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落在府西街，出街過一道拱橋，對岸便是繁榮的商業(yè)區(qū)，地理不可謂不好。</br>
長默這次出來，穿的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肩背著搭褳，一副正經(jīng)出門辦事的模樣。奈何他外貌年紀(jì)太小，有的行人看他小大人的樣子，都露出善意的微笑。</br>
與順路拉他一程的老張頭作別，長默按照提點過了元西橋，進入府西街，鄭重其事地給金府門房交了拜貼。</br>
自古門房多勢利眼，金府的更是。落平時，衣服料子不如他的，瘦臉門房不僅不報是還連攆帶趕的。但今日畫風(fēng)清奇，來的是個小孩，玩過家家的年紀(jì)，卻似模似樣地遞交請貼，把瘦臉門房都給逗樂了。</br>
這個時代，孩童之間交往當(dāng)然也有通名刺的，但也僅限于世家望族之間，金嬌玉貴的小公子、小小姐，出行時豪仆強奴，遞交名刺這種事，也是由奴仆代勞。金家這樣的門第，放現(xiàn)代有個專有名詞叫“暴發(fā)戶”，來往的都是商販和富戶，跋扈些的讓小廝吆喝拍兩下門是了，像長默這樣正正經(jīng)經(jīng)遞交拜貼，偏偏小廝也沒一個的，倒教門房當(dāng)新鮮事看了。</br>
“希奇了嘿，謹拜金歡金大少爺？你這小子，沒沒長齊吧？做起事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嘿！”</br>
長默淡淡一笑：“為謁者，書刺自言爵里，若今參見尊貴而通名也。我與歡少乃平輩論交，未有折節(jié)之論。但第一回上門，當(dāng)?shù)靡换匕葜]。”</br>
長默長的是個敦厚面相，但扯起蛋向來面不改色。他以古言成績五十五分的水平強行拽文裝了個逼，得虧門房是個文盲，給他唬得一臉不明覺厲，一時也拿不住這個“陳氏別莊”來的小子什么來頭，不敢輕易將人趕走。但他是個無賴，眼珠一轉(zhuǎn)，以退為進：“誰曉得你這小東西是不是來搗亂的？這樣，今日叔叔心善，瞧你還有趣，你若給我個大錢，我便給你通報。”</br>
長默送給他一個“要錢不早說，廢那么多話”的眼神，毫不拖泥帶水，從懷里取個大錢丟過去：“通報去吧。”</br>
心里卻嘿嘿直笑，心想小爺一下給你要了一多半身家去，今日這宗生意成了也算了，若是不成，先讓你樂一樂，回頭讓金小胖要回來。</br>
他身上的這兩枚大錢，自然是當(dāng)日出名府時得到的那個紅包，說起來還是他的賣命錢。現(xiàn)在給出一枚，一枚買了膠水也破瓜了，荷包里面剩下幾十個小錢。</br>
這一天的金小胖跟從前無數(shù)個往日一樣，睡到日曬三竿，懶洋洋起床，撿著最富貴的綢衣穿了，開啟了吃吃吃的一天。</br>
從前他老爹望子成龍，還奢望以讀書人的標(biāo)準(zhǔn)嚴格要求他，金歡晨起時還要讀讀書學(xué)學(xué)字，對著百家姓三字經(jīng)點點蚊圈，如今遭了回罪，金老板心疼兒子，連這道程序也被暫時忽略了。沒幾日又養(yǎng)得白胖了一圈。</br>
當(dāng)然，富家公子也是有煩惱的。金歡的煩惱來自他父親的小妾與小妾出的庶弟，小妾不必說了，整天吹著妖風(fēng)，還有那個庶弟，不過半個多月沒見，居然學(xué)會朝他翻白眼了，金老板還夸這個庶子有靈氣。最可惡的是庶弟的身材，憑什么同是一個爹的出品，他跟爹一樣肥得像顆發(fā)過頭的大白菜，庶弟卻像顆挺拔的牙菜苗，精精神神那種？</br>
盡管他爹一直跟他強調(diào)長的肥好，一看是大老板，平時下人也多有奉承。但經(jīng)歷名府眾同齡人排斥之后，金歡覺得自己看穿了真正的現(xiàn)實：他的周圍充滿了謊言。</br>
最可怕的是，他老爹好像連謊言也不屑得過來哄他了，他又一天多沒見他爹了。</br>
聽說，小妾介紹了一個南方來的什么遠房表哥，正和老爹研究一筆什么商機。弄得這兩日小妾越發(fā)驕蠻得意了。再這么下去，他的地位越來越不保了啊！</br>
嗚嗚，他想他的娘，他想他的哥哥了！不知他們是在天上還是地府，在不在一起，有沒有想他？</br>
長默的到來，簡直給煩悶的金小胖注入一股小清風(fēng)。</br>
他一下子想起了名府中認識的那名笑起來十分溫柔親切，像他哥哥的小伙伴。</br>
金歡興奮地從零食堆里掙扎起來，噔噔噔跑出二門，將長默抱了個滿懷。把長默和看門的瘦臉漢子都弄得十分愕然。</br>
兩個小伙伴各敘別來，長默見小胖態(tài)度依然無二，也是松了一口氣，要知道當(dāng)時在名府那種情況特殊，湊在一起臨時抱團不過是生物本能，這種友誼轉(zhuǎn)眼變成浮云最是可能，金小胖如今回到富貴鄉(xiāng)，還不忘貧賤之友，這個人品也是可以的了。長默倒是更喜歡這胖子了一些，笑容也親切許多。</br>
他給胖子準(zhǔn)備了草蚱蜢，木彈弓，小水艇等幾個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常玩的玩具，不值錢，卻是鄉(xiāng)間孩子們的創(chuàng)意小玩具，不是坊間能買到的那種；金歡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接著不改他得瑟本色，拉著長默參觀他的豪華臥房，富貴園院，以及他一堆金光閃閃的收藏品，最后自豪地請長默吃各種精致點心。</br>
兩人在廊下喝果茶吃點心。金歡讓下人端來了大木盆，滿滿地盛了一盆水，長默教他彈水艇玩。</br>
鄉(xiāng)間玩的小水艇制式很簡單，準(zhǔn)備一支分開六十度角左右的樹杈，在樹杈中間套一根帶彈力的筋繩，再在筋繩上插上一支小木棍，朝一個方向擰上十幾圈，放下水，筋繩回力帶動木棍，木棍帶動水流，小水艇帶起一片水花往一個方向劃去。長默又給它做了個小改動，在木杈頂部也小水艇頭安裝了個十字型小風(fēng)車一樣的東西，這樣小水艇一下水，前后帶動，帶起的水花更為可觀，更刺激。</br>
小孩子對這種游戲是沒有抵抗力的。長默教了胖子方法，兩人比賽了一下誰劃得遠，把小胖子興奮得哇哇大叫。</br>
兩人終于玩累，點心已經(jīng)換過三回。小胖子只覺很久沒這久開心盡興了，越發(fā)感覺有小伙伴的好。忍不住向長默抱怨，怎么這么多天才來找他玩，早該過來了。</br>
長默終于找到這個時機開口，先是嘆了口氣：“你待我赤誠，然而終究貧富有別，不敢冒然來訪，今天斗膽過來，其實是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的。”</br>
說著翻身下了廊下，在胖子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長身一揖：“還請兄弟幫我。”</br>
胖子長這么大，有溺他的，有兩面三刀如他爹的小妾的，有朝他翻白眼的，有阿諛奉承他的，卻從來沒遇到有誰這樣正經(jīng)鄭重地，如對待成年人一樣朝他提出請求的。</br>
面對這樣的禮遇，金小胖整個人都懵逼了：“你你你這樣做什么？我能幫你做什么？”</br>
長默直起身，沖胖子粲然一笑，姿態(tài)落落大方，絲毫不顯扭怩之處：</br>
“我這里有宗生意，不知你感不感興趣？”</br>
這一日，金老板剛算完帳，正歪在矮榻歇息，他思考時喜歡邊喝茶邊摸他的鑲金玉板手，卻見他小妾妖妖嬈嬈一股風(fēng)似的飄進來，發(fā)出天塌下來了的叫喊聲：“老爺，不好了！帳房方才來報，大少爺他要從公中支一千兩銀子，說是要跟人做什么生意！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生意？該不是給人騙了！”</br>
一千兩銀子！</br>
金老板正好啜著茶，聽到這里，一口茶全噴出來，淋透了小妾的俏臉。(83中文 .8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