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林峰是不會在學校待下去了。
盧婷婷事件盡管得到了澄清,很多人依然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有什么后臺關系,才盡快出來。
林峰找到老同學大齊,托人走關系進了縣汽車修配廠黨辦。本來教育系統往外調人很困難,主要是學校卡著不放。林峰找到孫校長時,孫校長鐵青著臉和林峰說:“你就和一中這么沒感情?”林峰去意已定,找了幾次,孫校長才松了口。
不久,孫校長就到縣文教局當了局長,李婧被抽調到文教局當了辦公室主任。李婧找過林峰幾次,林峰都說剛到工廠很忙,婉言推脫了。
林峰也很釋然,離開了原來的環境,新環境新崗位讓他周身輕松了許多。
辦公室事兒不多,林峰的同事,沒事兒了,都愛找他坐著。大家愛聽他說話,跟林峰聊天,跟坐在大海邊兒一樣的感覺,風吹海浪,海天空闊,不知不覺,那些家里的瑣事兒愁事兒就一絲絲被抽干凈了,擰著勁兒的眉頭也舒展了。走出林峰辦公室的時候,兩撇眉毛像躺在地上兩枚閑適的葉片兒,自然舒展了。
林峰喜歡走進工廠的金屬味道,喜歡和工人們打交道。辦公室的同事、車間的工友知道林峰是個文化人后,更是尊敬有加,經常喊他一起喝酒吃飯。林峰逐漸從喜歡變成了享受,精神狀態也漸漸好起來。
廠長安排林峰寫了幾次講話稿,之后,見到林峰就豎大拇指。還專門安排給林峰騰了一間辦公室,別人的辦公室都是兩個人,或三個人。林峰只自己一個辦公室。廠長說,這樣寫稿時,免受干擾。
林峰對面兒辦公室是志國和小梅,和他同屬一個部門兒。小梅靦腆,文靜,不愛說話,一說話就笑,不說話也愛笑。林峰見過小梅,來修配廠之前就聽大齊說過,他的一個表妹也在黨辦。王妮病重時,小梅隨家人一起去醫院看過王妮。
志國一寫稿就腦袋疼,吭哧半天也弄不出一段話來,專愛組織活動,從辦公室到車間,沒有他不熟悉的人,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他也一直在研究人的命理玄機,常有人找他看房子風水,訂婚嫁日子,看看能不能考上大學啥的。
林峰讀的書多,經常寫文章,不太信志國嘴里的那些命理玄機,有兩件事兒又讓他費解,琢磨不透。
有一次,林峰和志國一起進廠門兒,恰好碰到車間的老吳推著自行車出廠門兒。打過招呼后,志國扭頭望著老吳的背影對林峰說:“老吳沒幾天了。”林峰說:“別瞎說,老吳又沒得罪你,人家多精神,別咒人家。”沒成想,第三天,老吳車間辦事員就給林峰打來電話,說老吳突發腦溢血過去了,把發送老吳的時間告訴了林峰。
還有比這更讓林峰覺得離奇的。隔壁辦公室的王穎,聽說小翠在美術學院上學時,拿過學院素描比賽金獎,閑著沒事,就讓小翠給她畫了張素描頭像。小翠畫完王穎的頭像,拿給小梅看,問像不像。小梅的眼睛瞪得跟巨峰葡萄似的,真像啊。說小翠在這里工作真屈才了,應該到文化館搞創作。
志國正在對面桌埋頭判職工培訓考試卷兒。志國報辦公用品時,領了兩支鋼筆,一個打黑色碳素墨水,一個打紅墨水,經常用黑筆練硬筆書法,用紅筆判卷兒。志國判卷兒正判得眼花繚亂,鋼筆沒水兒了,就捏著鋼筆囊打紅墨水兒。小梅把畫兒擺在志國桌子上,說:“請大師過目。”志國邊看邊不住點頭說:“小翠畫得真像,傳神,不愧是科班兒出身。”正評說著,一滴紅墨水滴到王穎素描頭像的顴骨上。志國忙從抽屜里取出衛生紙蘸吸紅墨水,可那紅墨水還是在王穎頭像的顴骨處留下了痕跡,像塊傷疤。事情就離奇在下邊發生的事。下午,王穎上班時,在來廠子的丁字路口遇到一輛卡車搶道,把王穎的自行車給鏟倒了,王穎在摔到地面的一瞬,用手撐住了地面,可胳膊力氣小,臉還是在馬路面兒上擦了一下,顴骨處的皮膚擦出了血。
小翠拉著王穎到到醫務室用雙氧水處理了一下創口,然后領著王穎到志國辦公室。小翠舉著王穎的素描頭像,對志國說:“這下就一致了,多虧你沒滴到王穎鼻子上,你得請請王穎,給王穎壓壓驚,我作陪。”志國哭笑不得,小梅也驚訝地站起來,來回看王穎的傷口和那幅素描畫兒。王穎連忙說:“也怪我呀,要是不讓小翠姐畫這畫,也就沒那滴紅墨水的事,也就不會一語成讖。”小梅說:“怪我把畫遞過去,才惹了紅墨水。”志國連連搖頭,“看來非得順藤摸瓜摸著我不可呀,最終的罪魁禍首就是我了。好,晚上下班兒,三個辦公室,東海酒店。”
林峰聽說這兩件事后,一直想抽個閑空兒,刨根問底兒問問志國這兩件事,從命理玄機角度分析分析是怎么回事。志國神秘兮兮地說:“天機不可泄露。”然后就把話題岔開了。
這兩件事兒在廠子里越傳越離奇,最終成就了志國,傾慕志國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的煩惱事兒,解不開的事兒,就都來找志國說道說道,聽聽志國的分析推測。志國走起路來,腰板兒也直了,自信中透著成就感,眉宇間喜盈盈的。
那天下班,林峰正鎖門,志國也關門出來,兩個人并肩下樓。志國跟林峰說:“周六,帶媳婦兒買了一洗臉盆泥鰍到南湖放生了。”林峰說:“忒可惜呀,多好的下酒菜呀。”
志國下樓腳上像踩著彈簧一樣,得意地說:“那一群泥鰍聚在一起,小腦袋小胡子露出湖面兒,圓鼓鼓的小眼睛看著我倆,不愿游走,那架勢,是在感恩。”
林峰“呵呵呵”笑起來說:“你說的是泥鰍魚?”
志國說:“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包括植物。”
走出樓門口兒,林峰有個疑問在腦袋里浮了一下,想聽志國講講是怎么回事。
一陣風吹來,天上飄起雨星,林峰的頭發舞蹈起來。下班的人群都往廠門口聚,有兩個職工同志國打招呼,到嘴邊兒的話,林峰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