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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得寵的勢頭便在這次的因禍得福之后漸漸地露了出來,比起貴妃的寵遇深重,如懿自然是不如的,可是皇帝隔上三五天便來看她一回,也是細(xì)水長流的恩遇。連帶著延禧宮的宮人走到長街上,胸也挺起來了,頭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的樣子。
如懿卻不喜歡他們這神色,當(dāng)著三寶、阿箬和惢心的面再三囑咐了,要他們叮囑底下的人,不許有驕色,不許輕狂,更不許仗勢欺人與咸福宮發(fā)生爭執(zhí)。
叮囑得多了,別人尚未怎樣,阿箬先道:“小主如今這樣得寵,何必還怕慧貴妃?再說宮里的人最勢利了,老看我們低眉搭臉的,還不知道背后怎么編排呢。”
如懿翻著內(nèi)務(wù)府新送來的冬衣料子,道:“能怎么編排?就因?yàn)閷m里的人夠勢利了,你要還自己輕狂,那就是真的眼皮子淺了。得寵不得寵,他們會看不出來?你自己越穩(wěn)當(dāng),別人才越不清楚你的底,越不敢也不能怎樣。”
惢心笑著替如懿翻過料子:“這幾件大毛的料子原不是份例里的,是內(nèi)務(wù)府額外孝敬了小主的。”她拉過阿箬的手,打開一個包袱道,“這里有兩件青哆羅呢羊皮領(lǐng)袍子,一件玫瑰紫的灰鼠皮襖和一條洋紅棉綾鳳仙裙,是內(nèi)務(wù)府格外孝敬咱們的,我再三問過了小主可以收才收下的。其實(shí)那些人的眼睛比刀子還尖呢,什么都看得真真兒的。”
阿箬這才服氣,只是抿著嘴笑:“皇上常來,奴婢也替小主高興嘛。”
如懿道:“越是高興,越是得不露聲色,這才是歷練過的人。好了,快年下了,孝敬你們的衣裳都穿上吧,看著也喜興些。”
阿箬高高興興地接過了。過了兩日,如懿看阿箬打扮得格外精神,里頭穿著青哆羅呢羊皮領(lǐng)袍子和洋紅棉綾鳳仙裙,外頭套著玫瑰紫灰鼠皮襖,頭上簪了緋色的絹花和采勝,通身的貴氣,竟不亞于宮里位分低的小主了。趁著阿箬在庭院里和三寶清點(diǎn)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年貨,如懿便問惢心:“我記得內(nèi)務(wù)府額外孝敬你和阿箬的東西,該是你們一人兩件的,怎么阿箬一人穿了三件去?我原想著天氣冷了,你好歹也該把那件青哆羅呢的袍子穿上了。”
惢心不敢露出委屈的神色,只如常笑道:“阿箬姐姐選了半天,還是件件都喜歡,就都給了她了。”
如懿蹙了蹙眉:“都給了她?那兩件青哆羅呢的袍子一模一樣的,她要來干什么?”
惢心低了頭:“冬日的衣裳,總要替換著的。”
如懿轉(zhuǎn)過臉,透過窗上的霞影紗,正看見阿箬在外頭響亮地笑著什么,用手指戳著幾個小宮女的腦袋,像是調(diào)撥著什么好玩的東西似的。
如懿越發(fā)有些不高興,卻不肯露在臉上,便道:“前幾日內(nèi)務(wù)府送來一件青綢一斗珠羔皮襖子,我穿著嫌薄,你拿去套在外裳里頭穿,倒是挺好。還有一件一起的桃紅色軟綢裙子,快新年了,穿著鮮艷些。”
惢心眼圈微紅,低低道:“奴婢不是小主的家生丫頭,小主不必這么心疼奴婢。”
如懿含笑道:“阿箬的性子一向爭強(qiáng)好勝,嘴又厲害,你和她住在一塊兒,雖然都是大丫頭,她明里暗里一定也給了你不少委屈受。就為你什么都沒來向我抱怨過,我只要疼你,就是應(yīng)該的。”
惢心含淚帶笑:“那奴婢謝小主的賞。”
如懿笑道:“別謝了,穿上了好看讓我覺得高興,便是最好的了。”
這一日是臘月初八,皇帝留在皇后宮里用了臘八粥,便與皇后在暖閣里說話。皇后將內(nèi)務(wù)府的賬簿遞過道:“這是這個月后宮的用度,皇上看一眼,臣妾也算有交代了。”
皇帝慢慢翻了幾頁,吹著茶水含笑道:“皇后厲行節(jié)儉,后宮的開支節(jié)省了不少,這都是皇后的功勞。只是快年下了,朕見嬪妃們的衣著老是入關(guān)時的花色式樣,未免在古風(fēng)之余有些呆板了。”
皇后笑得極為謙和:“皇上說得極是。只是臣妾想著,宮中嬪妃不少,以后還有的是添新人的時候。都是年輕女眷,平日里爭奇斗艷是不消說了。皇上初掌大權(quán),前朝尚有許多要動用銀兩的時候,后宮里能省則省些,也是一點(diǎn)心意。至于皇上以為呆板,臣妾倒以為,大清的祖宗們本是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槍拼了性命的,后宮的嬪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艱難與功德,不該一味追求妝飾華麗,而失了祖宗入關(guān)時的儉樸風(fēng)氣。”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閉目片刻,似乎對茶水的清冽格外滿意:“朕才說一句,原來皇后思慮已經(jīng)這樣周詳。朕以為,皇后所言,便如這一盞清茶,雖然入口苦澀,回味卻有余香。”
皇后恭謹(jǐn)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覺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讓人再換一盞八寶茶來。”
皇帝擺擺手:“不必。皇后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后宮,也就潛邸幾個人伺候著,一時裁減了她們的,朕也不忍心。何況她們都還年輕,喜歡嬌俏些,只要不過分就是了。皇后且別說,如今快新年了,她們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繡花,偏偏這些繡花出自宮女之手,也不靈動鮮活,連人也帶著沉悶了。本來多些輕靈光鮮的料子,也是一道風(fēng)景。”
皇后頷首應(yīng)了,又笑道:“皇上說得極是。只是后宮選嬪妃,與民間娶妾室不同。講究端正莊嚴(yán)為美,若一個個只曉得打扮,豈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整日只想著糾纏皇上,也不像皇家的體統(tǒng)呢。”
皇帝正捧著茶盞,聽到此節(jié),杯蓋不由輕輕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閣中本就安靜,冬陽暖暖地隔著明紙窗照進(jìn)來,連立在閣外伺候的宮人們也成了渺遠(yuǎn)的身影。青瓷的茶盞本就薄脆,這樣一碰,聲音清脆入耳,皇后遽然一凜,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靜了須臾,伸手向皇后道:“這么多年夫妻了,皇后何必如此。”
皇后就著皇帝手站起來,他的指尖有一縷隔夜的沉水香的氣味。皇后心中一動,便能辨出那是延禧宮的香氣。皇后穩(wěn)了穩(wěn)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滲透的酸楚,一如舊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來宮里坐坐的,可是瑯?gòu)梅置饔X得,那種熟悉已經(jīng)漸漸淡去。往日那種把握不住的惶惑與無奈一重重迫上身來,她還是覺得不安。
皇后想著,還是恢復(fù)了如常淡定的笑容:“臣妾只是為皇上著想。如今新年里,各宮都盼著皇上多去坐坐,譬如怡貴人、海常在和婉答應(yīng)。”
皇帝凝神片刻,笑道:“朕知道,無非是慧貴妃身子弱,朕多去看了她幾次,皇后總不是吃醋吧?”
皇后盈盈望著皇帝的眼睛,直視著他:“臣妾是這樣的人么?不過是想六宮雨露均沾而已。”
皇帝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算是笑,撇開皇后的手道:“既然如此,朕去看看海蘭,皇后就歇著吧。”
皇后看著皇帝出去,腳下跟了兩步,不知怎的,滿腹心事,便化成唇邊一縷輕郁的嘆息。
到了正月初一那一天合宮陛見,嬪妃們往慈寧宮參拜完畢,太后一身盛裝,逗了幾位皇子公主,也顯得格外高興。太后又指著大阿哥道:“旁人還好,三阿哥尤其養(yǎng)得胖嘟嘟的,怎么大阿哥倒見瘦了?”
大阿哥的乳母忙道:“大阿哥年前一個月就一直沒胃口,又貪玩,一個沒看見就竄到雪地里去了,著了兩場風(fēng)寒。”
太后臉色一沉:“阿哥再小也是主子,只有你們照顧不周的不是,怎么還會是阿哥的不是?下次再讓哀家聽見這句話,立刻拖出去杖刑!”
那乳母忙訕訕地退下了。皇后見狀,忙引了二阿哥和三公主去太后膝下陪著說笑了好一會兒,太后方轉(zhuǎn)圜過來。
嬪妃們告退之后,太后便只留了皇帝和皇后往暖閣說話。
福珈站在暖閣的小幾邊上,接過小宮女遞來的香盒,親自在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里添了一匙檀香。她看著裊娜的煙霧在重重的錦紗帳間散開,便無聲告退了下去。
太后讓了帝后坐下,笑道:“聽說最近宮里出了不少事,皇后都還應(yīng)付得過來么?”
皇后安然笑道:“后宮的事,兒臣雖還覺得手生,但一切都還好。”