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打她了?”景辰把手里的折子扔在李雙林臉上,李雙林撲通一下便跪下了。
“是。。是慧貴妃的那位小嫡妹?!崩铍p林磕巴著回話,他下意識抬手往后指了指門的位置,“現下慧貴妃已經把蘇小姐領回去了,李答應還在太后那里跪著呢?!?br/>
景辰臉色陰冷下來,從桌案后出來,風風火火便朝著外面走去。
李雙林感受到皇帝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氣流,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往外追,嚷著喊著傳攆傳轎,最后景辰還是一下都沒停,就這么氣沖沖的往承禧宮去了。
慧貴妃剛哄好了自己的小嫡妹,姐妹兩正有說有笑的,外頭急匆匆的喊了一聲‘皇上駕到’,伴隨著聲音一并撩起簾子進來的便是景辰的身影。
慧貴妃愣了一下,景辰都已經到旁邊坐下了,才回過神來,拉著蘇靜儀一塊兒起身給景辰行禮,慧貴妃看一眼景辰的臉色,心下一沉。
蘇靜儀沒搞清楚現在的局面,見景辰來了,還激動得很,笑著道:“皇上是來看我姐姐的嗎?”
慧貴妃拉了她一下,蘇靜儀才沒把后面的話也說出來,慢慢收斂了笑意。
景辰抬眸看她,位置有些背光,看上去眸中黑漆漆的:“朕是來看你的?!?br/>
蘇靜儀被景辰盯得心里發毛,仗著慧貴妃也在這里,說話還是有兩分底氣:“皇上看臣女做什么。。”
景辰輕笑,聽著便覺得冷:“看看你今日進宮,多大的排場,多大的威風,你姐姐的抬攆親自去接你,還要朕的嬪妃給你讓道,稍不順心還要在宮道上打人,這做派,是你們蘇家的家風么?!朕沒見過,可不是要來好好長長見識?!”
話說得重了,蘇靜儀雖然有家族和姐姐庇護著的這點進宮的恩典,但遇上景辰的時候很少,被景辰這樣厲聲喝問更是頭一次,當下便臉色蒼白,跪了下去,委屈道:“李答應囂張跋扈,臣女氣不過,才爭執了兩句,方才。?!碧K靜儀抬起眼眸偷瞄一眼景辰的臉色,想起慧貴妃剛才說的話,語氣這才軟下來一些,“方才太后已經罰過臣女了。”
景辰心里有火,聽蘇靜儀句句是分辨,毫無悔改之心,更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甚至還因為太后已經罰過隱隱感到委屈,蘇家仗著祖上封蔭,歷朝為官,那才是真的囂張跋扈。
“皇上,靜儀已經知道錯了,她年紀還小,難免一時爭執上頭沖動行事,臣妾也正想著。。過會兒便帶著她去給李答應賠禮道歉,臣妾新得了一套首飾,也很適合李答應戴,想著一并送去的。”慧貴妃替自己妹妹遮掩,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只要景辰愿意息事寧人,便不過是一件小小的插曲。
可惜景辰并不愿意,他看向慧貴妃,漠然道:“知錯了嗎?朕瞧著她委屈得很,并不知錯。”
慧貴妃回身:“靜儀!”
蘇靜儀憋嘴,眼眶一下子泛紅,包了一汪眼淚,哽咽道:“臣女。。臣女知錯了?!?br/>
說得不情不愿,像是誰拿刀架在了她脖子上一樣。
但好歹也是認了錯,慧貴妃正要再說,景辰已經喊來了李雙林,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蘇靜儀:“既然犯了錯,便該要受罰,去,領著她出去,就在廊下跪著,哪只手打的李答應,就拿戒尺狠狠打哪只手的手心,二十尺,一尺也不許少!”
李雙林應聲,比蚊子叫還小聲,招手讓人來架蘇靜儀出去。
蘇靜儀這下是真嚇得眼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挪動膝蓋便抱住了慧貴妃,嚷道:“姐姐!姐姐!靜儀知錯了,你快求求皇上,讓皇上別打我!”
這要是被打了,手疼事小,丟臉事大!消息傳到宮外去,讓那些個世家小姐知道她進宮耍威風替嫡姐出頭反而挨了打,定要笑話她到明年!
蘇靜儀死死拽住慧貴妃的裙擺不撒手,一副要了命的模樣。
慧貴妃冷眼看上前來抓人的小太監,小太監左右為難,不敢上前硬來,慧貴妃突然也跪下身,嚇得一群奴才跟著跪下。
“皇上要罰靜儀,便連著臣妾一塊兒罰吧,臣妾身為嫡姐,沒能約束管教好嫡妹,都是臣妾的過錯。”慧貴妃跪得筆直,心里也來了氣,為了區區一個答應,景辰動這樣的肝火,她豈能不生氣?兩人都心里結了疙瘩,早前的裂縫還未修補,新的矛盾再次將兩人的心都推遠,沒人肯退讓一步,皆是骨子里的傲氣和不羈。
慧貴妃這是又要拿蘇家逼壓他。
景辰氣得發笑,連聲說了三個好,伸手捏住慧貴妃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
慧貴妃目光清冷,她一直就是這樣的性格,這樣的人,無論到了何等境地,她的身份和涵養,不允許她低下高貴的頭顱,哪怕是面對帝王,她也從來沒有放下過自己的驕矜的身段,沒放下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自尊,她跪在這里,卻更像是踩在景辰的肩頭,連目光都是劍,生生要斬斷這些年相伴的情誼一般。
“慧貴妃?!本俺絾≈曇艉八?,皆是失望,“你很好?!?br/>
他撒開手,沉聲道:“愿意跪著受罰,那便跪著!”
說罷,景辰冷眼看李雙林,李雙林立馬爬起來踢那幾個太監:“都是死人嗎?!聽不見皇上說話?!還不快點!”
慧貴妃咬緊嘴唇,伸手抱住蘇靜儀,兩姐妹拉扯哭鬧片刻,最終蘇靜儀還是被拉了出去跪下,剛開始還在嚷嚷,很快就變成了被打手心的哀嚎。
慧貴妃的臉色隨著蘇靜儀的哀嚎聲越來越蒼白,她咬緊嘴唇,手指微微顫抖,抬眸望向景辰:“為了個小小答應,皇上一定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嗎?靜儀還小,免不得性情沖動些,方才也已經認錯,晚些時候自然會去跟李答應道歉賠罪,皇上現在當著這樣多宮人的面打她,她臉皮薄,如何受得???!”
景辰原本已經有些消氣,想著打完了手心再警告幾句,便趕著去永壽宮看看如意,慧貴妃突然又說這個,剛降下去的火瞬間又燒起來。
他皺緊眉頭,厲聲道:“年歲小?朕沒記錯的話,前些月,你家這位妹妹才剛在城里大張旗鼓的辦了生辰宴,年關將至,就要十七了!還小嗎?如意也不過虛長她一歲,怎么就沒有性情沖動,也打她一巴掌?!她當著宮人的面,在宮道上打人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給如意留些臉面?!這還只是在你宮里,朕對她算是十分客氣了!”
宮女進宮,大都會多報一歲年紀,如意大不了蘇靜儀多少,也還只是個小姑娘。
可她總是愿意忍讓,總是那樣懂事,默默地,像這宮里的一簇向日葵般明艷卻不張揚。
她堅信以求來日這四個字的重量。
自己給不了她過多的恩寵,卻不代表誰都能欺她辱她,不代表她受了委屈,自己卻連為她出頭都要畏手畏腳!
若是那樣,這個皇帝未免做的太過窩囊!
他可以恩澤六宮,不專寵獨寵,可他也要旁人都知道,西小院的李答應,也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人!
慧貴妃攥緊手指,聽景辰一聲一個如意的喊,更是怒上心頭,梗著脖子對景辰道:“皇上這究竟是要替李答應出頭,還是對臣妾和蘇家不滿,借著此事發作?!”
景辰盯著慧貴妃,直到李雙林進來說已經罰完了,景辰才緩緩坐直身子,收回視線,隨后站起身,徑直大步離開了這里。
·
莫顏從外面進來,走到太后身邊,輕聲道:“皇上往承禧宮去了?!?br/>
“他沉不住氣?!碧笤缌系綍写耸?,眼瞧著年關將至,終于能見面說話了,景辰正在興頭上,心里惦記著的人被這么打了,年輕氣盛,自然是忍不住的。
太后輕嘆了口氣,抬起眼簾:“你去,把她叫進來?!?br/>
莫顏應聲,到外面去喚如意。
如意在廊下跪足了半個時辰,莫顏來喊她起身的時候,不得不撐著地面借力,才緩緩站起身來。
到了里面,見到太后,還要忍著膝蓋的酸軟,繼續跪著。
但也比跪在外面好些。
太后看她,凍得臉紅手紅也不吭聲,知道她心里倔強,不為著自己要這口氣,也要為死在冷宮里的文氏,要這口氣。
“你知錯了嗎?”太后問她。
如意俯身磕頭:“臣妾知錯?!?br/>
太后輕笑一聲,又嘆氣搖了搖頭:“你心里,真的知錯嗎?”
如意伏跪在地上,沒有說話。
“你向來是能忍讓的,今日為何會與蘇家小姐鬧成這般樣子?”太后沒逼問什么,但語氣還是略嚴厲起來。
如意緩緩抬起身子,半垂著眼簾:“涼佩姑姑教臣妾,宮中身份,高低有別,臣妾是皇上的嬪妃,蘇小姐見了臣妾,應該下攆行禮,讓臣妾先行,臣妾照著姑姑教的規矩,未如蘇小姐心意,蘇小姐便。。言語頗有刻薄,臣妾便爭執了兩句?!?br/>
“刻薄之處,怕是刻薄在了文氏頭上吧?”太后一語點破,如意瞳孔猛地一縮,攥緊了自己的手指。
蘇靜儀是蘇家最小的一個女兒,是蘇國相老來得女,萬分寶貝。
從小到大,連頭發絲都沒有亂過一根的驕矜貴女,從沒受過一份委屈,就算到太后這里來請安,討杯茶喝,太后也會和氣與她說上兩句話。
這樣的貴女,看不上如意,更看不上文氏,心心念念皆是她姐姐,嘴下的分寸便不能把握,專門往如意心坎上最疼的地方戳。
若是刻薄她自己倒還好。
偏偏要將文氏拿出來譏諷嘲笑,如意這才與她爭執,挨了這巴掌。
“知道皇上現在在哪兒嗎?”太后接著問。
如意搖頭,她并不知道。
“皇上心里有你,現下去了承禧宮,要替你出氣呢?!碧笳f這話的時候帶著點輕笑,不知道是不是氣的。
如意一驚,抬起眼簾:“皇上他。。”
“蘇家那丫頭打了你,皇上自然要打回來,你說說,這是不是你想要的規矩?照著規矩,就是該這樣辦的。”太后盯著如意,語氣徒然下落,沉下聲來,“慧貴妃和蘇家,想來為著這事兒,又要行文上奏,喋喋不休,她家的那個寶貝疙瘩,受了這‘天大的委屈’,必然哭鬧不止,事情原本可以由你退讓一步,皆可避免,可你一定要爭這一口氣,如今,你覺得心里好受了么?”
如意張嘴,又抿緊嘴唇。
她沒想給景辰添麻煩。。
她嘴唇顫抖,實在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朝著太后跪行了幾步,哽咽道:“她罵得實在難聽,臣妾忍不下。。臣妾若是讓了,退了,臣妾會恨自己一輩子。?!?br/>
太后深吸口氣,厲聲道:“那現在呢?你可舒坦了?你可護住你文氏了?難道你爭執兩句,她便不說了么?仍是不會的,你依舊只是一個小小答應,你為這一時的一口氣,將皇帝推上了風口,他那個脾氣,蘇家逼得越緊,越是火上澆油,又是一場波折,眼瞧著便是年關,怎么,要哀家放下這老臉,去替你們收拾這爛攤子,去替你們安撫蘇家?!”
“哀家讓涼佩教導你,讓你靜心,讓你習字,不是要你記著那些迂腐的規矩,為一時意氣去逞強的,她有蘇家替她出頭,給她撐著,你呢?你有嗎?難不成你要看著皇帝為了你,同蘇家君臣反目?!你是個聰明孩子,你如何不懂呢?你若想要尊貴體面的護住你自己在意的東西,從來都不是在這一兩句的口舌之爭上,只有你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她即便仰仗蘇家也不敢輕蔑于你的時候,到了那時候,你才是真正的護住了你要護住的東西,否則,你永遠堵不上任何人的嘴巴,你不甘心,你恨,又能如何?如意,你能如何?!”太后輕拍在膝上,字字句句,皆是怒其不爭,“你與她,怎么比?!”
太后的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剜在心口,很疼,如意知道很疼,可她心上發膿腐爛的傷口,必須要挖得干凈徹底,才能慢慢痊愈。
她顫著手抬起來,擦去臉上的淚痕。
人和人之間,是不能拿來比較的。
宮里那么多尊貴體面的娘娘。
太后慈心,皆要一一看顧著,后宮前朝,方才得幾分安寧。
她們各有各的尊榮,各有各的體面,有身后家族的榮譽,也有自身不能丟掉的驕矜。
可如意沒有,她本來就是個漂泊浮萍般的宮女,若沒有被皇上救下,這條命,早就丟在了那個大雨的夜里。
她不敢給景辰添這樣的麻煩,不敢讓景辰因為如此的自己,與蘇家君臣離心。
能得皇上憐愛到這一步,能有太后這一點慈心的教導提點,她就已經很知足了。
所有人都不能擔下這后果,可總要有人來擔下這后果,將此事平息。
只有她能。
·
景辰從承禧宮出來便直奔永壽宮。
剛到門口,便被莫顏攔下了。
莫顏給景辰福身行禮,忽略掉帝王的不耐和煩躁,慢悠悠的垂著眼簾開口:“臨近年關,天氣雖冷,可處處看著卻紅火熱鬧,皇上一路過來,身上太燥熱了,太后請皇上在門邊靜靜心。”
靜心?
他還要怎么靜心?!
他已經隱忍克制,許久不見如意了,后宮里處處安撫到位,只盼自己的喜歡不會成為她的負擔,不會害了她。
她已經夠謹小慎微了,可依舊要受這樣的委屈刁難。
還不夠么?!
景辰冷靜不下來,他滿腔怒火,一定要做這個主。
“姑姑一定要攔朕嗎?”景辰語氣稍重。
莫顏嘆口氣,知道攔不住,也沒想硬攔,僵持了片刻景辰便直接往里面闖,看見屋里跪著的如意,只覺得刺眼,心里也被扎了一下。
他上前給太后行禮,然后便伸手去拽她:“起來?!?br/>
如意沒動,就這么歪著身子給景辰請安。
景辰皺眉,語氣更急:“起來!”
太后把手中的佛珠重重一擱:“辰兒!”
她太久沒有這樣喚過了,景辰背脊一僵,隨后緩緩站直身子,松開了手。
太后看向莫顏,讓她把伺候著的宮人們都帶出去,等屋子里都空下來,太后才開口:“皇帝是不是打了蘇國相家的小女?”
景辰硬氣道:“是,朕打了她。”
太后抬眸:“然后呢?”
“朕來母后這里帶人走,此事到此為止。”景辰說完便咬緊牙關,把‘到此為止’四個字念得很重,像是要說服自己。
可他心里清楚,事情不可能到此為止。
“蘇家那個小丫頭要是哭鬧得厲害,皇帝準備怎么辦?”太后不管他心情好不好,該說的話,現在說清楚。
“她自己做錯了事,還敢哭鬧?!正好扭送出宮去,朕還要好好問問蘇國相,究竟是怎么教的女兒!”他動了氣,說話都帶著火。
太后怒罵:“三朝元老,國之棟梁,皇上好大的氣性,要為這般小事苛責國相?!到時候文臣上奏,朝堂動蕩,是要哀家丟了這張老臉,替皇上去見一見國相對嗎?”
景辰也來了脾氣:“怎么?就許他們蘇家這樣欺負人?!兒子今天就是要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收斂些!別說一個外臣之女,就算是慧貴妃,兒子也一并罰了!”
wap.xbiqug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