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鷂坐在茶餐廳里，背后是一襲茵茵的綠植墻體。</br>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蜂蜜檸檬水，有些興趣索然：“我白準備了一大堆臺詞，還特地跟你穿了個同色的衣服。”</br> 和齊言清相親的姑娘挺敏感，剛嬌羞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抬眼看見舒鷂婷婷嫋嫋地走過來，那姑娘當即白了齊言清一眼，轉身就走了。</br> “辛苦辛苦，我鷂辛苦，”齊言清拳頭抵在唇邊，笑得不行，“我哪知道這姑娘反應這么快，一見你過來拎著包就走了，我還想著請她喝完下午茶的。”</br> 齊言清解決了相親大事，整個人神清氣爽，笑得也如同春風似的和煦。</br> 他殷勤地把茶點推到舒鷂面前：“來，我鷂，吃點心。”</br> “少來，收起你中央空調的這一套，”舒鷂靠在椅子里，用攪拌棒攪動著杯子里的檸檬片，撇了撇嘴：“我吃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br> 說到這個，齊言清斂起神色，語氣也跟著嚴肅起來：“我在美國打探了好久，連私家偵探都請了，愣是沒找到那個項目的負責醫生，我懷疑有人把他藏起來了。”</br> 舒鷂的胃部手術在當時被稱為黑科技，手術過程和運用材料的知情人少之又少。</br> 后來項目被封，她去過幾個頗具盛名的醫院，醫生都束手無策，盲目開刀無疑是二次傷害。</br> 解鈴還須系鈴人。</br> 齊言清和馮凌子都認為找到當年那個負責醫生也許能有辦法。</br> 舒鷂短暫地蹙起眉，不過片刻，眉眼又霍然舒展，左眼下的朱砂痣隨著她淡笑的動作輕輕一動，語氣里有種隨遇而安的淡然：“算了，找不到就不找了，多少女人羨慕我這苗條的身材呢。”</br> “呸。”</br> 齊言清皺起眉，嘟囔著：“還是要再想想辦法的，你這樣只吃營養粉和流食，身體早晚會壞掉的。”</br> 已經有些征召了。</br> 連完整的一支舞都跳不完就氣喘吁吁。</br> 舒鷂沒說這些，笑著準備岔開話題，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br> 嗯？</br> 又是周酩遠發來的信息？</br> 不是，周酩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br> 怎么總給她發信息？</br> 舒鷂噼里啪啦回完信息，忽然心情不錯，甚至有心情去品嘗一下小茶點。</br> 好歹她正在籌謀的這件事終于算是有了進度。</br> 她托起一塊鳳梨芒果酥，咬了一小口。</br> 茶餐廳里不算十分安靜，花草間隔只是個擺設，起不到隔音的作用，但細聽每個人都自然地壓低了說話聲音。</br> 身側的過廊走過兩個女侍者，盡管壓低了聲音，她們的對話還是傳到了齊言清和舒鷂耳朵里：</br> “我還是第一次見三個大男人來花都喝下午茶的。”</br> “可是有一個好帥啊，像明星，就是看著不太好接近。”</br> “現在不都流行那種長相么，怎么形容來著？”</br> “冷清禁欲臉？”</br> “對對對，冷清禁欲！”</br> 聽到“冷清禁欲”四個字，舒鷂下意識偏頭去看，花草縫隙里挨桌去瞧，都是甜膩小情侶和舉著手機自拍的閨蜜，也沒看見哪一桌是那種長相的人。</br> 齊言清剛吃了半塊紅茶蛋糕，覷見舒鷂的舉動，放下叉子打趣道：“看什么呢？冷清禁欲的不一定就非得是你家那位，你酩遠哥哥會來花都？”</br> “那應該不會。”</br> 看著舒鷂把手里的小點心放下，齊言清忽然開口問了一句：“鷂啊，你嫁給周酩遠，是因為什么？”</br> “我媽啊，被逼迫的。”</br> 齊言清挑起眉梢，拇指指著舒鷂又倒回來指指自己：“咱倆同一個婦產醫院，一出生就認識，都這么熟了，就沒必要跟我說謊了吧？”</br> 舒鷂笑了笑：“都三年多了才問，但凡我和周酩遠感情好點，孩子都要有了，問這么遲，你心里不是應該早有答案了么。”</br> “還真是他啊。”</br> 舒鷂抽了一張濕紙巾擦拭指尖，紙巾里淡淡的薄荷香蔓延出來。</br> 那真是好久遠好久遠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應該是14歲吧，抱著金燦燦的獎杯，用最標準的芭蕾姿勢立在臺上，對著鏡頭露出一臉假笑。</br> 同獎杯合影的照片現在還被掛在德國的學校、母親的臥室。</br> 她穿著白色芭蕾舞裙，頭發挽成光潔的發髻，肩膀下壓，肘部抬起，昂首挺胸，端莊地抱著獎杯。</br> 在所有人看來，那是舒鷂人生最高光的時刻。</br> 誰也不知道從3歲就開始學芭蕾的她，最討厭的就是芭蕾。</br> 誰也沒發現她只有在看街舞時才會全神貫注。</br> 沒有童年，沒有快樂。</br> 也沒有糖果和動畫片，游樂園和捉迷藏。</br> 舒鷂擁有的只有練舞，5點起床要先練基本動作，練得讓媽媽滿意，才能得到一份“盒飯”。</br> “盒飯”只是舒鷂對她的飲食的戲稱，其實她吃的東西是被嚴格管控的：</br> 單數日期早餐是水煮蛋和白開水，午餐是牛肉沙拉，晚餐是香蕉和白開水；</br> 雙數日期早餐是草莓和全麥面包，午餐是牛油果和白水煮雞胸肉，晚餐是一杯牛奶。</br> 如果這個月有31天，那31號當天舒鷂是被允許自己選擇一樣水果的，可以是一個橙子，一個梨，半串葡萄之類的。</br> 但不可以是榴蓮或者釋迦果這種超熱量的。</br> 這樣的日子年復一年。</br> 舒鷂就像困獸。</br> 被困在芭蕾里。</br> 那天獲獎之后剛好是萬圣節前夜，真正的百鬼夜行，大家都化妝成不同的樣子，拎著南瓜燈。</br> 有同學熱情地建議舒鷂扮成公主，舒鷂搖頭，執意把臉涂成小丑，畫上了紅紅的鼻頭和夸張上揚的紅唇。</br> 她趁亂溜出老師要求入住的公館，金色的獎杯被舒鷂抱了一路，最后用力舉起丟進街角的垃圾桶。</br> 金屬獎杯與金屬垃圾箱相撞，在雨聲里發出沉悶的響聲。</br> 舒鷂很愉快。</br> 甚至想要唱歌。</br> 很想逃離這個沒有盡頭的牢籠，很想逃離這些她并不期待的榮耀。</br> 然后她就在那天，在巴黎的雨夜里，遇見了另一只生活的困獸。</br> 那個人就是周酩遠。</br> 周酩遠那時候應該16、17歲，穿著一身白色西裝，膚色冷白，半張臉埋沒在街巷的陰影里，只有一半的容顏，暴露在雨夜潮濕的空氣里。</br> 舒鷂還以為他是化了妝，扮成吸血鬼伯爵。</br> 后來她知道了，周酩遠不用化妝，那是他皮膚本身的顏色。</br> 當時舒鷂是驚艷的，她有很多跳芭蕾的男同學，帥的，五官深邃或清秀的，但都沒有當時周酩遠渾然天成的桀驁和淡漠令人挪不開眼。</br>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直接。</br> 周酩遠偏過頭，看向她。</br> 那個眼神沒什么溫度，疏離的，冰涼地落在舒鷂臉上。</br> 舒鷂心里只剩一聲嘆息：</br> 要是聽同學們的話，扮成個公主就好了。</br> 為什么非要拌小丑呢！</br> 嘆息過后，她才注意到周酩遠身后是有人的。</br> 兩個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頭頂壓著鴨舌帽，其中一個人的手搭在周酩遠肩膀上，抬頭，神色有些警惕地看向舒鷂。</br> 那條街巷很偏僻，偏僻到垃圾桶都里只有她丟進去的金色獎杯。</br> 那只搭在周酩遠肩上的手又丑又粗糙，與他整齊的純白色西裝格格不入。</br> 舒鷂是被束之高閣的長發公主，象牙塔里只有跳舞。</br> 但那天連她自己都忽然意識到情況不對，眉心緩緩蹙起來，緊張地開口：“你們是什么人？”</br> “走遠點！”周酩遠突然出聲。</br> 正街的熱鬧和喧囂傳過來，那些交談和笑鬧有英文有法文，甚至有德文。</br> 周酩遠那句國語砸在面前的空間里，</br> 舒鷂非但沒聽話，還噠噠跑過去，眼睛一亮，聲音誠懇：“你們是在綁架嗎？能不能也把我綁走？我家也好有錢的！”</br> 想到這兒，坐在花都里的舒鷂無奈地抬起手拍了拍額頭，笑著垂眸：“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