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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貴妃會意，便換了和緩的笑意：“沒事就走吧。記得告訴你們嫻妃，有空常來咸福宮走動。”
    三寶受了這一場驚嚇，正恐瞞不過去，卻不想這般輕輕揭過，忙不迭謝了恩走了。慧貴妃見他們走遠(yuǎn)，盯著地上發(fā)黑的六個掌印，鄙夷地笑了笑：“敢在本宮面前裝鬼，茉心，去看看是什么？”
    茉心蹲下身看了一眼，奇道：“回娘娘的話，那烏黑的東西是炭灰，是黑炭的灰。”
    慧貴妃疑道：“黑炭又不是什么上好的東西，難道延禧宮還缺了這個來偷？”她一回神，暗暗咬牙，“不對，她是給海蘭的！”
    茉心點(diǎn)點(diǎn)頭?；圪F妃愈加惱恨，一張粉面紫漲著：“算她珂里葉特氏厲害，本宮用了她一點(diǎn)兒炭，她就敢到處喊冤哭訴去了！弄得旁人來周濟(jì)，還當(dāng)本宮怎么苛待了她！”
    茉心連忙道：“可不是！皇后娘娘一直說后宮里要節(jié)儉，她屋里就那么幾個人，能用得了多少，娘娘也是為宮里替她儉省罷了。誰知道海常在這么不惜福！”
    慧貴妃貝齒輕輕一咬，仿若無意道：“她跟延禧宮是一條心，本宮算是看得真真兒的，這吃里爬外的東西……”她抿了抿唇，再沒有說下去。
    茉心不自禁地閃過一絲寒意，便也低下了頭去，忙道：“娘娘，外頭冷，咱們趕緊進(jìn)去吧?！?br/>     慧貴妃微微頷首，扶著茉心進(jìn)了宮。正巧內(nèi)務(wù)府的執(zhí)事太監(jiān)從永和宮出來，在咸福宮掛完了匾額，抹了手正要走。回頭卻見慧貴妃進(jìn)來，忙堆了一臉的笑意，又是打千兒又是奉承，直哄得慧貴妃萬分高興，囑咐了宮里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雙喜道：“這么冷的天還要顧著差事，替本宮好好打賞他們?！?br/>     執(zhí)事太監(jiān)高興，越發(fā)說了許多錦上添花的話：“皇上說了，咸福宮這塊匾額是滋德合嘉，許慧貴妃娘娘福德雙修的意頭。這層意思，聽說是皇上斟酌了好久才定的呢。說是給咸福宮的東西，不能輕易下筆了，必得是最好的?！?br/>     慧貴妃深有興致，細(xì)細(xì)賞著皇帝的御筆，笑若春花：“皇上的御筆難得，這個匾額是獨(dú)本宮宮里有呢，還是連皇后那里都有？”
    內(nèi)務(wù)府執(zhí)事太監(jiān)愣了一愣，一時答不上話來?；圪F妃瞟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你怕什么？皇后娘娘那里有是應(yīng)該的，難不成本宮還會吃皇后的醋么？”
    那執(zhí)事太監(jiān)只好硬著頭皮道：“不止皇后娘娘宮里，按皇上的吩咐，東西六宮都有?！?br/>     慧貴妃的笑意在一瞬間似被霜凍住，眉目間還是笑意，唇邊卻已是怒容。
    她的笑和怒原本都是極美的，此刻卻成了一副詭異而嬌艷的面孔，越發(fā)讓人心里起了寒噤：“那么，連永和宮都有么？”
    那執(zhí)事太監(jiān)連頭皮都發(fā)麻了，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是?！?br/>     慧貴妃森然問：“是什么字？”
    執(zhí)事太監(jiān)道：“是儀昭淑慎。”
    慧貴妃神色冰冷，厲聲道：“她也配！”
    執(zhí)事太監(jiān)嚇得撲通跪下，忙磕了頭道：“玫答應(yīng)自己也知道不配，還特意去問了嫻妃，結(jié)果嫻妃說皇上是給永和宮的匾額，她住著永和宮，肯定是她擔(dān)得起。玫答應(yīng)這才高興了?！?br/>     晞月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沉成了一汪不見底的深淵，慢慢沉著臉道：“下去吧?！?br/>     那執(zhí)事太監(jiān)聽得這一句，巴不得趕緊走了，立刻帶人告退。
    慧貴妃走到正殿門前，看著外頭天色凈朗，陽光微亮，海蘭所住的西房里，葉心正端了炭盆出來，將燃盡的黑色炭灰倒在了墻角。
    慧貴妃冷冷看著，目光比外頭的雪色還冷：“雙喜，你給本宮好好盯著海常在那兒，看延禧宮的人多久悄悄來一次。”
    雙喜看慧貴妃神色不似往常，也知道利害，忙答應(yīng)了。
    連著幾日忙著年下的大節(jié)慶，戊寅日，皇帝為皇太后上徽號曰“崇慶皇太后”，加以禮敬。接著又因準(zhǔn)噶爾遣使請和，命喀爾喀扎薩克等詳議定界事宜，一連忙碌了好幾日。
    這一夜雪珠子格楞格楞打著窗，散花碎粉一般下著。如懿坐在暖閣里，惢心拿過火盆攏了攏火，放了幾只初冬采下的虎皮松松塔并幾根柏枝進(jìn)去，不過多時，便散出清郁的松柏香氣來。阿箬見惢心忙著在里間整理床鋪，如懿靠在暖閣的榻上看書，便抱了一床青珠羊羔皮毯子替她蓋上，又給踏腳的暖爐重新攏上火，鋪了一層暖墊。
    阿箬見如懿捧著書有些怔怔的，便問：“小主這兩日最喜歡捧著這本《搜神傳》看了，怎么今兒倒像沒趣了似的？”
    如懿笑道：“都是神鬼古怪的東西，看得多了，越發(fā)覺著待在這兒悶悶的?！?br/>     阿箬笑嘻嘻道：“可不是！小主從前在老宅的時候，最喜歡偷偷溜出去跑馬了。如今下了雪這般悶，難怪小主覺得沒勁兒。”
    如懿悶了一會兒，便問：“皇上有好幾日沒召人侍寢了吧？”
    阿箬添了茶水，道：“可不是！聽說為了準(zhǔn)噶爾的事一直忙著，見不完的大臣，批不完的折子。敬事房送去的綠頭牌，都是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的，說皇上看也沒顧上看一眼?！?br/>     如懿凝神想了想：“這樣也好，就這三四日，用著那藥，玫答應(yīng)的臉也該好全了?！?br/>     阿箬輕哼一聲：“倒是便宜了慧貴妃！”她稍稍遲疑，還是問，“不過小主，奴婢也是想不通，皇上到底是看上了玫答應(yīng)什么，要容貌不算拔尖兒的，性子也不算多溫順，出身就更不必提了，竟連婉答應(yīng)都比不上。婉答應(yīng)從前好歹還是潛邸里伺候皇上的通房丫環(huán)呢。”
    如懿輕輕瞥了她一眼，嘆道：“阿箬，你這個人平時最機(jī)靈不過。只一樣不好，太喜歡背后議論。這樣的話傳了出去，旁人聽見了，只當(dāng)我的延禧宮里成日就是坐了一圈愛嚼舌根的。”
    阿箬看惢心也在，不免臉上一紅：“奴婢也是在小主跟前罷了。若是對著別人，咬斷了舌根也不會嚼半句的?！彼g著發(fā)梢上的紅繩鈴兒，“奴婢就是想不通嘛?！?br/>     如懿指著瓶中供著的一束金珠串似的蠟梅，問道：“這四時里什么花兒不好，怎么偏折了蠟梅來？”
    阿箬一愣：“小主說笑呢，不是冬日里沒什么別的花，只能折幾枝梅花么？”
    如懿抿了抿唇道：“是了。別人沒有，只有她有，自然是好的。你看咱們宮里這幾個人，皇后寧和端莊，貴妃溫柔嬌麗，純嬪憨厚安靜，嘉貴人是最嫵媚不過的，怡貴人和海常在呢，話也不多一句，婉答應(yīng)更是個沒嘴的葫蘆。但不論怎么說，咱們這些人都還是有些出身的，也多半順著皇上?；噬弦姂T了咱們，偶爾得了一個出身低微卻有些性子的，長相也清秀脫俗，怎么會不好好疼著她寵著她？何況寵愛這樣出身的人，自己也滿足些?！?br/>     阿箬怔了片刻，回過神來道：“奴婢聽出小主的意思了，男人對著出身低微的女人，寵著她給她尊榮，看她高興，比寵著那些什么都見過什么都知道的女人，要有成就感得多?！?br/>     如懿握著書卷，意興闌珊：“因為她們曾經(jīng)獲得的太少，所以在得到時會格外雀躍。也顯得你的付出會有意義得多?！?br/>     阿箬若有所思：“那僅僅因為這樣，皇上就會一直寵愛她么？”
    炭火噼啪一聲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越發(fā)沁得滿室馨香，清氣撲鼻。如懿道：“那……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br/>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阿箬低低道：“原來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還有這么多的緣故。”
    如懿無聲地笑了笑，那笑意倦倦的，像一朵凋在晚風(fēng)中的花朵。惢心放下帳帷，輕聲道：“康熙爺喜歡的良妃出身辛者庫，不也一路升至妃位么？其實哪有那么多喜歡不喜歡的緣故，不過是一念之間，盛衰榮辱罷了?！?br/>     正說著話，外頭三寶急匆匆趕了進(jìn)來，打了個千兒慌慌張張道：“娘娘，咸福宮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