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白駒過隙。

一晃兒，王妮已離世五年。

這天，林峰正埋頭寫講話稿。“嚓嚓嚓”有腳步聲從門口越來越近。林峰抬頭定神兒一看，門口進來一個小男孩兒，稀疏發黃的頭發，大棗型臉蛋兒，大大的眼睛，望著林峰，閃著好奇的波光。小男孩兒看到林峰看他，遲疑著停了一下步子，沖林峰笑笑，好像和林峰是老相識一般，一點兒沒陌生感。

看到小男孩兒這架勢，林峰干脆坐在原處不動，笑望著小男孩兒，想看看小男孩兒來的意圖。小男孩兒一步步走近林峰辦公桌，若有所思的樣子，停了步子。林峰見小男孩不再有下步行動，就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小男孩身邊，蹲下身來問：“你是從哪里來的小帥哥呀？”

小男孩兒“呵呵呵”笑出了聲兒，身體左右搖擺著，繞過桌子奔著林峰身后的報紙架子走過去。

“得得得”小梅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像是在打竹板兒，她小步跑進林峰辦公室，朝林峰笑笑，蹲下身抱起小男孩兒，不好意思地說：“林哥，我家劉偉超，肯定是看你面善，有親和力，就找你來了。快，超超，叫舅舅。”

小梅許久不叫林峰“姐夫”了。林峰覺得“林哥”這個稱呼更適合他們當前這種關系。

劉偉超黑黑的眸子朝林峰笑笑，用小手撓圓圓的后腦，沒吭聲兒，大眼睛波光閃閃，還想在林峰辦公室找什么。

小梅說：“別打攪舅舅工作，超超乖，到媽媽辦公室等爸爸。”說完朝林峰笑笑，抱著劉偉超往外走。這時，劉偉超爸爸劉宜守出現在樓道里，看到小梅辦公室沒人，扭身見小梅從林峰辦公室出來。劉宜守禮節性地朝林峰笑笑，抱過劉偉超，對小梅說：“小松的車在下面等著呢。”說完，“噔噔噔”走了。

林峰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劉偉超，喝滿月酒的時候？不對不對，那時才多大。林峰使勁想，還是想不起來。林峰自嘲，真的老了，記憶力也不行了。他干脆坐在椅子上，接著寫廠長的講話稿。

王妮走了之后，學校里，廠子里，有很多媒人給他介紹對象。

林峰一直沒遇上打心眼里來的，也許是王妮太優秀了，也許是林峰對王妮思念太深，在上一段感情里走不出，許久孑然一身。

有一個離婚的女老師，在媒人說服下，林峰答應處處看。可女老師原來的男人經常找她，除了問孩子的情況，就是想看孩子。女老師還陪他去外地大醫院檢查了肝臟血管瘤情況。

林峰和女老師說：“你們靜下心來再談談吧，別那么著急重新組合家庭。”

林峰和女教師分手后，覺得輕松了許多。林峰想，再組建家庭真的不像年輕剛開始的時候了，只要看著對眼就行。

志國說：“不是林峰挑剔，是他原來的媳婦兒，王妮太優秀，太賢惠了，不可能再找到這么好的媳婦了。除非林峰降低標準，委屈自己。”

林峰覺得，一個人生活也挺好，輕松自在，無牽無拌。林峰每天下了班兒，獨自在廠里食堂吃過飯，就回辦公室寫點東西。寫完廠長講話稿，寫部長講話稿，寫完工作計劃，寫總結。辦公室有張床，寫累了，就躺下來看會兒雜志，看累了，就閉目養神，或小睡會兒。

林峰盡量把日子過得簡單，生活在做減法。

這天，林峰去了幾個車間，了解班組建設情況，有些累，晚上在澡堂沖了個澡，躺在床上，蒙著被睡覺。可怎么也睡不著，怎么睡眠也做減法了呢？

林峰就起來翻看書柜里自己帶來的相冊，林峰喜歡照相，好幾本大相冊都隨身跟在工作崗位，業余時間，回顧舊時光。林峰還摸索出一套兒照相秘訣，陰天照出來，人臉上的光有質感。陽光下照相，曝光太狠，眼睛也容易瞇縫成蝦米眼兒，或者容易產生逆光效果，黑得看不到鼻子眼睛。

林峰把照得滿意的照片兒整理到一個相冊里，用來經常回味。小梅見過林峰的相冊，眼睛發亮，連聲“嘖嘖”，稱林峰很上相，比面前的林峰更林峰，更帥氣。

睡不著，林峰拿出相冊，翻了起來。林峰的目光停在王妮小時候的一張黑白照片上，稀疏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微笑的神情。相片兒邊上雖有幾個皺褶，畫面兒卻很清楚。這張照片，林峰特別喜歡，有種發自骨子里的親切感，就管王妮要過來珍藏。林峰端詳著王妮小時候的照片，驀然覺得，酷似小梅兒子劉偉超那天進辦公室的神情。那天，劉偉超走進林峰辦公室的情景，劉偉超的樣子又在林峰眼前晃悠起來。

林峰內心的驚訝又倏然轉成了酸澀，王妮的音容笑貌又浮現眼前，往事一幕幕。

王妮小時候就俊，街坊鄰居見了，都愿意逗她，問她媽媽給做的什么好飯，過年穿什么樣子的新衣服。王妮長大了，她家前后排房好幾個小伙子躍躍欲試，誰要多跟她多說上幾句話，就有爆發一場巷戰的危情。

林峰能和王妮相處，全沾了大齊的光。大齊擺平了好幾個王妮的追慕者，這才使他們的相處沒了外來干擾和障礙。

翻著相冊，林峰思緒翻涌，又想起志國那天說的話來。林峰想，就算是真有托生轉世之說，也不會簡單到長相模樣接近吧？

王妮小時候和劉偉超長得像，也許純屬巧合吧？電視里有很多明星臉，普通人和大明星長得比雙胞胎還像，又能說明什么呢？

林峰又想起志國說過，王妮和自己的生日離得太近，同一個屬相，同一個月份，命相克，王妮不走，林峰就得走。林峰命硬，可惜了王妮。林峰聽志國說著，心頭有種負罪感。

志國的這種說法，找到了王妮的命理依據，從另一方面也安慰了林峰的感情。信了命，人就找到了解脫，有些想不開的事情，慢慢也就釋然了。

林峰有時候也想，志國是什么人呀？那么多人的那么多問題，都是靠掐算出來？只不過，志國能洞察人的心機罷了，說出來的話，解答的問題，玄奧又貼人心罷了。

林峰覺得還是怪自己沒照顧好王妮，對她的病情沒有更早的預判和重視。林峰老同學祥林也算過命，算命老先生說祥林和他媳婦命相克，可人家兩口子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林峰又想，就算是王妮真的托生到了小梅家，說明自己和王妮的緣分還沒斷。

林峰把相冊放回書架，內心有些煩躁，腦子里閃過一組鏡頭：小梅眼淚汪汪出現在殯儀館，小梅手拎雨傘站在林峰家門口，小男孩兒笑嘻嘻走進林峰辦公室。林峰胸口發悶，走到窗口，點燃一根紅云煙，望著公路上移動的車燈發呆。

如果真是緣分未盡，小男孩找上門來，是想干什么呢？

這時，林峰特別想和志國探討一番。

電話鈴響了起來，是王妮妹妹王靜來的電話。王靜說：“姐夫，我姐的祭日快到了，一塊兒去燒燒紙吧，這兩天我總夢見我姐，打扮得忒俊。”

林峰當晚也夢見了王妮。王妮打扮時尚，像參加舞會一樣，描了眉，擦了脂粉，俊美，冷艷，涂了口紅。她楚楚動人湊近林峰耳朵說：“給我買條水晶項鏈吧。”

林峰一愣神兒，王妮用不緩不急的語氣追問，“買不買？買不買？買不買？”

林峰頻頻點頭，“買，必須買，一定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