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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醉夢(m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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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蘭與如懿陪在一側(cè),看著意歡神志迷亂,滿心不忍,卻又實(shí)在勸不得。海蘭便問守在一旁的荷惜:“皇上知道了么?可去請(qǐng)過了?”
    荷惜揉著發(fā)紅的眼睛:“去請(qǐng)了。可皇上正和內(nèi)務(wù)府商議端淑長公主再嫁準(zhǔn)噶爾達(dá)瓦齊之事,一時(shí)不得空兒過來。”
    海蘭看著如懿,憂煩道:“怕不只是為了政事,皇上亦是怕觸景傷情吧?”
    如懿心底驀地一動(dòng),冷笑道:“觸景傷情?”
    是呢,可不是要觸景傷情?十阿哥生下來便腎虛體弱,纏綿病中,與藥石為伍,焉知不是當(dāng)年皇帝一碗碗坐胎藥賞給意歡喝下的緣故,傷了母體,亦損了孩子。
    所以,才不敢,也不愿來吧!
    如懿的心腸轉(zhuǎn)瞬剛硬,徐徐抬起手腕,玉鐲與雕銀臂環(huán)錚錚碰撞有聲,仿佛是最靜柔的召喚。她探手至意歡身邊,含了幾許柔和的聲音,卻有著旁觀的冷靜與清定,道:“孩子已經(jīng)死了!意歡,去!去給皇上親眼瞧瞧,瞧瞧他的孩子是怎么先天不足不治而死的!只有讓他自己瞧一瞧,才能刻骨銘心,永志不忘!”
    意歡猛然抬首,死死地盯著如懿,發(fā)出一聲凄惻悲涼的哀呼:“不!我的孩子沒有死!沒有死!”她緊緊摟著懷中的孩子,“他會(huì)笑,會(huì)哭,會(huì)動(dòng),會(huì)喊我額娘了。我的孩子不會(huì)死!不會(huì)死!”
    她的哭聲悲鳴嗚咽,如同母獸向月的凄呼,響徹宮闕九霄,久久不散。
    海蘭扶住她肩膀,落淚道:“舒妃妹妹,十阿哥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你若有心,就讓他皇阿瑪見見他最后一面。這個(gè)孩子,畢竟是你和皇上唯一的孩子啊。”
    許是海蘭所言的“唯一”打動(dòng)了她,意歡隱忍許久的淚終于噴薄而出。如懿牽著她的手出去:“把你的眼淚去掉給皇上看,你的喪子之痛,也應(yīng)該是他的痛徹心扉。”
    意歡抱著孩子疾奔而出,海蘭依傍在如懿身邊,仿佛一枝婉轉(zhuǎn)的女蘿,奇怪道:“娘娘此舉,仿佛是深怨皇上?”
    如懿的唇角含了一縷苦笑:“或許是本宮在宮中浸淫日深,本宮所能想到的,是這個(gè)孩子不能白白死去,意歡不能白白傷心。且孩子的死,難道皇上沒有牽涉前因于其中么?”
    海蘭淺淺一笑,好似一江剛剛?cè)诨拇核骸澳锬镞@樣,臣妾很高興。”她眸中微微一亮,仿佛虹彩的光霓,“這才是深處宮中的存活之道啊!”
    十阿哥的喪儀已經(jīng)過了頭七,而意歡,仍舊沉溺于喪子之痛中,無法自拔。
    許是十阿哥死去后的凄慘模樣刺激了身為人父的皇帝,皇帝特許恩遇早夭的十阿哥隨葬端慧皇太子園寢。這樣的殊榮,亦可見皇帝對(duì)十阿哥之死的傷懷了。
    意歡深深謝恩之后,仍是傷心不已,臥床難起。如懿前去探望時(shí),她僅著一層素白如霜的單衣躺在床上,手中死死抓著十阿哥穿過的肚兜貼在面頰上,血色自唇上淺淺隱去,青絲如衰蓬枯草無力地自枕上蜿蜒傾下,錦被下的她脆弱得仿若一片即將被暖陽化去的春雪。
    如懿倚在門邊,想起自己從冷宮出來時(shí)初見意歡的那一日,墨瞳淡淡瀲滟如浮波,笑意嬈柔如臨水花顏。那樣明亮的容顏,幾乎如一道雪紫電光,劃破了暗沉天際,讓人無法逼視。
    如懿自知?jiǎng)癫坏茫嗖蝗逃^,只得將帶來的燕窩湯羹放在她身前喂她喝了半盞,才默默離去。
    離開春雨舒和之后,如懿心情郁郁不樂,便扶了容珮往四宜書屋去探望正在讀書的永琪。
    彼時(shí)正在午后,宮中人大多正在酣眠,庭院樓臺(tái)格外寂靜。天光疏疏落落,雨線漫漫如紛白的蠶絲,將這渺渺無極的空遠(yuǎn)的天與地,就這樣纏綿逶迤在一起,再難隔離。如懿穿著半舊的月白色團(tuán)荷花暗紋薄綢長衣,漫著明珠絲履,扶著腰緩緩走過悠長曲折的回廊。雨滴打在重重垂檐青瓦上,打在中庭芭蕉舒展開的新嫩闊大的綠葉上,清越之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繞過武陵春色的綰春軒時(shí),如懿尚悶悶不覺。武陵春色四周遍種山桃千百株,參錯(cuò)夾雜林麓間。若待三月時(shí)節(jié),落英繽紛,浮漾水面,或朝曦夕陽,光炫綺樹,酣雪烘霞,其美莫可名狀。
    而此時(shí),亦不當(dāng)桃花時(shí)節(jié),再好的武陵人遠(yuǎn),也是春色空負(fù)。
    吸引如懿的,是一串驪珠聲聲和韻閑。
    那分明是一副極不錯(cuò)的嗓音,若得時(shí)日調(diào)教,自然會(huì)更清妙,一聲聲唱著的,是極端艷裊娜的一首唱詞:
    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得遠(yuǎn)。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mèng)誰邊,和春光暗流轉(zhuǎn)。遷延,這衷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靜靜的午后,延著雨聲綿綿,那聲線清亮好似鶯鶯燕燕春語關(guān)關(guān)。過了片刻,那女聲幽咽婉揚(yáng),又唱道:
    好景艷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滿雕欄寶砌,云簇霞鮮。督春工珍護(hù)芳菲,免被那曉風(fēng)吹顫。使佳人才子少系念,夢(mèng)兒中也十分歡忭。
    雖無人應(yīng)和,但那歌聲與雨聲相伴,似鳴泉花底流溪澗,十分動(dòng)情。
    如懿沉下了臉,冷冷道:“十阿哥新喪,皇上與舒妃都沉郁不悅,誰在這里唱這樣靡艷的詞調(diào)?”
    三寶上前道:“回娘娘的話,綰春軒是令妃的住處。聽聞這些日子皇上都甚少召幸令妃,所以她閑下來在向南府的歌伎學(xué)習(xí)昆曲唱詞呢。”
    如懿面無表情:“三寶,去綰春軒查看,無論是誰在十阿哥喪中不知輕重唱這些歡詞靡曲,一律掌嘴五十,讓她去十阿哥梓宮前跪上一日一夜作罰。”
    第二日,如懿便在為十阿哥上香時(shí),看到了雙目紅腫、兩頰高高腫起帶著紅痕的嬿婉。
    嬿婉見了如懿便有些怯怯的,縮著身體伏在地上:“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如懿并不顧目于她,只拈香敬上。許久,她才緩緩道:“本宮責(zé)罰你,算是輕的。”
    嬿婉哀哀垂淚,十分恭謹(jǐn):“臣妾一時(shí)忘情,自知不該在十阿哥喪期唱曲。皇后娘娘無論怎樣責(zé)罰,臣妾都甘心承受。只是娘娘……”她仰起墨玉色的眸子,含了楚楚的淚,“不知為何,臣妾總覺得娘娘對(duì)臣妾不如往日了。是否臣妾莽撞,無意中做了冒犯娘娘之事,還請(qǐng)娘娘明言,臣妾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但求與娘娘相待如往日。”
    她楚楚可憐的神色在瞬間激起如懿最心底的不屑與鄙夷,然而,她不認(rèn)為有必要與之多言,只淡然道:“這兩年來你所做的這些事,當(dāng)本宮都不知道么?”
    嬿婉伏下身體,如一只卑躬屈膝的受驚的小獸,俯首低眉,道:“皇后娘娘所言若是指臣妾當(dāng)日一時(shí)糊涂未能勸得皇上飲鹿血酒之事,臣妾真心知錯(cuò)。若娘娘還不解氣,臣妾任憑責(zé)罰。”
    如懿看著她姣好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面龐,搖首道:“本宮對(duì)你所做的責(zé)罰只是明面上之事,你私下的所作所為,你自己當(dāng)一清二楚。若以后你安分度日,本宮可以不與你計(jì)較;若再想施什么手段,本宮也容不得你。”她說罷,拂袖離去。
    嬿婉在她走后,旋即仰起身體。春嬋忙扶住嬿婉起身道:“小主,仔細(xì)跪得膝蓋疼。”
    嬿婉冷笑數(shù)聲:“好厲害的皇后!好大的口氣!”她到底有些許不安,“春嬋,你說,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
    春嬋柔順道:“皇后娘娘此舉,大約只是因?yàn)榕c舒妃交好,同情她喪子的緣故。若真知道了什么,以皇后娘娘今日的態(tài)度,哪里能容得下小主呢?”
    嬿婉的臉色如寒潮即將來臨前濃翳的天色,望向如懿背影的目光,含了一絲不馴的陰鷙神色,宛如夜寒林間的孤鸮厲鷙,竦寒驚獨(dú),在靜默中散出怨恨而厲毒的光芒。
    比之傷心欲絕,更讓如懿擔(dān)心的是意歡的徹底麻木。意歡仿佛失去了對(duì)這個(gè)世界的所有知覺,不會(huì)哭,不會(huì)笑,對(duì)任何人的言語都置若罔聞。待到數(shù)日后意歡能勉強(qiáng)起身之時(shí),便只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抄錄皇帝的御詩之上。
    皇帝亦來看望過她幾次,甚至不得已硬生生奪去了她手中的筆墨。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著皇帝,伸出手道:“還給我,還給我!”
    皇帝不禁攬住她落淚:“意歡,你還年輕,會(huì)有孩子的。”
    她只死死將孩子的衣物抱在懷中,喃喃道:“我只要這個(gè)孩子,只要這個(gè)!”
    然后,在悲痛之余,將自己更瘋狂地沉浸在紙張與筆墨之中。
    一開始沒有人敢去動(dòng)意歡辛苦手抄的御詩,直到最后,眾人漸漸明白,她是在皇帝早年所作的御詩里,尋找著自己愛過、存活過的痕跡和那些愛情帶來的短暫而苦澀的結(jié)果。
    意歡迅速地憔悴下去,像一脈失去了水分的干枯花朵,只等著徹底萎謝的那一天。
    有幾次如懿和海蘭在她身畔陪守著她,亦不能感覺到她抄寫之余其他活著的痕跡。連每一次前往十阿哥的梓宮焚燒遺物與經(jīng)卷,亦是不落一滴眼淚,更不許人陪伴,只她一人守著孩子的棺槨,低低傾訴。
    宮人們私下都議論,舒妃因著十阿哥的死形同瘋魔,連太后的勸說亦不管不顧,充耳未聞。唯有海蘭向如懿凄然低訴,那是一個(gè)母親最大的心死,不可挽回。
    這一日,意歡方到十阿哥的梓宮前,正見嬿婉穿了一襲銀白色素紗點(diǎn)桃氅衣,打扮得十分素凈,跪在十阿哥的棺槨前,慢慢地往火盆里燒著一卷經(jīng)幡,垂淚不已。
    意歡靜靜在她身邊跪下,打開一個(gè)黑雕漆長屜匣,將里面折好的元寶彩紙一一取出,神色十分冷淡:“不是你的孩子,你來做什么?”
    嬿婉的淚落在咝咝竄起的火苗內(nèi),濺起驟然跳動(dòng)的火花,哀戚道:“姐姐是來哭十阿哥,我是來哭一哭自己的孩子。”
    意歡自永壽宮之事后便大不喜歡嬿婉的嫵媚惑主,她又是個(gè)喜怒形于色不喜掩飾之人,所以見了嬿婉便淡淡地不甚搭理。然而,此刻看嬿婉如此傷心欲絕,亦不覺觸動(dòng)了心腸,放緩了聲音道:“你有什么孩子?”
    嬿婉伸出手,試探地?fù)嵘弦鈿g的小腹。意歡下意識(shí)地退避了寸許,見嬿婉神色癡癡惘惘,并無任何惡意,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直直僵在了那里不動(dòng)。嬿婉的手勢(shì)十分柔緩,像拂面的春風(fēng),輕淡而溫暖,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低柔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為十阿哥傷心,傷心得連自己都不要了。其實(shí)細(xì)想想,你總比我好多了。你的孩子好歹在你的肚子里,你享了懷胎十月的期待,一朝降生的喜悅,你看過他笑,陪過他哭,和他一起悲喜。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睜大了凄惶欲絕的眼,盯著意歡,喃喃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嬿婉的雙手冰涼,隔著衣衫意歡也能感覺到她指尖潮濕的寒意,意歡有些不忍,亦奇怪:“你的孩子?”
    嬿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魔怔了一般:“是啊,姐姐。你的孩子好歹還在你的腹中活過,好歹還在這個(gè)世間露了個(gè)臉,陪了你一遭。可是我的孩子呢?”她緊緊撫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惶然落淚,“我的孩子連到我肚子里待上片刻的運(yùn)氣也沒有。我盼啊盼,盼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孩子也來不了!他來不了我的肚子里,更來不了這個(gè)世上。”她睜著淚水迷蒙的眼,近乎癲狂般傷心,“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意歡怔怔地道:“為什么?”
    嬿婉仰天凄苦地笑,抹去眼角的淚,打開手邊的烏木填漆四色菊花捧盒,端出一碗烏墨色的湯藥,藥汁顯然剛熬好沒多久,散發(fā)著溫?zé)岬臍庀ⅰ魍穸说揭鈿g鼻尖,含淚道:“這碗湯藥的味道,姐姐一定覺得很熟悉吧?”
    意歡大為詫異,雙眸一瞬閃過深深的不解:“你怎會(huì)有我的坐胎藥?”
    嬿婉的淚如散落的珍珠,滾滾墜落在碗中,暈開烏黑的漣漪:“姐姐,是我蠢,是我貪心。我羨慕皇上賞賜你坐胎藥的恩遇,我也想早日懷上身孕有一個(gè)自己的孩子,所以偷偷撿了你喝過的藥渣配了一模一樣的坐胎藥,偷偷地喝。甚至我喝得比你還勤快,每次侍寢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喝,連藥渣也不剩下!”
    意歡震驚不已:“那你……還沒有孩子?”
    嬿婉抹去腮邊的淚,癡癡道:“是啊!我喝得比你勤快,卻沒有孩子。姐姐漏喝了幾次,卻反而有了孩子。”她逼視著她,目中灼灼有凌厲的光,“所以,姐姐,你不覺得奇怪么?這可是太醫(yī)院圣手齊魯配的藥啊!”
    意歡戰(zhàn)栗地退后一步,緊緊靠在十阿哥的棺槨邊緣:“奇怪?有什么可奇怪的?”
    “坐胎藥沒讓咱們快快懷上孩子,這不奇怪么?于是,我去太醫(yī)院私下找了好些太醫(yī)詢問,他們都是同一張嘴同一條舌頭,都說這是上好的坐胎藥。我便信了。可是姐姐,是你告訴我的,你漏喝了多次反而有孕了。所以,我便托人去了宮外,拿藥渣子和方子一問,才知道啊……”她拖長了音調(diào),遲遲不肯說下去,只斜飛了清亮而無辜的眼,欲語還休,清淚縱橫。
    意歡似乎意識(shí)到什么,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了:“你知道什么?”
    嬿婉的淚洶涌滑落,逼視著她,不留分毫余地:“姐姐啊,難道你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否則你為什么不喝了?”
    意歡稍稍平靜:“我不喝,只是因?yàn)楹攘诉@些年都未有動(dòng)靜,也灰了心了。連皇后娘娘也說,天意而已,何必苦苦依賴藥物,所以我的求子之心也淡了。”
    嬿婉蹙眉:“難道皇后娘娘也沒告訴你是什么?”
    意歡沉靜道:“皇后娘娘甚少喝坐胎藥,她自然沒告訴過我。”
    嬿婉的震驚只是瞬間,轉(zhuǎn)瞬平靜道:“那么,我來告訴你。”她的唇角銜了一絲決絕而悲切的笑容,“我和姐姐喝了多年的,從來不是坐胎藥。皇上嫌你是葉赫那拉氏的女子,嫌你會(huì)生出愛新覺羅氏仇讎的種子,所以給你喝的是避免有孕的藥物。”
    意歡大為震驚,臉色頓時(shí)雪白,舌尖顫顫:“我不相信!”
    嬿婉取出袖中的方子,抖到她眼前:“姐姐不信?姐姐且看這方子上的藥物有沒有錯(cuò)。上面所書此藥是避免有孕之物,乃是出自京中幾位名醫(yī)之手,怎會(huì)有錯(cuò)?”她看著意歡的目光在接觸到方子之時(shí)瞬間如燃燒殆盡的灰燼,死沉沉地發(fā)暗,繼續(xù)道,“皇后娘娘說得對(duì),是藥三分毒啊,所以我得知真相后停了藥至今也懷不上孩子。所以姐姐懷著十阿哥的時(shí)候腎虛且?guī)肓耸⒏绲奶ダ铮攀沟檬⒏缣焐撊酰恢味腊。 彼p膝一軟,跪倒在火盆前,手里松松抓了一把紙錢揚(yáng)起漫天如雪,又哭又笑,“孩子啊,可憐的孩子啊,你死在誰手里不好,偏偏是你的阿瑪害死了你啊。什么恩寵,什么疼愛,都是假的啊!我可憐的孩子!”
    嬿婉慟哭失聲,直到身后劇烈的狂奔之聲散去,才緩緩站起身,撫著十阿哥的棺槨,露出了一絲怨毒而快意的笑容。
    意歡直闖進(jìn)芳碧叢的時(shí)候,皇帝正握了一卷雪白畫軸在手,臨窗細(xì)觀。一縷縷淡金色的日光透進(jìn)屋子,卷起碎金似的微塵,恍若幽幽一夢(mèng)。那光線灑落皇帝全身,點(diǎn)染勾勒出清朗的輪廓,襯著皇帝身后一座十二扇鏤雕古檀黑木卷草纏枝屏風(fēng),繁綺華麗中透著縹緲的仙風(fēng)意境。
    意歡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滯,淚便漫上眼眶。淚眼蒙眬里,恍惚看見十?dāng)?shù)年前初見時(shí)的皇帝,風(fēng)姿迢迢,玉樹琳瑯,便這樣在她面前,露出初陽般明耀的笑容。
    那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美好的笑容。
    年輕的宮女半蹲半跪侍奉在側(cè)打著羽扇。殿中極靜,只有他沉緩的呼吸與八珍獸角鏤空小銅爐里香片焚燒時(shí)嗶剝的微響。那是上好的龍涎香的氣味,只需一星,香氣便染上衣襟透入肌理,往往數(shù)日不散。
    這樣的氣味,是她這么些年的安心所在,而此時(shí)此刻,卻只覺得陌生而森然。
    皇帝對(duì)她的無禮的突如其來并不十分驚詫,笑意如溫煦的六月晨曦:“怎么這么急匆匆跑來了?滿頭都是汗!”他看著跟進(jìn)來意圖阻止的李玉,揮手道:“去取一塊溫毛巾來替舒妃擦一擦,別拿涼的,一熱一涼,容易風(fēng)寒。”
    這般脈脈溫情,是意歡十?dāng)?shù)年來珍惜且安享慣了的,可是此時(shí)聽得入耳,卻似薄薄的利刃刮著耳膜,生生地疼。
    李玉安靜退了出去,連皇帝身邊的宮女亦看出她神情的異樣,手中羽扇不知不覺緩下來,生怕有絲毫驚動(dòng)。
    意歡覺得軀體都有些僵硬了,勉強(qiáng)福了一福道:“皇上,臣妾有話對(duì)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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