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尹染第一次注意到林冬雪，從此開始了她持續整個青春的暗戀。
    高一下學期，學校剛剛分完文理科，她進入了文科班。
    前一個班級的同學還沒認全就被丟進了另一個集體里，尹染一開始感到非常不適應，話也很少。偏偏因為歷史老師上學期就教過她，看她分班成績不錯，人也踏實乖巧，直接讓她當了歷史課代表。
    課代表是個苦差事，尹染心里不愿意，又臉皮薄不好意思拒絕，便只好應承下來，每天辛辛苦苦地收作業、發作業，往來于教室和歷史組辦公室之間。
    那是三月普普通通的一天，午休結束后，尹染去歷史組辦公室取前一天的作業——厚厚的一大摞練習冊。她吃力地捧著練習冊，在樓道里慢慢地走，快到教室時，樓梯轉角處卻突然竄出幾個男生，打鬧著從她身邊跑過。
    尹染躲閃不及，手中的練習冊被撞翻，散落了一地，那幾個男生卻完全沒注意到似的，自顧自跑開了。她自認倒霉，嘆了口氣，蹲下來一本一本地撿練習冊，心想還好地上沒水，要不然練習冊都要弄臟了。
    這時候一個人停在了她跟前，一言不發地蹲下來幫她一起撿。
    尹染忙說：“謝謝。”一抬頭，正撞上那人平靜清澈的眼神。
    干凈，在看清男生的臉后，尹染腦海中第一時間跳出來這個詞。
    男生逆著光，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頭頂帶著光芒，整個人看起來又柔和又溫暖。尹染和他對視了幾秒，耳根有些發熱，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收拾好練習冊，再次道謝：“謝謝，給我就好了。”
    男生說：“沒關系，我幫你拿回去。”
    “誒？”尹染愣愣地看著他，“不用麻煩了……”
    男生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意識到什么，淡淡地解釋：“我和你是一個班的。”
    開學沒幾天，尹染還沒認全班里的人，尷尬得耳根通紅：“對不起。”
    男生沒說話，徑直走在了前面。正處在生長期的少年清瘦干凈，和大家一樣穿著寬大不合身的校服，可在尹染眼里，他又那么獨特，和他們又那么不一樣。
    尹染跟在后面，偷偷望著那個挺拔的身影，心臟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動起來。
    回到教室后，她特意留心了一下男生的位置，靠窗，最后一排。她收作業時不是沒走到過那里，只是座位上的人仿佛永遠在趴著課桌睡覺，作業放在亂糟糟的一堆書上，所以自己壓根沒看到他的臉。
    叫什么來著，尹染手托著下巴，皺著眉想了半天，最后還是想不起來，只好問同桌：“你記得最左邊那一排最后一個男生叫什么嗎？”
    同桌叫劉颯，小學時曾經和尹染同班一年，是她在這個班最熟悉的人，因此這種問題也只敢問她。
    劉颯大咧咧回頭：“哪個？”
    尹染趕緊把她拽回來：“你別那么大聲。”
    劉颯奇怪地看她，但還是配合地不明顯地扭頭看了一眼，問：“長得最帥的那個？”
    她問得直接，一點不含蓄，尹染不自在起來：“最帥？”
    劉颯點頭：“是啊，我們宿舍晚上討論咱們班的男生時，大家一致覺得他最帥了。——難道你們宿舍就沒討論過嗎？”
    尹染的心情莫名低落下來：“哦，這樣啊……我沒太注意過。”也是，那么惹眼的人，只有自己這個瞎子才沒注意到。
    “怎么了？你突然問他干嗎？”
    “沒什么。”尹染假裝輕松地笑，“就是好尷尬啊，他剛剛幫我抱作業，我還以為他是外班的呢。”
    劉颯“撲哧”笑了：“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難怪學習那么好。”
    尹染沒底氣承認，也沒好意思反駁。
    她其實上學期成績并不好，入學成績是班級前十，可從第一次月考就開始一路下滑，到最后一次期末考試，更是考了史上最低——班級二十七。
    當時她簡直驚呆了，而一向對她的學習實行放養政策，不嚴苛要求成績的父母也驚呆了。
    尹母當時委婉地對她說：“染染啊，該努力的時候還是要努力一下的。”
    成績擺在那里，尹染只能在心里喊冤枉，她明明也沒偷懶啊，每天都在認真學習，認真完成作業，可是就是莫名其妙地成了這樣。
    其實她語數外都不錯，其他科目雖然不那么優異，但也尚可，偏偏物理的大門不知道為什么從進高中起就對她關得緊緊的，連條門縫都沒留。
    第一次月考結束，她物理勉強打了六十分，物理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國內top2大學的研究生，看到她的成績，只當她是不用心，找她談話時還批評了一頓，她當時就委屈得哭了出來。
    之后的幾次月考，她分別考了50分、35分、42分，物理老師和她，雙雙麻木躺平了……物理老師也沒再單獨找過她。
    好在只過了一學期就分了文理科，單看文科成績，她是以全班第二的名次進入這個班的。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同時壓力也非常大，擔心下次考試自己就會現出原形。
    “你真的不記得他嗎？”劉颯看她一臉茫然，納悶地說，“小學時，他就在我們隔壁班呀。”
    “啊？”
    “就是韓老師的兒子，林冬雪啊。”劉颯說，“韓老師不是經常提起他嗎？”
    林冬雪？尹染被她一提醒，終于記了起來。
    是了，韓老師當時的確常常提到她的兩個孩子，優秀的女兒叫林笑雨，至于她口中那個不長進的兒子——可不就是叫林冬雪？竟然是他？
    她回頭看去，林冬雪又趴在了課桌上，后腦勺對著自己這個方向，短短的頭發像小刺猬一樣立著，像個稚氣的小孩子。
    尹染注視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突然，對方仿佛感受到什么視線似的，突然直起身子，清亮的眼神直直地和她撞上，要一直盯到她心里去似的。
    尹染心臟一跳，頓時生出一種秘密被撞破的窘迫感，想立馬逃開，脖子卻僵硬得一動也不能動。
    連續兩天，尹染從這個場景里驚醒，最后林冬雪的眼神，每次她都覺得下一秒他就要開口對自己說話了，偏偏她就醒了。
    在記憶中，她確實這樣看過林冬雪，可是林冬雪并沒有轉過頭來，自己只是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就被劉颯拉著去問數學題了。
    怎么回事啊，尹染瞪著一雙無比清醒的眼睛，翻了個身。
    前兩天，她稀里糊涂地和林冬雪達成共識，假裝情侶去應付雙方家長。可是還沒開始，她就有點后悔了。
    對于林冬雪會答應她的請求，并且反手提出一個更過分的交換條件這件事，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就算當年有過兩年半的同窗之情，可他們兩個人一個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是同學和老師眼中的乖乖女，另一個則是常年駐守教室最后一排，對任何事情都不太上心的半隱形少年，兩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關系實在說不上密切。
    太草率了，他們這樣算什么呢？
    尹染越想越煩躁，干脆坐了起來，在一片黑暗里，抱著枕頭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回憶。
    在文科班，男女生比例相對懸殊，后兩排就成了男生的集中根據地，青春期的男生最是閑不住，課間總打打鬧鬧，沒有一刻能靜下來。
    只有林冬雪不同，他也參與男生們的小團體，但即使位于中心時，他也很少說話，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好像沒有什么事能讓他的心情產生大的波動一般。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特殊，尹染的視線才會不自覺地追隨他，靜默，小心翼翼。
    沒過兩天，班主任說要調整一下開學時臨時安排的座位，為了避免矛盾，讓他們先按自己的意愿，自行選擇同桌。
    尹染原來的同桌劉颯想去和自己的舍友坐，她正在為落單而苦惱時，舍友吳漾主動找上她，詢問能不能和她做同桌。
    尹染心生感激，忙答應下來，一起調到了第四排。
    最后一節自習課，大家都忙著拖課桌換座位，桌腿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教室里一片兵荒馬亂。
    尹染手掌撐在課桌上，耐心地等前面的同學把過道騰出來，視線四處打量時就不自覺飄向了林冬雪。
    他和他的同桌劉川鶴都保持了原來的位置不動，此時兩個人正雙雙靠墻坐著，凳子前端翹起來，凳面卡在墻上，形成一個微妙的夾角。
    劉川鶴溫和開朗，平時臉上總是帶著笑意，喜歡跟人開玩笑，不過很有分寸，加上生了張帥臉，所以并不會惹人厭。
    自從劉颯說過宿舍夜談后，尹染也留意過她們宿舍的，除了林冬雪，被提及最多的名字就是劉川鶴，他們兩個人關系又很好，因此常常被拿來做比較。
    尹染被迫參與過她們的話題，舍友們尖銳發問，這兩個她更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