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支在車窗上的手臂,側面的輪廓硬朗瘦削,我竟有點不舍得挪開目光,呆呆的看著,直到喇叭鳴起,我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上了車。
“看什么出了神?”他看了我一眼,笑的玩味。
“看你的車牌”我隨口找理由搪塞著。
“嗯?”他一愣
我語塞,想著他的車牌號,京G加后面的數字,諧音就是哥就是二。不覺自己撲哧笑出了聲,打死也不敢說自己在笑什么,只好使勁憋著吃吃的笑。
他斜睨了我一眼,沒再吭聲。卻是唇際上揚,在暮色的掩映下勾勒出讓人心動的弧度。我不覺偷偷的看著。
看著他開的方向不是回家,我忍不住問:“我們去哪兒?”
“吃飯。”他答得簡明扼要。
該不會是陪什么客人應酬吧,我有幾分頹然,看著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車順著豐臺的方向開著,一個小時左右,到了目的地。古典的大門,像是舊時的王府別院,車開了進去,沿路都是仿古的路燈,靜謐幽深。
從停車場出來,入了一處小院,橫匾上書“崇儉臺門”,里面卻是典型的江南風格,青磚白墻的屋子,門口幾攏修竹,還掩映著幾株白紅相間的桃花,想來這個季節的桃花,應該是絲絹的,但妙在看不清晰,有風徐過,交錯搖曳,分外別致。正是那種“江南竹,清潤絕纖埃,深徑欲留雙鳳宿,后庭偏映小桃開,風月影徘徊”的感覺。晚上有晚上的魅力,就如此刻,風月共竹影的情境,白天是斷沒有這個味道的。一種熟悉的感覺漫開,我的心跳的有點快了。
跨過小橋,橋下還有淙淙水聲。服務員穿著青綠色的旗袍,將我們引至正屋。
進了屋,我的心里又是一嘆,門口的那個崇儉臺門就是個幌子啊,里面實在太奢侈了。
偌大的房子,全用來造景了。門內又是條細細的水流,上面鋪著青石板,過了水簾掩映的二道門,才是吃飯的正經去處—飯桌。而且這間房間里,只有一張桌子。
心內暗嘆著奢靡,卻無法生起逆煩的情緒。之前去的一些地方,不論是飯店會所甚至別墅,除了嘆一聲奢侈外,或多或少有些憤憤的情緒,也許是自己的卑微,總覺得這種地方鋪張的讓人可恨,自己辛苦一個月的工資,也許都不夠人家地上的一塊地板磚。但是眼前的這個地方,我之前慣常心內的憤憤是怎么也生不起來的,只因為,太熟悉的景致。
當我的腳踏上有些不平穩的青石板的時候,我的眼眶有點濕潤,是了,是這種感覺呢,小的時候,就是這么光著腳丫子到處的瞎跑,那青石板,也老像不穩當似的,來回晃著,卻一回都沒有把我晃倒,就像與我游戲的調皮朋友。
我抬起眼睛看著走在我前面的男人,心里的暖意幾乎要讓我落淚了。我站在青石板的小徑上,甚至不愿再往前邁步了,生怕那么快的走完這段路。他感覺到我停住腳步,回頭看我:“怎么了?”
我咬咬嘴唇,很難掩飾內心的起伏,只那么眼圈潮潮的看著他。
他嘴角揚起,伸出手:“來。”
當我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時,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指尖的溫度甚至讓我酥酥麻麻的。我暗暗納悶這是為何,即使我和他的心從未真正的交通過,但身體已經是熟悉的了,為何還會有這種懵懂的沖動?人,真的很奇妙。也許通往你內心深處的就是一個瞬間,一個讓你縱然輪回三世都忘不了的回眸。
坐好后,已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風韻女人過來招呼,子越稱她“肖經理”,想來這也是他們常來的地方。肖經理熱情的圍著子越,不停地推薦著菜品。
菜已都點好了,還和子越聊著上次的誰誰又來了之類的,子越眉頭皺起,已有些許不耐煩,我沖著肖經理盈盈一笑,生硬的打斷了她:“要不您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點兒?”
她一愣,看著我的神色有些訕訕的,但不愧是游走的老江湖,立即轉為平靜的笑臉:“太客氣了,不用不用,你們聊,我旁邊還有幾桌去照料一下。”
看著肖經理轉身出去的腰肢,子越笑的有幾分得意之色:“沒看出來你還挺厲害。”
看著他的神色,似乎以為我在為他吃醋?雖然我內心的確有幾分酸酸的。
不過我還是淡淡笑著裝傻:“厲害?沒有啊,我以為你們是朋友呢。只有咱們兩個嗎?”
子越臉色一僵,悶聲“難道你還嫌冷清了?”
原來沒有別人,我心下一松,隨口問:“你常來這兒啊?”
“前幾天第一次來,覺得適合你。”他的聲音讓我心下又是一暖,這兒的確適合我,因為這里完全是我家鄉的味道。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看起來也很普通,蟹粉獅子頭,煮干絲,清湯白菜,只一道白汁圓菜看著想流口水。
還記得初中的時候有次生病在家躺了半個月,什么都沒胃口,爸爸騎了30里路的自行車到鄉下,買了只新鮮的甲魚,回來做了白汁圓菜給我。那是我印象中最好吃的一餐飯,也是最奢侈的病號飯了。那只甲魚,爸媽沒舍得動一筷子,我倒是吃的香甜。待第二頓又熱起來給我吃,我卻怎么也不肯吃,必須要他們也嘗嘗才肯吃。最后推來讓去,到了第三餐,已經放餿了。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吃過那個菜,但是記憶里的美味卻是多年積淀,愈發的讓我向往。
我伸出筷子便沖著白汁圓菜過去了,子越擋住我的筷子:“這個太補,最后吃。”
說罷夾了一筷子煮干絲給我。我抽抽嘴角,挑著吃了一口,眼睛卻是立即睜大了,不禁嘆道:“這干絲,味道太好了。”
子越不禁揚著唇際笑了:“原來干絲就能讓你這么高興?我還以為你對什么都淡淡的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暗暗腹誹:你是想說我就是個吃貨嗎-----但不覺好奇的撥拉著,煮干絲以前在家是常吃的,可怎么是這個味兒呢。
看著面前小盅里的清湯白菜,也忍不住吃了一口,卻是更加不淡定了,“這個---這個怎么沒有白菜味兒啊”也太好吃了啊。尤其是湯,滑香不膩,吃的我舌頭都要吞掉了。
“高湯煲了好幾天。”子越吃的不疾不徐。
“這是不是那個傳說的國宴的開水白菜啊?”我想起以前似乎看過個類似的介紹,說是國宴里也有個類似的白菜,白菜選的是菜心,湯卻是用干貝火腿什么的燉了好幾天。
子越抬眸看我,笑的很深沉:“你知道的還不少。這是仿那個做的。據說這兒的廚子的師傅以前還真做過國宴。”
廚子的師傅---這是噱頭還是真事且不論,但這個白菜是真的很好吃。
不由得想起《紅樓夢》里劉姥姥進大觀園,吃的那道茄子,吃不出茄子味兒,向王熙鳳討教怎么做,王熙鳳的一通教程聽下來,劉姥姥一語道破真諦:“原來要十幾只雞來配它,怪道是這個味兒。”今兒這餐飯讓我對這句話深有體會,中餐的精髓也許就是這樣,食材可以普通,但精在配料,用海鮮火腿的高湯配白菜,用鮑魚海參配豆腐,怪道做出來的是那個味兒。綠葉都是VIP,何況那紅花。
待最后吃那道白汁圓菜的時候,已經撐得吃不下了。我看著吃不下的美味直發愁恨自己肚子太小。
“還有表演,要不要?”子越問。
“要錢嗎?”我抽抽嘴角,這是我關心的。
“都在飯里了”子越看著我,有些好笑。
“那當然要。”我吐吐舌頭。
當時做那個決定還不知道,表演比吃飯還會讓人難忘,甚至是銘心刻骨。四個輕紗羅裙的女子裊裊的進來,外間的青石板旁還有幾條小徑,剛才還在納悶要這么多條路做什么,現在才知是舞臺背景。室內柔柔的燈光,她們站在小徑上,旁邊是細細水流,仿若臨水而舞的仙子。這樣的唯美,已是極致,卻是背景音樂響起,最開始便是搖著櫓槳的水聲,瞬間我已淚落。
舞的什么,我已失神,也不記得,我的世界里只有那首背景的曲子,船槳劃開的水聲,笛聲破曉,輕柔的女聲“千年的小橋幽幽畫中睡,潺潺的流水墨里靜靜美,城在山中靜燕兒成雙對,誰在水中船撐傘只影背。魚兒水中游風兒戲柳垂,夢里似輪回人兒漸影褪,彎彎柳梢月宛若你的眉,只在畫中醒不怕千年醉。靜靜你的美,墨引橋下水,青瓷千年腳下睡,托付幾輪回;難忘你的美,把酒月對杯,夢里又把古城歸,陪你再走一回。“
這首歌我后來又聽過無數次,次次都讓我心內顫動。夢里又把古城歸,陪你再走一回。這句讓我感慨萬千,故鄉難回,獨在異鄉身是客,心酸、思念一起涌上,待演的人出去,我已淚落如雨。
子越坐到我身邊,摟緊了我的肩膀:“哭什么?”
“想家了。”我嘆口氣,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另只手抬起我的臉,深看著我的眸子,淡淡笑了:“那就跟我回家。”
“我說的不是——”我辯解著。
他俯身吻上我的唇,將我的話堵在了嘴里,對家的思念忽然就片片瓦解在了他的柔情中,他的吻總是很動情,讓人無法抗拒的灼熱,我喘息著幾乎要融化在他的吻中。會不會有一天,他的懷抱就是我的家?又會不會有一天,我能和他組成一個家?這個破繭而出的念頭將我嚇到了,我慌亂的掙扎出來,抹抹臉上的淚珠,擦擦嘴:“我們回去吧。”
他一怔,神色恢復如常,眸中的熱情淡了幾分,帶我回去。
路上我仍沉浸在剛才的情境中,似乎還沒有出了夢幻,我自言自語:“你說我們吃的是飯呢?還是那景致?還是歌舞?還是錢----”
他的聲音低沉卻很有力:“我只關心吃沒吃飽,和誰吃。”
和誰吃,這三個字讓我竊喜了一路,他卻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