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鷂坐的位置靠窗,窗子是電致變色玻璃,沒有遮光板,只需要調動按鈕讓玻璃變暗,就能遮住陽光。</br> 她上了飛機就睡得酣暢,沒動過按鈕,機艙外明媚的陽光本該從窗口滑進來。</br> 大概是周酩遠幫她調過,窗子呈現出一種昏暗的藍色,阻隔掉了陽光。</br> 舒鷂也就因此沒看清周酩遠猛地轉過頭時,眸子里到底是什么樣的神色。</br> 航班上很安靜,只有飛行的微笑轟鳴,舒鷂的睡意還沒完全消退,把剩下的半張臉從圍巾里露出來,問周酩遠:“你看什么?”</br> 她還沒見過周酩遠動作那么迅速轉頭的時候。</br> 周酩遠沒說話。</br> 但舒鷂這次看清了他的表情,說懷疑不太準確,那應該是一種若有所思。</br> 飛機上有什么需要思考的,值得波瀾不驚的冰山這么猛然轉頭?</br> 難道是她醒得不是時候,打擾了周酩遠和漂亮空姐搭訕?</br> 這趟行程只有舒鷂和周酩遠兩個人,白栩留在帝都替周酩遠坐鎮,周酩遠不知道為什么沉默得厲害,后面的行程都沒說過話。</br> 明明這幾天周酩遠的情緒已經比之前明顯了,舒鷂不太清楚又發生了什么事,心說這淡漠的人情緒就是難捉摸。</br>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可能是周酩遠的搭訕被自己打擾了。</br> 什么原因都好,舒鷂沒再猜,她此刻對南非的興趣更大些。</br> 拿了一本關于南非的雜志,看得津津有味。</br> 大型客機終于落到開普敦機場時,舒鷂已經又睡了好幾個短覺,出了航班,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開著車子來接周酩遠他們。</br> 周酩遠還是會幫舒鷂提行李,也會幫她拿著圍巾,但說不上為什么,舒鷂就是覺得周酩遠心里壓著什么事情,他好像下了飛機之后一直在垂著頭看手機。</br> 舒鷂跟他坐在車子后座,無意間偏頭,發現周酩遠的手機界面居然不是郵箱文件。</br> 好像是微信對話框?</br> 搞得舒鷂差點以為周酩遠在她睡著的時候,真的跟漂亮的女空乘勾搭上了。</br> 南非這邊的醫療器械研究所在郊區,車子穿過開普敦市區,舒鷂搖下半扇車窗,溫熱的空氣擁入車里,右邊是湛藍的大西洋,左邊是鱗次櫛比的灰白色建筑,讓人心情舒暢。</br> 不知道開到什么地方,建筑風格忽然大變。</br> 兩旁的房子變成了色彩鮮明的彩色,紫色的房屋連接著黃色的,黃色的后面又連著綠色的,舒鷂趴在車窗上,有種誤闖童話小鎮的感覺。</br> 可能是她的神色太過新奇,周酩遠終于開口了:“這是開普敦馬來區,以彩色建筑聞名。”</br> 舒鷂點點頭,目光還停留在窗外。</br> 舒鷂很喜歡這種坐在車子里看景色的時刻,她前20年被芭蕾捆綁著的生活太過于閉塞,比坐井觀天的青蛙見識還要少。</br> 每每這樣走過不同的城市和街道,她都有種自己終于張開翅膀飛了起來的感覺。</br> 她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每一處風景時,坐在一旁的周酩遠按滅手機,帶著深深的眸色打量過來。</br> 開出馬來區的有一段路不算好走,車子顛簸,但舒鷂依然興致勃勃。</br> 周酩遠看著她的側顏,也看著她發亮的眼睛,輕輕皺了皺眉。</br> 很多年前,在法國的雨夜,那個主動把自己卷入綁架的、畫著小丑妝的傻姑娘也是這樣,坐在綁匪的車子上,顛簸在崎嶇山路里,看向車窗外的眼睛卻不住地發亮。</br> 那天窗外的景色遠沒有南非美,只有在夜色下發黑的樹影和連綿打在車窗上的斑駁雨滴。</br> 但那個姑娘的眼睛是貪婪的,她像是被放在陽光下曬干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雨幕下的一切。</br> 所以,舒鷂真的是那個女孩么?</br> 她也學過芭蕾么?</br> 周酩遠收回目光,手機里白栩已經發來很多舒鷂小時候的照片:</br> 小周總,舒鷂的確學過芭蕾,3歲就開始學了,只不過19歲的時候沒能進去皇家舞團,應該是太傷心了,放棄芭蕾。</br> 11年前去沒去過法國我沒查到,但確實是有一些芭蕾舞方面的競賽是在法國的,也許舒鷂去過。</br> 我找到了一段錄像,是你們的結婚典禮上舒鷂跳芭蕾的樣子,你看看吧。</br> 哦,還有一些舒鷂小時候的照片,還挺可愛,臉比現在圓哈哈哈。</br> 白栩發過來一堆信息,周酩遠只回了一個“嗯”字。</br> 從開普敦到研究所車程很遠,要想在天黑之前到達目的地,還需要開600多公里。</br> 司機是研究所那邊的老人了,中途帶著周酩遠和舒鷂在城區邊緣找了一家還算不錯的飯館,準備吃個便飯。</br> 周酩遠說自己要處理公務,留在車子上沒下車。</br> “小周總,那這樣吧,我們買一些速食在路上充饑,然后繼續趕路?”</br> 司機師傅看了眼舒鷂,“小周太太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后面的路程還很長。”</br> 舒鷂搖頭,玩笑著:“趕路要緊,我是那種喝露水都能生存的小仙女。”</br> 周酩遠看了舒鷂一眼。</br> 遇見什么都樂觀的傻勁兒也很像。</br> 這種“相像”的猜測只要一開始,端倪就越來越多。</br> 而且周酩遠并不覺得自己會在十幾年里,先后遇見兩個學過芭蕾又主動參與進他生活里的女孩。</br> 太巧合的巧合,他是不信的。</br> 后面的車程舒鷂去坐副駕駛位了,因為視野更開闊。</br> 司機師傅熱情地跟舒鷂聊著天:“小周太太第一次來南非?”</br> 從司機同周酩遠說話的熟稔感,舒鷂知道他不是周酩遠要防備的人,也就笑著回答:“是第一次來,你叫我舒鷂吧,被叫太太我總覺得我好像60歲了似的。”</br> 司機目光往后視鏡上掃了一眼,可能是見周酩遠并沒有反對,他也就沒太見外,順著舒鷂的意思:“舒鷂,前面是西蒙鎮,能看見企鵝。”</br> 舒鷂有些驚訝:“企鵝不是在南極嗎?”</br> “這種不一樣,是非洲企鵝,生活在海灘上,再開10分鐘左右吧就能看見了。”</br> 兩人對話時周酩遠獨自坐在車子后坐里,點開了舒鷂小時候的照片,網絡不算特別流暢,照片加載,頓了兩秒才變大,占據滿了屏幕。</br> 確實像白栩說的那樣,舒鷂小時候臉頰帶著點嬰兒肥,笑起來看著比現在圓潤,可可愛愛的。</br> 每一張照片都是芭蕾舞裝,梳著板正的發髻,芭蕾舞的造型最顯氣質也最精神,只不過舒鷂的眼睛不亮,好像只是在做一個笑的表情,并沒有發自內心的開心。</br>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芭蕾,而且很討厭。</br> 所以是你么?</br> 舒鷂?你就是那個小丑姑娘嗎?</br> 這張臉,畫上小丑的妝容,也許真的就是他記憶里的樣子。</br> 正想著,前排傳來舒鷂快樂的驚呼:“天吶,真的有企鵝!好可愛!”</br> 周酩遠抬了抬眸子,在舒鷂愉快的聲音里越發想要急著證明她的身份。</br> 他戴上耳機,點開了白栩發來的視頻。</br> 視頻里的酒樓裝扮得非常華麗,舒鷂穿著一條樣式簡潔的婚紗,一個人站在臺上。</br> 她很美,比周酩遠見過的任何一位新娘都美,可能是嫌頭紗礙事,她撩了一把,然后大大方方拿起話筒。</br> 開口說話前,舒鷂露出笑容。</br> 她彎著眼睛的這種笑瞇瞇的樣子,周酩遠并不陌生,每當她心里有什么鬼主意或者要算計人的時候,舒鷂都是這副表情。</br> 視頻里的舒鷂握著話筒,落落大方:“酩遠哥哥去南非我是知道的,家族企業當然更重要,我不介意婚禮只有我一個人,那位司儀,請您幫我遞一下戒指好么?”</br> 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人把戒指盒遞到舒鷂手邊,她拿起鉆戒,利落地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沖著賓客席舉起手背,把戒指展示給大家。</br> “好啦,這就算我說過我愿意了,親朋好友來一次也不容易,我給大家跳一支舞吧。”</br> 舒鷂顯然是有備而來,她那襲寬大蓬松的婚紗裙擺被她解開,里面居然是芭蕾的小裙子和舞鞋。</br> 她就帶著飄揚的頭紗,跳了一支芭蕾。</br> 是她。</br> 一定是她。</br> 前排的司機和舒鷂不知道說了什么,舒鷂笑著的聲音隱約透過耳機傳來:“藍鶴嗎?它們可真優雅,難怪是南非的國鳥。”</br> 車子停了下來,司機好像也開口跟他解釋了一下原因,但周酩遠沒摘耳機,也沒回應。</br> 他的視線緊緊盯著屏幕里的舒鷂,她跳著芭蕾,整張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周酩遠穿越時間讀懂了她的表情。</br> 那是舒鷂在向曾經被芭蕾纏繞滿的日子告別。</br> 周酩遠重新抬眸時,車上只有他自己,司機正站在他這側的車窗邊,看見他抬眼,才說:“舒鷂小姐說想看看藍鶴,我就停車了。”</br> 周酩遠點頭,朝著舒鷂的方向看過去。</br> 那是一片開著不知名紫花的草地,一群藍鶴駐足在草地上,舒鷂張開雙臂跑過去,藍鶴撲閃著翅膀飛起來,她像是也欲起飛一樣,舒展地把手高舉,優雅地轉了個圈。</br> 那是芭蕾舞的動作。</br> 我真的很討厭芭蕾,可能是因為它把我鎖在一個永遠也掙脫不了的網里。</br> 如果有一天我愿意毫無芥蒂地起舞,大概是我已經從網里逃出去了吧,而且是永遠逃出去。</br> 那些天共同面對生死的日子,周酩遠和舒鷂曾聊了很多,大概是境遇相似,溝通起來反而有種找到知己的舒適。</br> 他們一起發著高燒,在體力能支撐的最后一刻,拼死在木屋放了一把火,把最后被救援的希望放在沖天火光上。</br> 濃煙滾滾,兩個人都沒什么力氣,靠在一起。</br> 舒鷂說:“下次有機會逃出來,我一定要做好準備,然后再也不回去了。”</br> 周酩遠很疲憊,但還是笑了笑:“別再讓人綁架了。”</br> 車窗外是南非被夕陽染紅的半邊天,周酩遠看著與藍鶴共舞的舒鷂,忽然想:</br> 她的白月光是誰他并不知道,但他的白月光,好像找到了。</br> 下一刻,他的白月光就從鶴群里邁著歡快的步伐跑回車前,扒著周酩遠的車窗。</br> 對上周酩遠的目光,舒鷂笑得眼睛都彎了。</br> 這個笑容……</br> 周酩遠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白月光“情真意切”地告訴他:“周酩遠,我剛才看見一只巨大的烏龜,長得跟你一模一樣!”</br> 作者有話要說:周酩遠:......</br> 第二更。</br> 比預計中寫得久了些,久等啦,明天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