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見他臉色不對,立刻扯過背角遮去一點,笑著拉景辰的手:“瞧著唬人,蘇家小姐磕在臺階上,肯定比我疼的。”
景辰還是悶悶不樂:“你又沒瞧過,你怎么知道?”
“她今天在皇后娘娘那兒還站了規矩呢。”如意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換個說法哄景辰。
景辰聽過,沉默了片刻,隨后才神情稍微緩和下來一點:“那倒是。”
站的時間還挺久,他想起來慧貴妃拽著蘇靜儀回去的時候兩人腳步都有些虛浮。
但轉念又覺得不對,這小丫頭怎么老是不比好專程比差呢?景辰抿緊嘴唇,看她遮著自己,又有些不忍心再說她什么。
太后教了她很多,也叮囑了他很多。
這世上教條、身份、地位給與的禁錮太多,哪怕尋常人家也要講求一個門當戶對,方能過上稍微平淡無憂的日子。
如意是站在無望汪洋的海面孤礁上與他相望,太后要她隱忍,是要她活著。
還得等。
海面風云變幻,海下波濤涌動,誰都得小心一點。
景辰幫如意把衣服都齊整的穿回去,他不大會穿女人的衣服,繁瑣得很,感覺從頭到腳都是扣子,尤其是外面的小褂。
但景辰很耐心,有如意幫他,也沒有系上幾顆。
穿好了,便看著如意起身掛簾子,然后又讓如意走了兩步給他看,確定她哪兒都好好的,走路真的沒有勉強姿態才放心,拉著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說是來給如意看傷口的,可現在依偎著如意的反而是他,倒像是自己來尋良藥的。
景辰一直很喜歡如意身上的味道,也不是什么特別名貴的熏香,大部分時候就是些淡淡的皂角味,染了一點檀香在上面,讓他覺得舒適又安心。
閉著眼睛靠了會兒,景辰突然抬臉,啞著嗓子道:“朕讓人給你送點香料來,你挑些喜歡的用怎么樣?”
如意一愣,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景辰這樣子像個巨大又皮毛松軟的大狗狗,但這個念頭瞬間就被她敲碎了,敢這么想景辰,她也是瘋了:“皇上怎么突然說這個?”說完,緊張的拉起袖子聞了聞,“臣妾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味道么?”
景辰盯著她笑:“朕瞧她們都愛用,想著你應該也會喜歡。”
如意這才把袖子放下來,支吾了半響,輕聲道:“臣妾不懂香料,在太后那里的時候太后愛用檀香,說是靜心,回來以后便自作主張往內府討了一點來用,都習慣了。”
說完瞄一眼景辰:“要不皇上替臣妾選一個吧。”
他來選?
景辰剛想說他也不懂,可看如意一副皇上一定什么都行的眼神望著自己,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忍了下來。
被這樣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實在說不出那樣的話,便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那朕給你選一個,過兩天送來。”
如意原本還怕景辰拒絕自己,聽他這么說,松了口氣,心跳得很快,乖乖的點了點頭:“臣妾一定日夜點著。”
景辰沒忍住,摟著蹭了蹭。
真是可愛。
但這樣溫馨繾綣的時間總是不夠多,年節雖不用上朝,舉國上下一片歡欣,可圍著景辰轉的人卻只多不少,白日里幾乎都沒有什么好玩的,得到下午晚上的時候,宮里面才正是熱鬧的時候。
景辰心疼如意傷著了,不敢抱得太緊,也不敢真的做什么,兩人說了會兒話,乾政殿那邊便有消息來說睿親王在找人,好像是因為哪個文官今早上起來酒沒醒說話沖了點,被睿親王罵了兩句便吵起來了。
后宮也是吵鬧,前朝也是吵鬧,景辰抱怨一句,罵道:“誰也沒叫朕省心了,都是朝上的老臣了,還得朕一個一個拴在腰上不成?!”
如意從景辰身上下來,抬手扶他:“皇上肩著天下,前朝后宮,自然都仰仗著皇上。”
景辰還是窩火,小孩子一樣賭氣,搞得如意沒辦法,主動親了他好幾下,才讓景辰高興起來。
她本來就臉皮薄,行事一向小心翼翼的,能這樣主動湊上來很不容易,景辰瞅準了時機加深最后一個吻,吻得如意耳根子都紅透了才放過她。
走之前景辰想起來令牌的事來,折回來問她燈謎到底猜出來了沒有,如意視線閃躲不看他,含糊應聲說猜到了,是風箏。
景辰勾著壞笑偏要往她面前湊:“那你把令牌拿出來,朕差人把獎賞給你送過來。”
如意側身接著躲,耳根紅得要滴血,剛才主動親他的羞勁兒還沒過去。
景辰:“你不說話的話,就自己過來拿。”
如意這才扭過身來,拽了景辰的衣角小聲道;“臣妾不去。”
看見景辰的笑意,知道他又在戲弄自己,如意佯裝賭氣,大聲道:“皇上再這么戲弄臣妾,臣妾便要。。便要。。”
嚇唬人也這么沒氣勢,景辰伸手去摸她的耳垂:“你便要如何?”
如意渾身一個激靈,委委屈屈的抬起眼簾:“臣妾便要哭了!”
她沒權沒勢,嚇唬不住景辰,狠話放出來撒嬌似的,直擊景辰心頭柔軟處,他猛地像是觸電一樣收回手,隨后覺得自己耳根子也有點發燙,這個‘威脅’過于可愛了,他差點沒控制住自己要把她抱起來扔到里面床上去的心。
最后景辰自己也搞得有點不好意思,連令牌都忘拿了,拋下一句你等著朕給你送東西便慌慌張張離開。
等他走遠了,趙嬤嬤和響翠才從外頭進來,響翠咋咋呼呼的,大概是從沒見過景辰那個臉色,沖進來便道:“小主,皇上臉紅得跟柿子一樣,你瞧見沒?”
說完響翠就閉嘴了。
因為如意臉也紅,比景辰還夸張,兩個人湊在一起發生了些什么不難想象。
她雖然沒再嚷嚷了,但還是惹不住側身對趙嬤嬤擠眉弄眼的笑,被趙嬤嬤往后拉了一把,還垂著頭掩嘴偷笑。
如意跟皇上感情很好呢,響翠瞧著高興,她如今做了常在,再不是最末端的答應了,算是因禍得福。
只是這一下又得有人心里不痛快,但世事總不可能全遂了旁人心意,人要為自己活著,文氏的死對如意影響深遠,讓她明白卑微收斂的度日,也并不能保全自身。
量力而行的往前,才是生存之道。
景辰走了沒多久,西小院便熱鬧起來,用過午膳,女眷們便都陸陸續續的外出走動,最先來賀如意的自然是同宮的明妃,她把不情不愿的榮嬪也一起帶上了,來了以后榮嬪便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神情不好的將如意看著。
小坐了一會兒,緊跟著過來的便是宜妃,她進來的時候腳步生風,半點不認生的取了護手就去捏如意的臉:“小如意,恭喜啊。”
西小院里一下容了兩個妃子,一左一右把如意夾在中間,如意規矩坐著,把手搭在并攏的膝頭,覺得這局勢大有不妙。
好在旁的嬪妃都沒親自過來,大都顧著慧貴妃的心情和臉面,只差了小宮女或小太監帶話來賀一賀,禮物都沒有準備一份。
如意覺得這樣也挺好,她還沒有太學會處理突如其來的交際,她這個晉封踩著承禧宮的臉面,不同于住在同宮的明妃和榮嬪,自己宮里人坐在一起說說話無可厚非,但旁人不敢來也是正常的。
但宜妃不在乎這個,她是浩浩蕩蕩,大張旗鼓過來的,就差敲鑼打鼓,把如意干得漂亮這幾個字貼慧貴妃腦門上了,早前蘇靜儀在宮道上打了如意的事宜妃還記著呢,她本盤算著時間還長,慢慢收拾她給如意出出氣,誰知道昨天又出事,搞得宜妃心情不好,今天不高調一點也是不行的了。
她如今愛憎都鮮明,偏生又誰都不怕,旁的人怕蘇家心里不高興,宜妃可不怕,就算慧貴妃心里恨她恨得牙癢癢又能如何?
只是明妃不贊成宜妃這樣的做法,見她這樣大張旗鼓的過來,不由得皺眉道:“你這樣招搖,是來賀她的還是來給她添堵的?”
明妃總能有說辭教訓人,宜妃睨她一眼,嗔笑起來:“又跟你有什么關系?我來賀小如意,她沒說什么,你倒是微詞頗多。”
明妃被嗆聲,又是一副習慣了的樣子:“跟我自然沒有關系,但你要是真心為著她好,便該知道這種時候低調一些總是沒有壞處的。”說完回身,“你帶著滿宮的人抬那么多東西來,不知道的以為是你要搬過來一塊兒住呢?”
宜妃覺得好笑,這人冠冕堂皇的站在高岸上指指點點,像是掌握了什么人間真理一樣:“那像你這樣偷偷摸摸的今日送一瓶藥給她,明日送一瓶藥給蘇靜儀,就是為小如意好了?”
明妃揚眉:“至少不會招人記恨。”
“不會被記恨,那也是你把你自己摘干凈了而已,我倒是一直瞧著小如意忍讓,結果呢?蘇家那個小姑娘難道就不來招惹了?我就算不大張旗鼓的來,難道蘇家心里就能舒坦了?你倒好,太后都看不下去不管了,你要在這里勸別人以德報怨,搞半天巴掌是沒落在你身上,你真是一塵不染,干干凈凈得很呢。”宜妃冷笑,說起話來帶刺,也沒給明妃留什么臉面。
這要是換了慧貴妃,肯定是要鬧起來的,但明妃只是臉色變了變,隨后就像是沒事人一樣看向如意,又叮囑了幾句,像是要暫避宜妃鋒芒,有種話不投機不必多言的感覺。
明妃起身要走,榮嬪自然也跟上,看見宜妃她就頭皮發麻,本來就心情不好,這下更難受了。
屋子里沒了旁人,宜妃盯住明妃的視線才收回來,她招招手,讓冬梅把東西都挨著拿進來給如意看,春日來的新緞子已經陸續進宮了,只不過首春的款式只有太后皇后及幾個妃位能選,宜妃挑了一匹青綠的送過來,覺得適合如意穿。
如意坐了會兒,看一眼宜妃的臉色,輕聲道:“宜妃娘娘,您為什么要故意說那些話呢?”
宜妃舉著布料給她看的動作一頓,原本還說著的話也掐斷,宜妃撇了如意一眼,撒手往后靠了靠:“她自己找罵。”
如意垂下眼簾,聲音柔柔的:“可宜妃娘娘和明妃娘娘明明都是很好很溫柔的人。”
雖然表達的方式不盡相同,但對她都很包容。
如意并不愿意看到她們兩人一見面就吵架。
她不清楚兩人之間都發生了什么樣的事,不敢勸宜妃什么,便只能說一說自己的感受。
宜妃盯著她看了會兒,說不上是個什么樣的神情,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摸了摸如意的發髻邊:“怎么記吃不記打呢?”
如意抬眸,認認真真道:“我記打的。”
那倒也是,宜妃被她逗笑:“既然記打,凡事多長幾個心眼才是好的,你早前那個小宮女吃里爬外的事這么快就忘了?人心隔肚皮呢。”
如意舉一反三:“拿娘娘送那么多東西給我,我是不是得小心些才好?”
宜妃笑得臉酸,還得附和她應聲:“自然是,你表面迎合我收了,私下里記得找太醫來仔仔細細瞧過,明白么?”
如意也笑,拿過跟前錦盒里的手串就往手腕上戴,她當宜妃跟自己逗趣兒說笑呢,誰知道她剛戴上去,宜妃便冷了臉色,拽過她的手目光陰冷的把手串取了下來,死死捏在自己手里大聲道:“本宮當你是聰明的!方才還教你呢,怎么轉臉就忘干凈!”
如意被宜妃這突然變臉的責罵嚇懵了,看宜妃臉色那么難看,又覺得心疼,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別不好的事情一般。
但如意不敢問,片刻后才小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宜妃神色依然不好,她盯著手里的手串看了好半天,才眨眨眼,扔到了桌子上,僵直著身子,飛快地囑咐:“要讓太醫看,一定要讓太醫看,手串項鏈不要亂戴,記住了沒有?!”
見如意很誠懇的點了頭,宜妃才神情松緩下來一點,但狀態明顯不必剛才。
她深吸口氣,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極力想要扯出方才那樣的笑容來,卻最終失敗了,如意擔心她的狀況,但話還沒說出來,宜妃已經自己站了起來,用力拍了拍如意的肩頭,啞著聲音留下兩個字:“走了。”
如意愣愣的看著宜妃走遠的身影,回想方才短暫的兩個音調,覺得宜妃像是在忍耐自己的哽咽。
一個無意的小小舉動,碰到了宜妃心坎最深的痛處。
一枚手串,發生過什么故事么?
如意垂著眼簾想了會兒,把宜妃擱在桌子上的手串拿了起來,最終還是放回了錦盒里,讓趙嬤嬤帶著響翠都一一登記入庫。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以后,如意才后知后覺的明白過來,宜妃這是在拿自己以前的經歷教她,不管旁人對自己如何和善,永遠都不要忘記了防人之心留三分。
哪怕是對宜妃自己,也要有這樣的覺悟。
如意突然就覺得脊背有點冷,整個人一激靈,腦海里靈光一閃像是有什么東西躥了出來,可她沒能抓住,那樣的感覺稍縱即逝,連帶著背后豎起的寒毛也慢慢變得平整。
響翠把東西都幫忙搬去了庫房那邊,隨后便端了新的熱茶過來,站了會兒以后小聲道:“宜妃娘娘剛才臉色一下就白透了,奴婢還嚇一跳,以為她要暈過去了。”
如意抬眸看一眼響翠,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響翠抿緊嘴唇,不安的捏緊了手指,半響后還是忍不住道:“宜妃娘娘之前。。不會是被人暗害過吧?”
如意瞳孔猛地一縮:“響翠,別亂說了。”
這些話不是能隨便談論的。
響翠一下回神,也抬手把嘴捂上,不敢再吭聲。
這般氣氛有些凝重的到了晚膳赴宴,如意早早便到了,位置發生了些許變化,她原本是坐在曹答應身邊的,今日往前挪了挪,坐到了海常在旁邊去。
曹答應暫時還沒來,倒是海常在語氣不好的同她說了兩句話,大概意思便是她這兩次傷受得挺值,換個封號和位分,連帶著位置也往前坐了。
如意知道海常在不喜歡自己,她說什么便也只是聽著,頗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伸長脖子,視線落在最前面的一排位置,往前坐了點,視野也清晰不少,如意憑借著慧貴妃招搖的頭飾來判斷宜妃的所在,可惜,直到太后入座,皇后同太后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便開宴后,如意都沒有看見宜妃的身影。
她好像的確因為下午的事情非常傷神和難受,如意對自己下意識的莽撞行為感到懊悔。
她以為宜妃娘娘總是那樣笑著的,自己與她玩笑幾句,也是使得。
她沒想撞上宜妃娘娘的傷疤,雖然是無意的,如意還是狠狠的內疚了。
海常在見她望得遠,突然冷哧了一聲:“你倒是目光長遠得很,怎么,還想坐到最前頭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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