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對端茶倒水的奴婢倒是沒有什么印象,宮里頭每天來來往往那么多人,什么時候安排了個后廚的丫頭去跟著蘇靜儀她也不清楚。
不過奴才的本分就是伺候好主子,能夠讓主子說一句還不錯,便算是做到了自己的本分。
面前的這個奴婢做得很不錯,的確應該有所嘉獎,蘇靜儀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了,慧貴妃也沒多想,芝麻綠豆一般的小事,換到前面來端茶也沒什么關系。
對慧貴妃來說隨口一應的事,對下面的宮人們來說卻是了不起的大事情,思珍按捺住自己內心的狂喜,謝過娘娘的恩典之后,便被夏蘭領著一塊兒出去了。
早前在前面端茶的小宮女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趕過來,小臉跑得有些發白,驚慌的看向夏蘭,喊了聲姑姑。
不過心里害怕委屈也沒什么用,貴妃娘娘親口應下的事,已經是不可能轉圜的了,從現在開始,前廳這邊的奉茶之事便正式由思珍來做,她身上的衣服要換,居住的地方要換,早前奉茶的宮女還要帶著她往茶房去熟悉事宜,夏蘭聽不得哭哭啼啼唧唧歪歪的聲兒,隨便含糊了幾句,見那宮女還不知道收斂,便冷著臉問她:“你要是真覺得自己那么委屈,我帶你進去,到娘娘跟前分辨如何?若是娘娘說不必換了,我也就不給你吩咐這些了,你現在這樣,是預備難為我么?”
夏蘭話說得很重,那宮女噎住,止了哭聲,但還是抽泣哽咽,難受得不行。
夏蘭撇向思珍,當初讓她去辦事的時候夏蘭便覺得這個丫頭不錯,如果不是如意那邊撞上了皇上引出那么一系列的事情來,興許她早就已經在主子面前露了臉了。
沉寂這么長一段時間,夏蘭幾乎都要把她忘掉了,沒想到她倒是自己爭氣,抓住蘇靜儀這個機會,又生生爬了上來。
夏蘭拍拍思珍的肩膀:“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她可沒空管這些小丫頭之間的拌嘴,說完這話便進去伺候著,待會兒慧貴妃還得出門,就在外面站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好些小主身邊的奴才來問過什么時候往御花園那邊去了。
她們還都等著慧貴妃主持大局呢,畢竟皇后今日寸步不離的守著太后,也是不可能跟她們同樂的。
夏蘭一律把這些話壓下來了,一群沒眼力見兒的,娘娘這會兒正心煩著呢,現在去說這些不是找罵么?
等夏蘭進去了,思珍才抬起眼簾,看向那個還在掩面抽泣的宮女,沉聲道:“哭夠了嗎?”
那宮女惡狠狠的瞪她:“卑鄙小人!”
思珍卻笑:“我算什么卑鄙小人?我靠自己的本事站上來的,你要是足夠優秀,能入了娘娘的眼,那么今日誰也把你換不走。”
那宮女被說得啞口無言,心里更是火大,這下倒是不哭了,抬手指著思珍鼻子罵:“你今日用這些登不得臺面的手段把我換下來,將來一定還會有人效仿,把你從這個位置再換下去,到時候我看你怎么辦!”
思珍勾起唇角一笑:“既然站上去了,我就不會再下來,方才夏蘭姐姐的話你可都聽清楚了?再在這里磨蹭,待會兒被看見了,挨罵的可不是我。”
那宮女氣得抖,說也說不過她,憤憤甩了手,朝著后面快步走去。
蘇靜儀把衣服藏在身后放著,不想讓慧貴妃再看見,姐妹兩又說了些話后,眼見著慧貴妃心情舒緩些,夏蘭才把嬪妃們的邀約說了。
慧貴妃皺眉,原本不太想去,福餃的事情梗在她心里難受,梗在其他人心里自然更難受,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吵個沒完,懶得應付。
蘇靜儀卻站起身來拽她手:“正好,阿姐去散散心吧,我也跟人約好了要去畫師畫像呢,我和阿姐一塊兒走吧。”
慧貴妃沉吟了下,最終還是說好,站起身來。
畢竟是年關了,她也不好尋什么借口獨自一人在宮里,到時候讓太后覺得她沒有氣度也不好。
蘇靜儀見慧貴妃答應下來,趕忙讓夏蘭給她姐姐換一套頭飾來戴,早上去太后那邊的太繁重了,待會兒坐那么久,脖子肯定都要累酸,趁著這個功夫,蘇靜儀趕緊把衣服抱回了自己的房間里,仔細裝進自己要帶走的行李箱子最下方,掛上鎖之后才拍拍心口,又趕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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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宮里一直都熱鬧著,年輕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但還是留著不少夫人老夫人在和太后說話。
皇后陪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給太后剝柑桔,她面上帶著笑容,旁人說到她這里的時候也會得體的回應兩句。
太后聊了會兒,拍拍皇后的肩膀:“你去同她們一塊兒聚聚,不必在哀家這里守著。”
皇后笑著把柑桔遞給太后:“臣妾年年都是這樣服侍太后的,習慣了,心里也歡喜。”
太后不好再說什么,再說就像是趕她了,等到午后太后快要歇息的點,永壽宮的人才走得七七八八。
皇后攙扶著太后往寢殿走,像以往那樣伺候太后歇息后,這才帶著人回鳳陽宮去。
轎子走了一半,春梅突然聽見皇后道:“去請恪常在過來。”
春梅應聲稱是,放慢轎子脫離隊伍,隨后轉身親自往西小院去了。
如意這邊剛同慶林慶喜兩人說過話,在太后那里得了金福,清洗干凈也拿出來給他們瞧,還說著若是晚上太后賞膳,要分一盤給她們嘗嘗味道。
玉粹宮此刻也只有西小院還有人在,明妃早上的時候便沒有回來,被海常在請著直接就去御花園了,榮嬪對如意吃到了福餃的事情更是憤憤不平,知道如意要回宮,特意繞了好大一個彎兒去追明妃她們,是以春梅徑直朝著西小院兒進去,站在廊下聽了會兒屋子里的熱鬧。
他們嬉鬧了會兒趙嬤嬤便讓收了,現下院兒里有了太監,外頭便能有守著通傳的人,慶林和慶喜輪班,這會兒聽見趙嬤嬤說,慶林便先朝著外頭去,踏出門就看見樓梯下站了個姑娘,正抬臉對自己笑,慶林一個激靈,倒退著回去喊趙嬤嬤:“嬤嬤,外頭有人。”
趙嬤嬤心頭一驚,隨著慶林這句話,屋子里全都安靜了下來。
“奴婢去瞧瞧。”趙嬤嬤穩住幾人心神,朝外頭去看,她們有些高興過頭了,竟然一時都忘記了讓人在外頭看著點的事,好在趙嬤嬤細細想來,剛才也沒說什么,都只是說賞口吃的這樣的小事。
出門瞧見站在下面是春梅,趙嬤嬤心更提起來一些,趕忙上前客氣道:“春梅姑娘見諒,我們這個小院兒里素日里也沒什么人來,小主寬厚,召咱們說笑呢,一時怠慢失了規矩,姑娘莫怪。”
春梅雖然年紀比趙嬤嬤小,可身為皇后身邊的一等宮女,地位卻比趙嬤嬤高許多,她倒是笑著,語氣也和氣:“小主今日得了大福氣,熱鬧熱鬧自然是應該的,我也剛站了不過片刻,不打緊的,只是現下雖沒什么人登門,將來卻不見得還是如此,如今院兒里人手也齊備了,嬤嬤還是該統籌管著才好。”
趙嬤嬤笑著說是,領著春梅往里走。
慶林沒見過這么氣派的宮女,連趙嬤嬤都畢恭畢敬的,他往旁邊挪了挪,幾乎貼在柱子上,等到趙嬤嬤領著人進去好半晌了才松口氣,朝著院兒門口那邊去當差。
響翠領著慶喜站到邊上,春梅給如意福身行禮后徑直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響翠嘴快,覺得詫異:“皇后娘娘要見我家小主做什么?”
春梅撇她一眼,隨后又看向如意:“娘娘等著呢,小主請吧。”
如意頷首,她倒是并不好奇皇后為什么要見她,去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她也沒什么好收拾打扮的,留響翠在院兒里教導慶林慶喜,如意只帶上了趙嬤嬤便與春梅一起出門朝著鳳陽宮去了。
響翠不放心,跟到院兒門口一直盯著看,背影都看不見了才悶悶不樂的回來。
慶林瞧響翠這個臉色,不解道:“響翠姐姐怎么這么不高興?那位姑娘是誰啊?”
響翠含糊回他:“皇后身邊的。”
慶林睜圓眼睛:“皇后娘娘身邊的姑姑嗎?親自來請咱們主兒啊?”
響翠聽他這口氣不對,抬手敲敲他腦門兒:“你當是什么好事呢!”
慶林捂頭,怏怏道:“我這不是也不懂嘛,姐姐多跟我說說,省得我在小主跟前胡亂說錯話了。”
響翠嘆口氣:“宮里頭那么多尊貴的主子,哪個不比咱們小主有福氣?偏是咱們小主吃到了福餃,換成你,你樂意啊?”
慶林撓頭想了想:“那。。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么?”
“旁人又不這樣想。”響翠嘆氣,“行了行了,你當差吧,我帶著慶喜去后廚轉轉。”
說罷便離開了院兒門口往里面去了。
趙嬤嬤攙扶著如意往鳳陽宮去,春梅在前面一點領路,也沒有要跟如意攀話的意思。
從玉粹宮走到鳳陽宮有好一段距離,趙嬤嬤看了春梅好幾眼,貼近如意:“奴婢想著,這個節骨眼上皇后召見未必是壞事,說到底皇后娘娘賢德,還是顧慮太后和皇上的意思的。”
如意頷首,倒是并沒有顯得特別擔心。
到了鳳陽宮后,如意照例站在廊下等待通傳,春梅走上樓梯側身,輕聲道:“小主直接跟奴婢進去就好,娘娘等著呢。”
如意這才沒再站在廊下等,跟著春梅一塊兒進去。
皇后此時正摟著玥瑯讀字,毛筆對于玥瑯現在來說還太長了,她握不住,是以就拿了兩根簪子,母女兩人在桌上劃劃寫寫,笑聲不斷。
如意進來以后皇后也只是隨和的抬眼看她,笑著讓她先坐會兒。
趙嬤嬤替如意取下披肩掛好,回身到她身邊的時候,看見如意正看著玥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眼神的溫和。
說起來,這個年節也就遠遠看了四皇子一眼,慧貴妃后來也都不帶出去了,想看都看不見。
如意甚至都不敢在景辰面前提起還沒有給四皇子起名的事,之前她替姐姐說了話,便讓姐姐招來了殺生之禍,她不想再刺激慧貴妃了,孩子還那么小,至少現在對慧貴妃來說,四皇子是她唯一的機會和救贖,她會替四皇子打算的。
只是像皇后和玥瑯公主這樣母女情深的場面,怕是看不見了。
教完手里面做的玉片上的字,皇后抱著玥瑯親了親,夸她聰明,念得很好,等上了涼佩姑姑的課,到時候也念給皇祖母聽。
玥瑯咯咯笑著說好,母后開心,她自然也開心。
抱了會兒,皇后才讓春梅帶著玥瑯出去,之前說好的跟著她念了字要去睡覺,否則晚上看煙花的時候沒有精神。
皇后的視線一直追隨著玥瑯走遠后才收回,她把桌上的簪子擺到一邊,輕聲道:“倒是叫你久等了。”
如意目光溫和:“玥瑯公主可愛,臣妾遠遠看著也喜歡得很。”
皇后垂著眼簾,看似不經意的閑聊:“有孩子在身邊總歸就是熱鬧兩個字,日子有了盼頭似的,只想著她能好好的,平平安安便是。”
“皇后娘娘將公主教導得很好,沒有人會不喜歡公主的。”如意語氣誠懇,希望玥瑯在身邊真的能夠給皇后以慰藉,不管怎么說,皇后一直維持著自己身為中宮的氣度,從沒有對她做過什么過分的事,紅葉的事,如意也相信皇后不是存心的。
但皇后聽了她的話也只是淡淡笑笑,好像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寬慰。
大概是這樣的話聽了太多了。
公主再如何討人喜歡又能怎樣呢?
終究還是要嫁人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才笑起來:“瞧瞧本宮,光顧著說自己,把你叫來其實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就只是想著與你說說話,這段時間一直忙著也沒顧得上。”
說到這兒,皇后突然話鋒一轉:“本宮瞧過檔案冊了,近來皇上也少進后宮,昨個兒宿在你那里,可是個大恩典,你今兒果然紅運,吃到了福餃。”
聽皇后說起侍寢的事,如意神經繃緊一點:“臣妾都是沾著太后和皇上的福氣,走運罷了。”
皇后看著她,輕聲笑笑:“你不必緊張什么,本宮就是與你閑聊兩句,早前太后還說呢,宮中子嗣單薄,皇上一直以來也都忙于朝政,專心治國,對后宮嬪妃也說不上特別上心,不過近來太后和本宮都覺著皇上對你是上了幾分心思的,太后雖然嘴上不同咱們說什么,可心里是盼著宮里孩子多起來的,雖說皇上還年輕,可也經不起一年一年這么耗著,本宮便想著,既然現在皇上對你上心,你自己也該上心,早些有了身孕讓太后高興高興,才不算辜負了太后對你的好才是。”
如意怔了一下,有些局促不安,皇后說得倒是熱心,如意聽著卻總覺得怪怪的:“有孕這樣的事也不是臣妾能夠左右的,什么時候有了,臣妾自然是歡喜的,可若是沒有,臣妾也不好過于心急強求什么。”
皇后頷首:“你能這樣想便很好,宮里頭多少人便是太心急了,反而遲遲沒有,這些事都講求一個緣分,不過上蒼給不給另說,留不留得住皇上,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如意沉默著笑笑,不好接皇后這話,干脆端過茶盞來喝,心里盤算著怎么把這個話頭揭過去。
可惜皇后就是要說這個,她當然能看出來如意的含糊,但話還是要說的:“只是宮里的孩子雖然尊貴,卻貴而易折,命途多舛得很,叫人唏噓。。”說著,皇后又自己擺擺手,“瞧我,跟你胡說這個,你別往心里去,本宮自己的一點感慨罷了,只是將來你若是有了身孕,記著事事小心就是。”
如意手上的動作一頓,慢慢把茶杯放下,拿帕子輕擦嘴角。
皇后也頓了會兒,沒再接著說孩子的事,倒是望向窗外,半響后,伸手扯下了窗臺上的一片葉子。
“宮中多的是野生野長的花草,等開春了你留神看看,屋檐下,大樹旁,總是長得最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可見花草也要生對了地方才好,若是沒有屋檐大樹遮風避雨,怕是早就已經吹折在夜間了。”皇后淺笑著,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如意,“這宮里頭有很多樹,也有很多屋檐,可有些瞧著華貴,卻并不結實,若是落下塊磚瓦來,下頭一片的花草,怕是都要遭殃了。”
如意沉默著攥緊手中的繡帕,皇后這一番驚醒敲打的話她聽懂了。
有孕不易,平安生產不易,想把孩子平安的養大。。更不易。
像她這樣的花草,如今冒了尖兒被人看見,最好要擦亮眼睛找棵好樹庇護著,這是皇后的橄欖枝,也是皇后的試探和機會。
如意抬起眼簾,和皇后對上視線,她站起身來,走到皇后身邊,端起茶盞奉上。
皇后滿意的笑笑,接過來。
離開鳳陽宮出去,趙嬤嬤才焦急的問如意:“小主這是向皇后娘娘投誠了?”
如意眸光清澈,側身看一眼身后的鳳陽宮,隨后輕聲道:“這宮里,我只對皇上投誠,只對太后盡孝,趙嬤嬤,我看準了路在走,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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