… 后來,我們就坐在了油菜花間的田埂上,中間依舊保持著一丈多遠的距離。我們誰也不說話,只是偶爾對望一眼,再翻一下手中的書頁,借以掩飾靜寂中的尷尬;再后來,我們都仰身躺倒在了地上,各拿眼睛望著天空。我們看到金黃色的油菜花和碧青色的油菜葉間,天空是那樣的蔚藍,陽光是那樣的明麗,有鳥兒在天空里飛,有螞蟻在葉梗間爬;一陣微風掠過,油菜花的枝稈莖葉簌簌抖動著,無數細碎的花絮紛紛揚揚的滿天飄舞著,就像在我們眼前彌漫起了無邊無際的黃紗。那一刻我們把學校、老師、課堂、書本統統拋忘在了腦后,只顧享受著這美妙的眼前時光;那一刻我們甚至想,要是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該有多好…… 李進前開始還聽得心不在焉,因為他覺得沒有向晴兒講述自己的故事,現在反倒過來聽晴兒的故事,這未免有些沾了晴兒的光的意味;然而漸漸的,他聽得有些專注起來了。 “怎么樣,我講得還算不錯吧?我告訴你,我上初中的時候可拿過作文大獎呢!”晴兒驕傲的說完,端杯喝了口水,潤潤喉嚨繼續講道: 初中畢業,我自費進入省城一所藝術學校學習舞蹈專業,而他則去到我們那個縣的縣城打工掙錢。我們之間的信件來往非常頻繁,真有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味道,——有了那次油菜花田間的經歷,我和他算是明確了關系,相互間也就更離不開對方了,——期間他一攢夠錢,就偷偷的跑到學校去看我。上了兩年藝術學校,因為我的母親患上重病,我就棄學回家了。母親住院期間的花費,除去家里原本的積蓄,其余就全部是他辛苦打工賺來的了,所以我對他在愛情之外又充滿了感激,也更決心把自己這輩子交給他了。 母親去世后,我家欠了一大筆外債,兩三萬元吧,——這在山外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要知道我們那里是大山深處,交通十分閉塞,經濟非常落后啊。父親貪圖彩禮,當然也是為了還債,經媒人介紹,給我訂了一門親事,男方自然不是他了。我恨父親,便偷偷和他約好了出逃的時間。那一夜趁著父親熟睡,我翻過院墻,他則在院墻外面等我,我和他踩著明亮的月光穿過一帶松樹林子跑了出來。——用古代的話說,這就叫“私奔”吧! “月夜私奔?有點意思了。——后來呢?”李進前漸漸聽得入了迷,見晴兒住口,不覺急促的問道。晴兒望著李進前“噗”的一笑,歪起腦袋說道:“后來啊,后來啊……”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點講吧!”李進前笑著催道。晴兒嘆了口氣,繼續娓娓講述下去: 當時我和他手里的錢加起來也只有五六十元,我們在縣城的火車站內商議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該去往哪里謀生;后來他記起有個遠門舅舅在禾襄市區一家飯店當大廚,就說先投奔舅舅去吧,只要找個熟人站下腳步,以后干什么不都能混碗飯吃嗎?于是我們就在倉促間購買車票,千里迢迢的來到了這里。 那時我們都沒有手機,何況就是有手機,也不知道他舅舅的電話號碼呀。我們沒頭蒼蠅一般竄到這里,沿街挨門挨戶的整整打問了三天,終于找到了他舅舅當大廚的那家飯店;倒霉的是,他舅舅早在三個月前便離開飯店,前往廣東汕頭另謀生業了。 當時我們已經身無分文,好說歹說,那家飯店總算收留了我們,講定管吃管住,每月付給八百元錢的報酬,而我們則在飯店打工,端菜洗碗涮盤子,什么臟活累活苦活都得干。說是管吃管住,其實吃的都是客人的殘羹剩菜,住的呢,則是晚上等客人走后,打地鋪睡在餐廳的地板上…… 第一個月,我們順利的拿到了工資;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晚上下工,他帶著我去到附近一家飯店,我們點了一個肉菜一個青菜,打算好好犒勞犒勞我們自己。我喝了啤酒,他喝了白酒;喝完酒后他哭了,抱著我說對不起我,原本想帶我出來見見世面享享清福的,卻不想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我也哭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親,我就跑到街頭的郵亭下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我們家沒有電話,我打的是村頭鄰居家的固定電話,讓鄰居去叫父親來接電話。鄰居去了很久,回來告訴我說:你爸爸病倒在床已經半個多月了…… 這真是雪上加霜。我當時顧不上他的勸阻,立即跑去買了火車票,坐上火車就回家了。 “我為我的這次回家,悔恨終生!”晴兒咬著牙齒,嗓音低沉的說道。 李進前詫異的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個他,現在又在哪里呢?”晴兒睞了睞眼睛,做個鬼臉笑道: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