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準備去沐浴,王舒珩一進屋便褪下外衫,這會只著一層里衣和中衣。夏天的衣裳薄,姜鶯的手和她人一樣柔若無骨,不等王舒珩拒絕已經輕輕覆上他的肩。</br> 明明是不輕不重的力道,卻讓王舒珩頭皮一緊。好像一只藤曼順著脊背糾纏而上,讓人渾身不自在。王舒珩又聞到了那陣幽幽的香,他呼吸微滯捉住姜鶯手指,“不必你做這些。”</br> 許是著急,他的口氣兇了些,姜鶯被嚇的一怔,“夫君,我……”</br> 很快,王舒珩反應過來自己還抓著姜鶯的手指,略略一慌松開起身,道:“我就盼著你好好花錢,天天開開心心的。以前你從不做這些,以后也不必做。”</br> 姜鶯有自己的堅持,“可夫君養家辛苦,我自然該體貼關懷,還是說夫君嫌棄我笨,所以什么事都不讓我插手幫你?”</br> 她皺著一張小臉,有些生氣了:“我瞧別的夫妻也是這樣相處的,夫君不僅不讓我近身伺候,而且這些天我抱你,你身子都會微微發僵,還說不嫌棄我。”</br> 王舒珩一怔,沒想到姜鶯觀察細致入微,竟連這種小細節都知道。他畢竟頭一回被女子近身,說完全習慣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其實他不討厭姜鶯的靠近。</br> “我不是嫌棄你。”王舒珩軟了聲音,這場戲他竟有些不知如何繼續下去。</br> 聽出他聲音里的妥協,姜鶯試探地問:“那夫君還讓我伺候你嗎?我手勁小,揉肩可能不行,但擦背或許可以。”</br> 王舒珩氣笑了,揉肩要手勁,擦背就不需要了?</br> 他嘆氣一聲正思索怎么拒絕才能避免這位小祖宗生氣,門外忽響起小鳩的聲音:“小姐,晚膳做好已經熱乎乎擺上聽花堂了。”</br> 聞言,王舒珩松了口氣,“回來的路上你不就喊著餓嗎?先去吃東西,晚點再說。”</br> 姜鶯果然是只饞貓,一方面惦記好吃的,一方面又想體貼夫君。她確實餓了,幫夫君擦背……晚點也可以吧?</br> 填飽肚子與伺候夫君之間,她選擇前者,況且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伺候夫君。</br> 出門臨走前,姜鶯回頭問:“夫君不再用些嗎?今晚我讓廚房做了梅花糕和糯米雞。”</br> “不必,我在外頭已經用過。”</br> 好吧,那只能她自己去吃了,姜鶯進屋飛快地附在王舒珩耳畔小聲道:“夫君等我。”</br> 很快,小鳩打著燈籠引姜鶯去聽花堂用晚膳。主仆二人走了一段,姜鶯忽然停下。許是今日出門走的有些久了,這會腳跟隱隱發痛。自受傷后她雙腿時常綿軟無力,站久了走多了便疼。</br> 小鳩看她臉色不對,忙停下詢問。</br> “無事,叫人把晚膳送來玉笙院吧,我腳疼想回去歇著。”</br> 小鳩心慌:“那奴婢背小姐回去。”</br> 姜鶯擺手:“不礙事能走,我餓了,你快去叫人送晚膳。”</br> 說罷姜鶯原路折返,待回到玉笙院推門而入,臥房空無一人。姜鶯想夫君或許在書房忙碌,那正好她腳疼也不想伺候了。這么想著姜鶯決定先去擦擦臉,甫一靠近凈室,忽然聽到泠泠水聲。</br> 有人在凈室!</br> 她開窗望望書房,書房并沒有掌燈,既然如此凈室里的人只能是夫君。夫君竟沒有等她,想到這里姜鶯不禁有點氣,可生氣過后心跳又有些快。</br> 夫君身量高挺拔修長,仿佛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每次她的胳膊環住夫君腰肢,都能感受到對方的精瘦有力。</br> 鬼使神差般,她竟想偷偷看一眼。既然是她的夫君,看看沒什么吧。畢竟以后她還要幫夫君擦背,提前適應一下怎么了。如果夫君生氣,那大不了也讓夫君看她沐浴……</br> 這么想著,姜鶯覺得屋內有只火爐在燒臉越來越紅,她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漸漸靠近凈室。忽然嘩啦一聲,凈室門被打開,王舒珩未著上衣站在她的跟前。</br> 四目相對,兩人震驚!</br> 姜鶯看見對方寬闊的肩和精瘦的腰,只覺呼吸一滯忘了反應,竟呆呆望著一動不動。</br> 王舒珩震驚過后,一邊撈起里衣背過身穿,一邊氣急敗壞道:“姜——鶯——”</br> 被人一吼姜鶯才慢半拍反應過來,紅著臉背過身語無倫次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想偷看沒想光明正大看。”說罷驚覺不對,又說:“不是,我沒想偷看,真沒有。”</br> 兩人背對著對方,都覺得尷尬至極。</br> 方才姜鶯前腳才出玉笙院,王舒珩后腳就進了凈室。他自小獨立不喜人伺候,沐浴時福泉都近不了身,更不用說姜鶯。他知道姜鶯用膳慢至少半個時辰才回來,只想盡快沐浴再做打算。</br> 以前獨居隨意,沐浴后他習慣不穿上衣。今日想著反正臥房中沒人便赤/裸上身出來,哪知門外站著滿臉通紅的姜鶯。</br> 臥房就這么大點地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姜鶯捂住眼睛趴在床榻上,許久,才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冷笑:“怎么?這會知道捂眼睛了?”</br> 向來泰山面前不崩于色的王舒珩頭一回失面,耳尖微微泛紅,“說說,都看到了什么?”</br> 若姜鶯識趣,說一聲什么都沒看見這事也就過去了。可惜姜鶯是個老實的,抬頭耳朵紅的似乎要滴血,她不敢正視王舒珩的目光,道:“看見夫君肩膀,胸膛,還有腰。”</br> 敢情全看了!</br> “姜鶯——”王舒珩咬牙切齒。</br> “夫君氣什么?是你問我的,況且是你自己不穿上衣出來給我看,又不是我主動要看。再說,夫君說我們成親一年有余,看看怎么了?”她越說越理直氣壯,“莫非夫君嫌棄我?不僅不想讓我伺候擦背,就連看也不想被我看?”</br> 王舒珩被她的話一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他本以為把姜鶯哄騙進王府只是廢銀子,誰成想還廢人。</br> “一通歪理!”王舒珩瞧著她暗暗磨牙。</br> 姜鶯可不認為自己說的是歪理,被人一說要鬧小脾氣,“夫君既然嫌棄,我今夜就不宿在玉笙院了。”其實是她這會臉紅心跳,急需去外頭吹吹冷風。</br> 說罷姜鶯開門要走,誰成想小鳩正好帶人送晚膳也到了門口,兩撥人撞上只聽咣當一聲,漆木托盤上飯食遍灑,滾燙的湯羹朝姜鶯潑來。</br> “小心!”</br> 千鈞一發之際,王舒珩將人拉至懷中側身擋下,滾燙的湯汁潑在他手背,霎時紅成一片。</br> 空氣凝固一瞬,眾人都被嚇得不輕一動不動。還是小鳩率先跪地:“奴婢該死!”</br> 姜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鬧脾氣太過闖禍,竟傷到了夫君。她靠在王舒珩懷中,呆呆望著對方冒熱氣的手背一瞬,然后手忙腳亂地找帕子替他擦拭。</br> 王舒珩淡淡抬眸,這回徹底沒脾氣了。待清理干凈他重新換身衣裳,姜鶯拉過他的手很是愧疚:“對不起,都怪我……還疼不疼?”</br> 那盞鯽魚湯一路都被炭火煨著極為滾燙,姜鶯皮膚嬌,若沒有王舒珩遭殃的就是她。</br> 姜鶯既自責又心疼,抬眸眼中蓄了亮晶晶的淚,“夫君對不起,我不該鬧著要幫你擦背,不該偷看你沐浴,更不該與你鬧脾氣,都是我的錯……”</br> 她肩膀一抽一抽的,王舒珩哼了一聲:“你最不該的便是怪我嫌棄你,我何時嫌棄了?你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學什么幫人家擦背揉肩?我不過希望你在王府好好享福。”他面相本就冷峻,說話聲稍高一點就顯得孤傲,反應過來今日說話語氣有些沖,聲音又軟下幾分:“擦背,揉肩都不用,省錢也不用,委屈自己的事你不要做。”</br> 他知道以前姜懷遠有多寶貝這個閨女,把人騙來王府讓姜鶯伺候自己,那他成什么人了。更何況,他們是假的……</br> 一番話讓姜鶯眼淚成功滾落,她紅著眼睛,抽噎道:“其實從找到夫君那天我便想說了,夫君與我記憶中毫無二致,我深信不疑。可為何每次我靠近夫君都好像不喜,總想躲著,難不成我們成親不是你自愿的?”</br>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原因。</br> 王舒珩也不知如何解釋,只得勸說:“你莫要多心,是我的問題。自小性子孤冷與你成親后一直在北疆,算起來咱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我……確實不習慣你的親近。”</br> “真的?”</br> 王舒珩一臉正色:“我會騙你?”</br> 姜鶯搖頭,“夫君說的我信,不過你應該早些與我說,省的我胡思亂想。既然如此,我以后就不再粘著要你抱了,我們慢慢來夫君總會習慣。”</br> 這下王舒珩總算輕松了些,“嗯。”</br> 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下,姜鶯抹著眼淚起身找小鳩要來一盒藥膏。王舒珩被燙傷的手背這會又紅又腫,那股激烈的灼熱感褪去后倒是不疼。</br> 姜鶯捧著藥膏,問:“我……我能幫夫君擦藥嗎?就擦藥不做別的。”</br> 瞧她實在愧疚,王舒珩便把手遞給了她。姜鶯一喜,滿是淚花的小臉跟著笑起來。</br> 她垂頭握著他的手,剜一指白色膏藥涂抹再輕輕推開。王舒珩的手常年握劍,骨節清晰隨處可見硬繭,與之相比姜鶯的手便如珠如玉,宛若剛出泥的藕,嫩生生的。</br> 少女指腹輕輕撫過,王舒珩只覺心中劃過一股異樣。好奇怪,明明手背受傷,但卻愈發敏感了,好像姜鶯指腹細細的紋路他都能感覺到。</br> 王舒珩忍著將手抽回的沖動,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好不容易熬到上完藥,姜鶯捧著他的手,又道:“我幫夫君呼呼就不疼了。”</br> 說罷,姜鶯低頭湊近,輕輕沖他手背吹氣。</br> 王舒珩手一顫,這下更覺得奇怪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