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權走了,在一個憾生措不及防的清晨,葉權這種有意或者無意的做法,留給憾生的是巨大的失落感,以及需要長時間來愈合的惆悵。
憾生坐佟夜輝的車回到島上,兩人一路無話,到了狹窄的巷子里,車子開不進去,兩人下車一前一后的走到房門口,憾生推開院門,空蕩蕩的院子,如很久之前的寂寞,那時候心里總是很平靜,今時今日卻忽然不能忍受。
憾生轉身從口袋里掏出昨日葉權給她的房租合同連同支票一起遞給佟夜輝:“你走吧。”她冷淡的說。
佟夜輝矗立不動,他搖頭:“我不走。”
憾生聚不起心力來和他戰斗,她黯沉著目光說:“我們是不死不休的局。”
佟夜輝目光平靜的如一潭湖水,他點頭:“我知道,我陪著你,這回我不逃跑了,會一直守著你。”
憾生的心情惡劣到極點,她邁步入屋,屁股從她推開門就嚎叫著撲到門口,她也不管了,直直的走上二樓回了房間。
佟夜輝目送著憾生離開,彎腰抱起胖狗,摸摸它的鼻子,逗弄著糾了一下它的尾巴,胖夠好奇的看著他,他朝它笑笑說:“走吧,給你弄點吃的去。”
佟夜輝從餐廳里找出狗糧喂了屁股,樓上的憾生毫無動靜,他在房子里自由的行走,微笑的看著胖狗吃東西,屁股是個會看臉色的,知道佟夜輝是個好相與的,馬上就狗腿著跟他黏糊上了。
憾生回房就悶頭大睡,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沒想到會一覺睡到肚子餓醒。
憾生睡醒已經是正午過了一點,她忽然想起屁股,下樓去找,屁股在廚房門口,腦袋埋在它的專用飯盆里大吃,聽見憾生的腳步聲也就是腦袋往她那邊側頭一下。
廚房里傳出陣陣不太有節奏的切菜聲,憾生走到廚房門口,佟夜輝的一個背影,他正在切菜,專注的神態,笨拙的動作,看得出不太熟練,憾生倚在門框上看了他很久帶著久遠的記憶,心情復雜,她忽然開口說:“你會做飯了?”
佟夜輝的切菜的動作猛的一頓,他轉過身,臉上一點點的羞愧的笑容:“還不會,但我很快會學會的。”
憾生皺眉望著他,復雜而難過的神情,曾經的這個人在她的面前是多么的高高在上。
佟夜輝看著憾生道:“我看見冰箱里有一盆煮熟的拌飯,想著應該是狗糧,所以剛剛熱給它吃了。”
憾生沒吭聲,轉身走了,佟夜輝朝著她的背影提高音量說:“憾生,別又睡了,一會我叫你吃飯。”憾生腳步不停沒有回頭。
憾生知道佟夜輝是個特別聰明的人,只要他想學的東西,上手都會比一般人要快,一頓飯雖然賣相不佳,口味倒是也還過得去,至少在正常可以入口的范圍內。
他們的飯桌依然擺在回廊下,憾生胃口不佳,挑挑揀揀的吃的無精打采,她不看佟夜輝,佟夜輝卻緊緊的盯著她。
“你先忍耐一兩次,以后我會做好的。”佟夜輝帶著歉意的語調,輕聲說。
憾生抬眼望他,她的眼神有點無奈,也有點厭煩:“你說你這又是何必?”
佟夜輝睡下眼皮:“憾生,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我找不到別的能夠接近你的方法。”
憾生有一瞬間的憤怒,她很想說:你接不接近我,你想干什么和我有什么關系?但她出口的那一刻還是忍住了,因為她知道她和他說不通,這人自私是他的本性,他本能的欲望支配著他所有的行為方式,而且他從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能伸能屈,又有絕對的恒心和毅力。你休想通過你的語言改變他的思維方式。
憾生扭頭看向院子里,門口傳來“啪嗒”一聲,她看過去,一朵開敗了的廣玉蘭落在地面上,巨大的花朵開到極致殘敗了,落下枝頭,秋天來了,葉權走了,在這個陽光格外艷麗的盛夏里,他為她帶來了生命中唯一的溫暖,然后又匆匆的離去,他曾經給了她多少溫暖就留給她多少的惆悵。
憾生最后一點胃口也盡失,眼前所有的景致都讓她心里空落落的,她失落的拋下筷子,無聲的起身扭頭離開了。
佟夜輝看著桌面上的碗碟,半垂下眼簾,半晌后他扭頭看向旁邊唯一的活物,屁股腦袋搭在兩只前爪上趴在那里迷茫的看著他,佟夜輝對它笑笑,一點點寂寞苦澀的笑容。
一個下午憾生在房間里沒有出來,兩人在晚餐的交集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憾生不想說話,佟夜輝也是無語,這房子里又恢復了三個月前的沉寂。
吃過晚飯,憾生照樣躲回房間里,佟夜輝收拾了衛生,從廚房出來,看了看樓上憾生緊閉的房門,轉身抱起胖夠出門散步去了,他以前守在這房子外面的時候,他無數次的看見葉權和憾生帶著胖夠散步,他希望延續這種行為,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來等待憾生的參與進來,他曾經妒忌著葉權在憾生身邊的位置,而他想取代。
入夜的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下的不大,這一年的第一場秋雨,潮濕的空中帶著絲絲的涼意,零落的雨滴砸在屋頂的瓦片上,“叮叮咚咚”的聲音,空曠而單調。
憾生推開房間里的窗戶,黑幕一般的夜空下,院子里沉沉的死寂,門口的廣玉蘭徹底的敗落,白慘慘的一朵朵殘花,被風四散吹落在院子里,憾生靜默的望著一個方向,空白的眼神,清晰的記憶,那個眼神單純的大男孩,歡騰的笑語,分別時用力的擁抱,溫暖的體溫,那是她生命里收到的最灼熱的溫度。
樓下的回廊里,一閃一閃的一點點猩紅的光點,客廳的門口佟夜輝靠著墻壁,抽著煙,靜默的仰望著漆黑的夜空,一只胖夠慵懶的趴在他身邊。
這個院子里此刻的景象,像是一部黑白電影的長鏡頭,黯沉的畫面,沉悶的的基調。
夜深的時候憾生下樓去找屁股,拉開房門,地上一雙棉布脫鞋,她在這房子里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習慣光著腳。
憾生望著腳下的拖鞋,她停在那里看了片刻,然后伸腳穿了進去。
樓下的回廊昏昏暗暗,只有一點客廳里透出來的昏黃的燈光,憾生的腳步輕微,佟夜輝靠著墻,曲起一條腿,拿著煙的手臂搭在膝蓋上,扭頭看著憾生走來的方向。
憾生走近,靜默的眼神望著佟夜輝,佟夜輝仰著頭看她,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幽幽靜靜的沒有波瀾。
佟夜輝說:“要坐一會嗎?”憾生不置可否,佟夜輝又接著道:“你等一會。”
掐掉手里的煙頭,佟夜輝迅速的起身,他進到客廳里,拿了一個沙發墊子出來放在憾生的腳邊:“坐吧,地上涼。”他說。
憾生在沙發墊上坐下,順手從一邊拿過佟夜輝的煙,抽出一顆點上,她深深的往肺里吸了一口煙霧,尼古丁的味道讓某種沉重的心情得到鎮靜和緩解。
佟夜輝在憾生的身邊坐下,兩人一同看著院子的方向,久久沒有出聲,后來一顆煙幾乎要燃燒到盡頭的時候,憾生悠悠緩緩的開口:“你說你這又是何必?不好好的回去過你的日子,鮮衣怒馬的,少年意氣風發,多好,何苦來我這里找憋屈。”
佟夜輝的臉隱沒在陰影里,他的聲音也仿佛是覆蓋著一層布帛,悶悶的沉沉的,他說:“想走來著,但走不開。”
憾生在他說話的功夫掐滅手里的煙頭,又重新抽出一顆點上,她低低的笑了一下說:“有什么走不開的?你以前不也把我趕走過嗎?我要是如你的愿,在國外好好的活著,你不也是能好好過一輩子嗎?”
佟夜輝看著前方說:“或許吧,但我現在很慶幸還能坐在這里和你說說話,我覺得這樣的日子比我之前過的任何一天都舒坦。”
又是一支煙的沉默,最后憾生把煙頭掐滅以后,深吸了一口氣說:“佟夜輝,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反正我是沒有什么東西能再給你了。”
憾生抱著屁股站起來,佟夜輝抬頭看著她:“我不要你給我什么,我能守著你就夠了。”
憾生無聊的笑笑,抱著屁股轉身往回走:“隨便你吧。”她丟下這樣一句話,慢慢走著上樓了。
佟夜輝一直看著她背影消失,最后腳步聲也消失在一聲關門的后面,四周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在混混沉沉的空間里佟夜輝不知坐了多久,周圍除了越來越大的雨滴聲,再無其它的聲息,他悶沉的坐在那里,身子沉沉的不想起身,直到樓上忽然傳來一身重物落地的悶響,他豁然抬頭望向憾生的房門。
憾生房門的窗戶一片漆黑,悶響過后,屁股一陣瘋狂的吼叫傳來,在這個雨夜里格外的恐怖,震懾人心。
佟夜輝在瞬間一躍而起,他瘋狂的往樓上跑,心臟一下緊似一下的跳動,巨大的恐懼和心慌充斥著他的身體。
憾生的房門是反鎖的,里面的屁股叫的越發的狂躁。
“憾生!”佟夜輝在門外大叫。里面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有一只手在用力的纂緊他的心臟,巨大的恐慌,他往后退了兩步一腳踹在房門上,這房子原來的主人修建房子的時候頗講究質量,實木的門,高級的銅鎖,佟夜輝一腳踹下去,門板發出一聲悶響沒有什么動靜,他往后再退,再踹,來回幾下,里面除了胖夠的吼叫,沒有一絲人聲,他越來越慌亂,下腳的力量也越來越大,門鎖終于有點松動,最后一腳,慌亂中一腳踢在門鎖上,他也是光著腳的,房門應聲而開的時候,他的右腳上也冒出了鮮血。
屋內一片黑暗,只聽見屁股越來越狂躁的叫聲,佟夜輝上前一步邁進門內,伸手在墻壁上找到開關。
屋內燈亮的瞬間,佟夜輝經歷他一生最慘烈的景象,屋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憾生趴在地上,仰著頭,白紙一樣的一張臉,汗水細細密密的布滿她的整張臉,額頭前的頭發全濕了,貼在臉頰上,她身后的床鋪橫陳著大片的血跡,望著佟夜輝的眼神還是清醒的,晶亮的眼睛里一種生命力在做最后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