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怔了一下,隨后側身看向莫顏姑姑。
莫顏笑著對她微微頷首,如意立刻激動的給太后福身行禮。
等如意出去了,太后才抬起眼簾,輕笑一聲:“倒是好學。”
“李答應雖然出身比不得各宮的主子們,但勝在有一股勤奮向上的勁兒,并沒有貪戀眼下舒適的劣根性,奴婢瞧著,再不濟,祖上到底還是出過進士的,骨子里頭還是周正。”莫顏是喜歡如意的,這些天時時聽下面的人說起廂房那邊的情況,自己也常過去看看,覺得如意很好,這宮里頭多的是年輕氣盛的小主,多得是有人撐腰的娘娘,但論適合陪伴在太后身邊的人,莫顏覺得還是要這位李答應。
雖然瞧著年歲不大,時時說話也沒什么太大的趣兒,可那股子認真模樣,卻總是能叫太后開懷。
太后是喜歡謙虛愛學的孩子的,旁的嬪妃們,自幼便有自家人的一套教育,已經種進骨子里了,與家族同心同德,背負同樣的命運。
她們有她們的高傲,很多時候嘴上說著聽訓,心里不見得服氣。
如意沒學過什么榮辱與共的家族命運,她是在從頭開始。
“你說她能找誰?”太后突然來了興致,側過身看莫顏,“從前是文氏教她,現在她跟誰親近些?”
莫顏想了想,也想不出,搖了搖頭:“左不過是同宮的主位娘娘明妃吧。”
太后眼里有微光,似乎是已經定下了自己的答案,許久沒起的玩心被勾起來,太后指了指遠處的紙筆:“咱們各自寫個名字,瞧瞧最后誰會中了或是都沒中。”
莫顏不跟太后玩這個,抿嘴笑:“太后同奴婢作賭有什么意思,奴婢自然是輸給太后的,太后若是想猜一猜,奴婢倒是覺得可以請皇上過來。”
太后嗔她:“他?他慣會玩賴的,哀家不和他玩兒,到時候張嘴閉嘴要哀家留了那丫頭在身邊,哀家頭疼。”說完擺擺手,“不猜了不猜了。”
莫顏見太后還跟皇上置氣,抬眼往門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后嘴上說不留人,不教人,實際上不還是教了?問了?”
太后回身,拿起手里的珠子指莫顏手里的佛經:“叫你辦的事不辦了?”
莫顏被太后這反應逗笑,她這擺明了是嘴硬不承認,還記著之前皇上說的那些話呢。
不過也沒關系,莫顏瞧著再過段時間,太后便也慢慢接受自己愿意留如意在身邊教導的事情了。
她不招惹太后生氣,福身后拿上佛經便出去了,到了門邊想了想,喚來身邊的小宮女,讓去再找一本手上這個一模一樣的來給如意送去,安排完,莫顏才親自朝著內府去了。
如意回到廂房里的時候,響翠正沏了茶,琢磨著頭一天去皇后跟前說話回來怕是要晚一些,結果剛把茶壺放上,就瞧見趙嬤嬤扶著如意進來了。
響翠擦擦手,上前挽住如意:“怎么樣?她們沒說什么刻薄話為難你吧?”
如意搖頭,讓響翠把熏香點上,自己坐到里面的繡品前去了。
響翠停下腳步看如意的背影,又望向趙嬤嬤:“小主沒事吧?”
趙嬤嬤拉著她到旁邊:“往宜妃娘娘那兒去坐了會兒,回來的時候又跟太后說了幾句話,心里正想著事兒呢,你去把香點上就是了,小主心里有自己的盤算,需要什么會喊咱們的。”
響翠驚了一下,險些聲音拔高,忍回來后才小心翼翼問一句:“是那位喜怒無常的宜妃娘娘?!我的天,她。。她沒對小主做什么吧?”
趙嬤嬤搖頭:“只是說了會兒話,暫時也沒瞧出來什么,總之今日還算是平平安安的。”
響翠心跳得砰砰響,趙嬤嬤這么說,才稍微拍拍心口順,看來出去這一趟沒受什么委屈和白眼,住在永壽宮,到底還是有些好處的,只是這層保護終歸都是虛的,太后沒有要教導如意的心思的話,等繡品做完回了玉粹宮西小院里,又正好趕上年節,到時候若是太后對如意淡淡的,怕是反噬得更厲害。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響翠燃了香擺在如意旁邊的小桌柜上后,站到了外頭屏風邊去,趙嬤嬤往后廚房去給如意端些吃食來,在宜妃娘娘那里也沒吃東西,想來是要餓壞了。
如意盤算著能找誰教教自己的事情,剛才太后許她學寫字,只顧著高興了,這會兒細細想來,越想越覺得自己被潑了一盆冷水,竟然一個人選也想不到。
姐姐不在了,她在這后宮里頭便是飄渺浮萍,無依無靠的。
如意有些鼻酸,使勁眨眨眼忍回去。
她發了誓一定要實現姐姐的愿望,一定要給姐姐報仇,不能總是想到姐姐便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如意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可以去明妃娘娘那里碰碰運氣,明天便去。
正想著,響翠就從外頭進來了,手上拿了本佛經,遞到如意跟前:“小主,莫顏姑姑差人送這個來,說是小主要的。”
如意一怔,抬手拍了拍自己腦門,這記性,光顧著想了,要是沒有佛經,哪里學去?還好莫顏姑姑細心。
“還沒謝過姑姑。。”如意回身朝門邊看。
響翠笑:“姑姑沒來呢,是個小宮女送來的,奴婢已經替小主謝過了,人都走遠了。”
如意握過佛經,還是記下:“遇見姑姑還是要親自道謝才好。”
手里有事情做,一日的功夫便過得很快,如意想著自己之后還要學字的事,便把下午時候的那點閑暇時間都取消了,一心撲在繡品上,想著能多做幾針都是好的。
響翠和趙嬤嬤記著深云姑姑的叮囑,不敢在永壽宮里的亂走,兩人都在房間里面陪著如意,規規矩矩的,誰都不知道皇上快到晚膳的時候過來要陪著太后用膳的事情。
景辰有幾日沒往后宮來了,手里面的政事太多,皇后前幾天從太后這里出來,帶著玥瑯到乾政殿去坐了會兒,玥瑯可愛,一聲聲父皇喊得景辰心軟,想起承禧宮的四皇子來,便也尋空去抱了抱四皇子。
這個孩子生下來就坎坷,景辰把取名字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準備等過了年自己定一個好字給四皇子,也算是對這個孩子小小的彌補。
他現在還在襁褓之中尚不知事,可將來總會有開蒙明智的那一日,景辰希望他念起自己給他取的這個名字的時候,也能夠有所寬慰,莫入窮巷。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景辰只是隨意想了想。
今天他記得是皇后恢復晨昏定省的日子,李雙林早就已經匯報了幾次了,從如意出了永壽宮的門,到如意去了青瑜宮又回來,景辰聽過,知道她沒有被欺負,便放心一些。
他來的時候心情不錯,給太后請了安,便四下張望著看,被太后嗆聲:“人不在,別找了。”
景辰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視線來:“兒子來陪母后用膳的,她在母后這里得母后兩分眷顧,待會兒該來伺候著,給母后布菜。”
太后垂著眼簾,哼兩聲:“想見就說想見,哪兒來那么多彎彎繞繞的話說給哀家聽?”
景辰巴巴的看著太后,雙手合攏握緊:“兒子聽了母后的話,前兩日見過皇后和玥瑯,多有關懷,又去瞧了四皇子,想著還是自己取一個名兒更好,也算是嘉獎慧貴妃保護皇子的功勞,賞了些小玩意兒,瞧著她也是喜歡的,只是最近政事太繁忙了,沒顧得上往后宮去,常常夜半才瞧完折子,便也沒有翻牌子,母后為兒子好,兒子心里都明白的。”
太后這才抬起眼簾:“前朝后宮,瞧著像是兩方天地,實際上權衡之道殊途同歸,皇上在前朝做得很好,在后宮自然也能。”
景辰受教,依舊眼巴巴的看著太后。
太后被他這眼神看得又氣又笑,皇帝過了最開始熱血上頭那個勁兒,明白過來如意沒有家族背景,越是要緊的對她好,越是害了她以后,倒是果真慢慢看上去淡了,也見了旁的嬪妃有所安撫。
如意今日在皇后那里縱使有宜妃幫忙的緣故,但更大的根結,還是在于她的恩寵已經淡去多日的緣故。
這些女人們最多嘲諷嘲諷她的出身卑賤,卻不會再恨她恨得牙癢癢,覺得她君恩過重,德行不配。
只有這些女人們不痛恨她的恩寵了,如意才能安全。
景辰生生忍了好些天沒過來,太后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景辰這回是真有兩分喜歡了。
“今日宜妃讓她去宮里喝茶,后面幾天怕是都沒人敢為難她了。”太后是眼明心亮的人,宜妃在后宮里頭是個什么影響,她比景辰清楚,“你去看看如意,晚膳到宜妃那里去用吧。”
景辰一怔,隨后明白過來太后的意思,見太后松口,心里也高興,應下之后起身行禮,正準備走,太后又突然喊住他:“方才哀家瞧佛經,上頭字小,看著費勁,便讓送去內府找人摘抄了。”
景辰停下腳步,不知道太后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
太后沉吟了一下,又道:“如意這丫頭有心,說也想替哀家抄經書,盡一盡心意,皇上怎么看?”
景辰聞言笑起來:“小丫頭看著什么都不懂,肯學著呢,早前跟在文氏身邊的時候便很用功,她既然自己肯學,要不。。就讓她學著?”
太后猜到就是這么個回答,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先坐下。”
景辰料想太后是有話要說,回來坐好,認真聆聽。
“念書識字,是要吃苦的,你舍得?”太后揚眉。
景辰故作輕松道:“她只要自己吃得下這個苦便好。”
太后頷首:“既然她自己肯學,皇帝也舍得下這個心,那哀家早前說的約法三章,你便要仔細聽好了,到時候你壞了規矩,哀家便罰她。”
景辰幾秒后才反應過來,一下子欣喜過頭,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那母后這是肯留著如意在身邊伺候了?”
太后還傲嬌著不肯松口:“不過是瞧著一股子笨法子肯勤奮的勁兒,姑且留她幾日,將來能得什么因果,皆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莫顏在旁邊笑,太后這是嘴硬心軟。
景辰不管那么多,滿口應下:“母后請說。”
“她雖然在哀家這里受教侍奉,但等到修補完繡品,還是得回她的西小院去,哀家這里能做一時的避風港,卻絕不是長遠之計,她到底還是要去過外頭的日子的,這是其一。”
景辰頷首,合情合理,應當如此。
“她侍奉哀家跟前,學什么,不學什么,哀家心中有數,她就是累得哭也好,累得喊也好,只要出了永壽宮的門能忍下來都行,可若是到了外頭,到了皇帝跟前說一個苦字,哀家便讓她回去,再不必聽哀家教導,這是其二。”
景辰微微皺眉,似是有什么話想說,可轉念一想,又頷首應下,覺得也還是很有道理。
“以上哀家與皇帝的約定,不可同旁人說起,若是皇帝講了出去,哀家一樣掃她出門,此為其三,皇帝若是覺得能與哀家約定,哀家便收她在身邊教教看。”太后緩緩說完,也沒看景辰是個什么臉色。
她是不喜歡打著侍奉旗號來她跟前討好賣乖的,既然到了她這里來,就該是誠心誠意想要學些東西的。
不想吃苦又想得了好處,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景辰只想了片刻便應承下來,他對如意有信心,這丫頭很有韌性,景辰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她。
太后目光柔和下來一些:“那經文哀家急著要看,讓內府的尋個字好看的姑姑送過來抄寫,省的哀家還要等。”
這話本來說給莫顏聽就是了,太后專門說給景辰聽,便是告訴他約法三章現在便生效了。
說完,太后抬眸看一眼景辰,對他擺擺手:“那你去吧。”
景辰再行禮,往外頭走的時候步下都是生風的。
太后盯著他走出去了,才露出一抹笑容來。
莫顏繼續揭太后口是心非的底:“太后方才還讓李答應自己想法子找人教,沒過半天的功夫呢,就替答應小主安排好了。”
太后瞪她:“她能找著誰教她?!”
莫顏輕笑:“是,自然還是只有太后疼她了。”
太后依舊板著臉:“哀家疼她什么?學不學的出來,看她自己!”
此時景辰早已經過了轉彎處,快到小廂房外的時候,景辰便叮囑不要聲張,他自己悄聲進去,響翠和趙嬤嬤看見景辰的時候險些跪下來磕頭,被景辰制止住,片刻就讓李雙林給帶出去了。
身后靜悄悄的一系列動靜如意都不知道,她一心撲在這繡品上,眼瞧著這團紫云就快要補好了,她正一鼓作氣,準備趕趕進度給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
景辰沒有像之前那樣上去從后面抱著她嚇唬,見她這樣專心認真,景辰盯著看了會兒,視線落在矮桌上的那本佛經上。
是新的,應該是太后那邊給的。
他拿起來翻了兩頁,被如意聽見了動靜。
“響翠?”如意以為是響翠在翻動,喊了一聲沒應答,如意捏著針回頭看。
看見景辰,她心頭一顫,墊在繡品下的手被針扎了一下,如意倒吸一口冷氣,一邊站起身一邊拿過旁邊的手帕捏緊止血。
景辰皺眉,對她招手:“過來。”
如意乖乖過去,笑著給景辰行禮問安,還沒開口,景辰已經自己拽了她的手過來看。
指尖還在滲血,看著像是扎的有點深:“疼嗎?”
如意傻乎乎的笑:“不疼的,跟螞蟻咬了一下似的,一會兒就不出血了。”
景辰沒被螞蟻咬過,也沒被針扎過,想象不出來是個什么感覺,他看一眼如意,見她真不疼了,不像裝樣子,這才放下心來:“你做這個總被扎著么?”
如意撒了個小小的謊:“臣妾做慣了,手下有輕重,不會扎手,方才是看見皇上,臣妾心里歡喜。”
景辰信了,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讓朕看看你。”
如意乖乖站著,臉上帶著些紅暈。
“你在太后這里,都好嗎?”幾天沒見,景辰看她臉色不錯,人似乎也圓潤了些,但還是忍不住想聽她說。
“臣妾很好。”如意的聲音軟軟的,軟到人心里去。
“朕。。不能常來看你,你心里惦記朕么?”景辰拉她的手,她的手跟那些養尊處優長大的嬪妃都不一樣,有些粗糙,但很暖。
如意有點害羞,卻還是勇敢又認真的小聲道:“臣妾很想皇上,但臣妾更想。。能長久的陪著皇上,所以即便等待也是開心的,臣妾永遠期盼著和皇上每一次的相見。”
景辰的心很快的跳了兩下。
永遠開心的等待著每一次相見么?
這樣好的心思和話,他從沒聽過。
景辰伸手,把如意往自己這邊拉過來,他吻過她的唇,溫柔又急切的加深這個吻。
他也會記著這句話。
期待長久的將來,和每一次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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